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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又被退婚

作者:鱼灼音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什么,你说孟家退婚了?又?”


    快雪轩内,郑姨娘坐在檀木桌旁,闻得此噩耗,瞪圆了眼睛。


    “是,奴婢不敢胡言乱语,今儿一早,孟老爷在朝房里遇上我们老爷,寒暄几句后,开口就说姑娘金枝玉叶,孟家高攀不起,下了朝,那庚贴就被退回来了。”


    丫鬟杏儿说着,几乎快哭了出来:“老爷和太太的脸色,都沉得要命。”


    “岂有此理!”郑姨娘气的拍桌子:“他孟世晋不过一介六品国子监司业,家里小子连个秀才都不是,我们姑娘是老爷认了的继女,轮得到他们一家子挑挑拣拣?!”


    “老爷也是这么说的,可,可孟家说……就是因为他们门楣低,才不敢高攀了姑娘……”杏儿扁了扁嘴,看得出来,亦是真心为自家姑娘不值。


    陆朝盈正在里间梳妆,丫鬟秋叶拿梳子蘸了些桂花油,将朝盈一头秀发梳顺,手巧地绾了个偏髻。


    正欲取一只鎏金红宝步摇簪上时,被朝盈抬手制止。


    “一会儿太太定要传我去正院问话,这支步摇太招摇了,换些简单的便好。”


    秋叶“哎”了一声,在妆奁里挑挑拣拣一番后,道:“姑娘,都是世子送来的,也只这两支珍珠流苏簪简单些。”


    朝盈看了一眼,道:“就它们吧。”


    拾掇完毕,朝盈起身,拨开珠帘往外走,郑姨娘犹气呼呼地坐在那里,水葱一样的指甲死死掐着桌角,眼眶都泛了红。


    “给姨娘请安。”


    方才那些话,朝盈也听见了,自然知道母亲为何这样生气,但这又能怎样呢,是自己无缘。


    “起来吧。”


    郑姨娘扶了扶头上的冠子,将近不惑的女子,因保养得宜,望之犹粉面玉容,眼角眉梢一段风韵,一身洋莲红的绸缎衫子更衬气色,不愧在侯府后院盛宠十年而不衰。


    见朝盈礼罢,上前斟茶,郑姨娘没好气道:“孟家退亲的事,你听到了?”


    朝盈闻言,也只微微一蹙眉,“嗯”地应了一声,郑姨娘又道:“你也十六了,府中大姑娘在你这个岁数,早就许给魏王做王妃了,偏你,屡屡被退亲,你自己数数,这是第几个了?”


    “若是还嫁不出去,就只能绞了头发做姑子去,到那时,你就是这金陵城里最大的笑话!”


    “怎么会呢,我们姑娘秀外慧中,那些人退亲,是他们没福,以姑娘的人品,什么好儿郎嫁不得。”


    杏儿见郑姨娘生气,忙上前抚着她的背劝道。


    “说的好听,我也是觉得,我没亏待这姑娘,给她生的眉是眉眼是眼,可自打她及笄,议了好几门亲事,都黄了。”


    郑姨娘从朝盈手中接过茶盏,横了她一眼:“莫不是,你做了什么事,让人家觉得你德行有亏,不惜得罪侯府也要退亲?”


    “我……”朝盈张了张口,目光触及母亲脸上一闪而过的嫌恶时,饶是一肚子话,一句都说不出来。


    “姨娘,奴婢是日日都跟着姑娘的,姑娘做了什么没做什么,奴婢看得分明,一直是待在阁中看书绣花,姨娘何苦这么说呢。”秋叶忍不住分辨道。


    她是世子给朝盈的婢女,郑姨娘根本说不得,只从鼻子里哼了口气出来,语调拐着十八弯:“那也奇了,这么好的姑娘,怎么议一个,黄一个呢。”


    缃色绫锦海棠衣的袖子里,少女的素手沉默屈成拳,死死握着,指甲几乎要刺破掌心。


    还不等她说什么,侯府主母身边的贺妈妈来了:“郑姨娘,太太叫盈姑娘过去说话。”


    “去吧去吧。”


    贺妈妈福了福身,对朝盈说:“盈姑娘,请吧。”


    甫一出门,清晨微凉的空气便扑面而来,带些许草木清气与水汽,稍稍冲淡了方才室内令人窒息的压抑。


    贺妈妈在前引路,步履平稳,朝盈落后半步,强迫自己挺直了脊背,目光沉静地投向脚下延伸的青石板路。


    她们穿过快雪轩前的小小庭院,这里植着几竿翠竹,竹叶在晨风中飒飒轻响,院角一株晚开的玉兰,洁白的花朵零星缀在枝头,在晨光下宛如凝固的泪滴。


    绕过一道粉白的月亮门,踏入了侯府更开阔的回廊。


    回廊曲折幽深,朱漆的廊柱在时光浸润下泛着温润的暗红色光泽,上面精雕细琢着如意云纹和卷草图案,廊顶覆着黛瓦,檐角如飞鸟般轻盈挑起,指向澄澈如洗的秋日晴空。


    阳光透过廊柱间的空隙,在洁净如镜面的石板地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随着脚步移动,明暗交替。


    回廊两侧,是侯府精心布置的庭院景观。


    一侧是人工开凿引入活水的池塘,此刻水平如镜,倒映着岸边嶙峋的假山、姿态婆娑的垂柳和远处精巧的亭台楼阁,几尾锦鲤在睡莲叶下游弋,偶尔搅动水面,漾开一圈圈细碎的涟漪,打破了这水天一色的宁静画面;


    另一侧则是花木扶疏的园子,菊花开得正盛,金灿灿、紫盈盈、粉团团……簇拥着太湖石堆叠的小景,虽已入秋,却仍显出一派富贵人家的从容繁茂。


    沿途不时遇见洒扫的粗使婆子和小丫鬟,她们一见贺妈妈领着朝盈过来,立刻远远地便停下手中活计,垂首躬身侍立一旁,屏息凝神,连眼皮都不敢抬一下。


    此情此景,让朝盈恍惚了一下,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她跟着母亲入侯府的情景。


    那时她才不点儿大,却被这富贵景象压得不敢抬头,大气也不敢出,怕呼气重了,会把这院子里的花朵吹散。


    越接近主母所居的正院,景致越是开阔疏朗。


    回廊尽头,是一座气派的垂花门,门楣和两侧的砖雕更为繁复精美,门前两尊小小的石狮子守护着威严。


    穿过垂花门,眼前豁然开朗,是一片由平整青砖铺就的阔大清静的庭院。


    正堂廊檐高阔,巨大的红漆柱子支撑着雕梁画栋,堂前摆放着几口巨大的青花瓷缸,养着亭亭的荷叶,虽已过盛放期,残荷亦自有风骨。


    贺妈妈在正堂前的台阶下停住脚步,微微侧身,声音不高不低:“盈姑娘,到了,太太在里面等您。”


    这一句“盈姑娘”,就是对她这个并非侯爷亲生的女孩子,尴尬处境最好的诠释。


    “有劳妈妈。”朝盈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丝毫情绪。


    贺妈妈略一点头,上前一步,抬手叩响了门环。


    “吱呀”一声,门被打开,里头一个穿着靛青比甲、容色肃穆的大丫鬟迎了二人进去。


    甫一踏入正堂,一股檀香的味道便笼罩过来。


    与屋外清冽的空气截然不同,堂内光线并不十分明亮,只从几扇巨大的雕花隔扇窗透入天光,映得室内器物轮廓分明,看着沉甸甸的。


    地面铺着打磨光滑的尺二见方金砖,光可鉴人,行走其上,脚步声几不可闻。


    正堂摆设与朝盈记忆中别无二致,正北面墙壁上悬挂的一幅巨大的中堂画,画的是象征福禄寿的松鹤延年图,两侧配着一副乌木为底、泥金书写的对联,笔力遒劲,威严尽显。


    画下是一张宽大的紫檀木翘头供案,案上居中设着一尊尺余高的瓷白衣观音像,观音神态悲悯沉静,像前一鼎小巧精致的紫铜宣德炉。


    炉内三支线香正燃着细烟,袅袅升起,想来这一屋子檀香味,就是源自于此了。


    炉旁对称摆放着两柄玉如意和一尊青玉香筒,还有几只黑漆描金的果盘,盛着新鲜的佛手柑和时令瓜果。


    供案前摆放着一张同样由紫檀木打造的巨大八仙桌,桌面光洁如镜,上面只放了一套白瓷缠枝莲纹的盖碗茶具,显是刚添了水,一丝热气也无。


    桌两旁各设一张宽大的紫檀木太师椅,椅背高耸,雕刻着寓意吉祥的云蝠纹,椅面铺着厚实的猩红闪金锦缎坐垫。


    这是主母和侯爷的位置,此刻,两张椅子皆空着。


    先前迎她们进来的大丫鬟引着朝盈绕过八仙桌,来到屏风前略靠东的位置,那里并没有椅子,只一个放在地上的锦缎面绣墩。


    “请姑娘稍候片刻,太太即刻便来。”


    大丫鬟声音不高,语调平板,说完便垂手退到屏风旁侍立,眼观鼻,鼻观心,宛如一尊雕像。


    贺妈妈也早已悄无声息地退到了门边角落。


    朝盈依言在绣墩上端坐下,双手交叠置于膝上,低垂着眼帘,目光落在脚下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上,清晰地映出自己模糊的影子。


    空气中浓郁的檀香似乎凝滞了流动,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不多时,窦夫人便被两个丫鬟搀着过来,朝盈起身见礼,被她虚扶了一把,示意她坐下。


    “许久不见盈丫头,瞧着气色很好,越发标致了,想来你和你姨娘日子,过的也是不错。”


    窦夫人命丫鬟给朝盈看茶,语气和蔼地询问道。


    “全赖太太看顾。”朝盈恭敬道。


    “那便好,缺什么少什么,尽管跟我开口,丫鬟婆子们不听话了,只跟我说便是。”窦夫人说着,端起茶盏啜饮了一口,话锋一转:“但这被退亲的事……”


    朝盈心下了然,垂眸道:“婚姻大事,我作为一介闺阁在室女,怎好开口多言,一切但凭太太做主。”


    窦夫人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见神色并无异常,才悠悠开口道:“不论怎么说,到底老爷认了你,你就是我们颖川侯府的姑娘,不给你指个好归宿,我的脊梁骨也会被世人戳烂……”


    她顿了顿,道:“说起来,我娘家有个侄儿,在禁军府军卫当差,品貌尚可,只有一事,他比你大上一些,已经娶过妻,育有一女,去岁其妻病故,一直苦于幼女无人教导,你若是不介意做续弦……”


    “母亲说,要让谁做续弦去?”


    窦夫人话未说完,一道清朗的声音突兀地自门外响起,而后沉重的雕花门被推开,一道挺拔如松的颀长身影挟裹着秋日清晨寒气,堵在了门口。


    来人正是颖川侯世子,傅惟言。


    他甫一出现,便攫取了所有人的心神,方才还肃立如雕塑的大丫鬟和贺妈妈,几乎是本能地垂首屈膝,屏住了呼吸,只朝盈面色突然煞白,咬紧了唇。


    傅惟言的目光仅在窦夫人身上微顿以示礼数后,便落在了朝盈身上,深邃难辨。


    青年人约莫二十上下,身量极高,挺拔如出鞘利剑,一身玄色织金云锦蟒袍之下,束着犀角镶白玉的金荔枝带勾勒出宽肩窄腰的劲瘦身形,外罩一件玄色暗云纹薄呢披风,风尘仆仆,披风边缘沾着些许未干的露气。


    他的面容并非京中纨绔子弟那种精心保养的细腻白皙,而是带着常年行走于边关风沙与烈日下的硬朗轮廓,肤色是健康的小麦色,透着刚毅,剑眉斜飞入鬓,浓密而锐利,其下是一双极亮的眼眸,鼻梁高挺笔直,唇线紧抿,端的俊美无俦,英姿飒爽。


    “呀,长哥儿何时回来的?怎么你爹和我都不知道……”窦夫人起身,惊讶地询问道。


    “昨儿晚上到了,已是丑时,不敢惊扰父亲母亲安眠,故这会子才来。”傅惟言简洁地答道:“不过,怎么儿子一回来,就听母亲说,要把谁许配出去做续弦?”


    窦夫人笑道:“是盈丫头,那孟家不识好歹,退了和盈丫头的亲,这不,我与她商议,你那三表哥人品,倒也配得上她……”


    “孟家的确不识好歹,我颖川侯门户,本就不是他们能攀上的。”傅惟言漠然道:“同理,我们家的女孩子,皇子正妃都做得,不必巴巴地跑去做续弦,替人家养孩子。”


    窦夫人干巴巴地笑了两声,朝盈实在是受不了,起身行礼:“既然大哥回来了,想是与太太有许多话要说,朝盈便先行告退了。”


    得了窦夫人许可,朝盈才退下离开,经过傅惟言身边时,男人不动声色地伸了手出来,借着衣袖掩盖,捏了捏她的手指。


    这一整天,朝盈都魂不守舍,连郑姨娘训斥,也蔫蔫地听不进去。


    好容易熬到亥时,夜深人静,预备安寝,秋叶替朝盈卸了钗环,换上寝衣,点了胭脂膏子要往唇上擦时,被朝盈偏头躲过。


    “要睡了,还擦着这劳什子做什么?”


    秋叶低声道:“世子回来,是一定要来姑娘这里的。”


    朝盈心里憋了气,刚要说什么,就听外头候着的冬雪请安的声音:“世子安。”


    一抬头,傅惟言的身影,就立在烛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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