秦朔出了池子,一屁股坐到石台边上,双脚冻的通红。
眼前突然冒出一块手帕。
“拿去。”
是崔昭昭递过来的。
秦朔轻笑一声,从包里取出一块毛巾:“用真丝手帕来擦脚,是不是太奢侈了。”
崔昭昭看了一眼他的牛皮手提包,四四方方的,明明不大,怎么总能从里面掏出各种东西。
就在这时,围观的人群调转目光,纷纷看向路过的气氛沉重的白家人。
走在最前面的是周凝,她比上次见面消瘦不少,脸上没有一点血色,眼睛里不停涌出泪水,顺着脸颊啪哒哒地落下,都滴到怀抱的那双方口皮鞋上。
她走路时有气无力的,若没有杨小可在一旁扶着,估计寸步难行。
杨小可又穿上了那件和白萱同款的衣服,脸色也不好看,尤其眼眶红的厉害,应该哭过,现在正努力克制情绪。
白堂生走在后面,棕色的大衣包裹着身子,头发黑亮且纹丝不乱。
听说自白萱出事以来,都是他在张罗找人的事情,同时也没落下工作。
他的脸上倒是没有显露特别的情绪,步子迈的很稳,一直默默跟着。
秦朔和崔昭昭互相看一眼,料想事情应该有了进展,而且对于白家人来说,不是好事。
秦朔站起来,没有急着上去跟白家人打招呼,而是在水池边坐了片刻才出发。
崔昭昭跟过去:“你在雕像里面到底发现了什么,神神秘秘的。”
秦朔掏出那只纸鸟,将鸟的翅膀展开,只见每一个翅膀上都写了一个字,连起来是“遗书”。
她的手不安分地摸索纸鸟,真想打开看看里面到底写了什么,是什么让一个16岁的花季少女寻死。
秦朔一眼看穿崔昭昭的想法,快速地将遗书收回包里:“她的遗书应该由父母打开,若跟她失踪的事情有关联,白家人会让我们看的。”
在这种事情上,秦朔一向有自己的原则。
崔昭昭只好将冒尖的好奇心咽了回去。
太阳落山后,秦朔才敲响白家的大门。
开门的是保姆小赵,听说在白家干了十多年,几乎是看着白萱长大的。
她开门后,用袖子蹭了蹭眼眶,努力克制发抖的嗓音:“请在这里稍等片刻,我去跟白先生请示一下。”
透过一楼的玻璃窗,能清楚的看到白堂生。
他只身站在窗前,不知道在看哪个方向,一口接着一口地抽雪茄,吐出的烟雾将透明干净的玻璃蒙上一层雾气。
过了两分钟小赵返了回来:“白先生请二位进去。”
两人前后脚地进了门。
白堂生听到动静,趿着拖鞋走到茶几旁,将剩下的雪茄摁灭在烟灰缸里,整了整有些凌乱的衣袖,才开口:“抱歉,还没来得及通知你们,有人在护城河边找到白萱失踪那天穿的鞋子,想来……”
他顿了一下,又看了一眼委在沙发上落泪的周凝,继续说:“想来,是凶多吉少了。”
白堂生说话的声音很稳,只是平淡地陈述事实,透不出一点情绪,跟其他人的状态形成鲜明对比。
有那么一瞬间,崔昭昭怀疑白萱到底是不是他亲生的。
秦朔也有些怀疑,只是两人怀疑的不是一件事情。
他疑惑的是怎么这么凑巧?
半个月都没有线索,却在今天一天内找到遗书,又寻到鞋子。
最重要的遗体依然下落不明。
很像被人提前设计好的。
秦朔只是这么想想,没有证据的事情、也不敢随意说出来。
他犹豫两秒,还是决定将遗书交出去。
白堂生在接过纸鸟的瞬间,神色微动,又很快收敛的平静无波,他缓缓将纸张展开。
不知道看到了什么,他的表情终于有了大的起伏,眼睛都要瞪出来了,嘴唇瞬间失去血色。
那张本就充满折痕的白纸,被白堂生的手指攥的更皱了。
他好像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抬眼看了一下秦朔和崔昭昭,尴尬地笑笑。
周凝看白堂生半晌没说话,扶着沙发要起来。
白堂生的手掌向侧面一摊,像在示意什么。
很显然杨小可明白了他的意图,因为她按住了要起身的周凝,耐心劝慰:“阿姨,别着急。”
白堂生迅速地从茶几上抄起打火机,冷着脸,一手捏着遗书,一手拨动火机,火苗噌的窜出,点燃了白纸的一角。
他抖了抖,将快燃尽的纸张扔进烟灰缸。
见此情景,周凝喊起来:“你这是干什么!”
杨小可赶忙轻拍周凝的后背,帮她顺气:“阿姨,我们先听叔叔怎么说。”
白堂生瞥了周凝一眼,冷冷地说:“没写什么重要的东西,都是对我们的埋怨,看了只会生气。”
周凝一副理亏的样子,态度立时软了下来,抱着杨小可继续小声抽泣。
崔昭昭和秦朔都看愣了,心想这一家子绝对有不为人知的猫腻。
白堂生的脸变化的比翻书还快,再看向秦朔时,已经稳若泰山了,特意问:“这封遗书,还有其他人看过吗?”
秦朔如实回答:“没有。”
“那就好,”他明显松了一口气,“你们的任务到今天就结束了,我明天让人将支票送过去,辛苦了。”
他说话客气,其实是在赶人,顺便提醒秦朔,委托到此为止,莫要多管闲事。
秦朔自然知道,只要能顺利拿到委托款,他才懒得管别人家的事情,这也是侦探社不成文的规定。
*
两人离开白家时,天已经黑透了,小雪不紧不慢地飘下来,寒气越来越浓,秦朔悄无声息地脱下大衣,披到崔昭昭肩上,轻声问:“天气越来越冷,你怎么穿的越来越少了?”
这可把崔昭昭问住了,之前是因为有崔三问在,她穿的才符合节气,现在三问去外地了,她都是随便穿。
崔昭昭一边想借口,一边把胳膊伸进大衣袖子里,有些想笑,感觉像小孩子穿上大人的衣服,都能装下两个她了。
她突然想到一个绝妙的理由,转身看向秦朔,回答:“因为我体质特殊,火气比较旺,天气越冷,身体越热,你瞧……”
说着话,她撸起袖子,双手举的很高,掌心轻轻贴在秦朔脸上,一脸真诚地问:“是不是很热?”
其实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只记得崔三问说过,她的身体冬暖夏凉,摸起来很舒服。
瞬间,秦朔的脸蛋红透了,可惜崔昭昭无法感知温度,不然会知道烫手是什么感受。
“呕——”
周小路抱着双臂,站在一栋别墅门前,一直翻白眼。
“你们在我家门口亲亲我我,是不是不太合适。”
秦朔这才清醒过来,转过身,一直给滚烫的脸蛋扇风,想把温度降下去。
崔昭昭总是这么放肆的对待他,让他有些堂皇,也有些许……把持不住。
周小路不耐烦的摆摆手:“赶紧走,看多了,我怕晚上做噩梦。”
听到门口的动静,从房子里走出一个女人:“小路,要开饭了,你在跟谁说话。”
她往门外瞅了一眼,表情变得又惊又喜:“是你们啊。”
说话的人是周清,她的脸色白里透红,眼神清亮,看着比之前更漂亮了。
周清一把推开挡门的周小路,忙出来招呼:“小路是我弟弟,不懂事,别跟他一般见识,快进来坐。”
秦朔推辞道:“不了,这么晚就不打扰了。”
“别啊,我家厨师做的饭不比文鼎轩的大厨差,进来尝尝,”她轻轻挽住崔昭昭的胳膊,把人往里带,“我本来打算明天去侦探社找你们,这就碰上了,太有缘分了。”
秦朔不好继续推辞,只能跟着往里走。
一进门,崔昭昭就被她家的热闹景象惊住了。
只见四个七八岁的孩子在客厅里又跑又跳、又吵又闹,地上还蠕动着一个叼奶嘴的。
周清呵斥一声:“都去餐厅,安静一些,不然明天不带你们去新开的游乐场了。”
这句话对付四个能听懂人话的孩子十分管用,屋子顿时静下来。
地上那个显然没听懂,一看没了热闹,瞬间炸了毛,哇哇大哭。
保姆赶紧跑过来将孩子抱进怀里,一边哄、一边往二楼走。
这下彻底清净了。
周清无奈的笑笑:“家里孩子多,没办法。”
崔昭昭有些没看明白,她记得周清只有两个孩子,地上那个应该是老二,其他小家伙又是哪里冒出来的。
周清看出崔昭昭的疑惑,进行解答:“有三个孩子是谢听梅的,她出差了,我就把孩子们接过来照看。”
可能因为武跃和严明城长得一模一样,他们的孩子也挺像,尤其是鼻子往上的部分,几乎一样。
崔昭昭和秦朔像猴戏一样被孩子们围观,尤其那个最小的女孩子,一直忽闪着大眼睛盯着崔昭昭,等她一落座,稚嫩的声音突然冒出来:“你长的真好看。”
夸人的话,怎么听也不会厌烦,尤其是小孩子说的,更让人心生欢喜。
周小路瞥了一眼有些心花怒放的崔昭昭,开口就是一盆凉水:“这孩子眼神不好,她还夸猪漂亮呢。”
“小花,看那里,”周小路拍了拍女孩的肩膀,指着沙发上的那只小猪玩偶问,“你看它漂亮吗?”
“漂亮。”女孩的声音软糯糯的,说话坚定,没有一点犹豫。
“那个呢?”他又指向旁边的大马猴玩具。
“也漂亮。”
周小路得意的转身看向崔昭昭,没说话,只是耸耸肩,意思是:瞧见没,你跟那头猪是一个级别的。
崔昭昭冷着脸,心里万马奔腾,真想把他那张嘴缝上,让他一辈子也说不出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