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宁三年,疫病大作。
子时,陈家村义庄。
六七人怒目圆睁提着镰刀锄头站在义庄门口,影子拉长重叠在灰墙上,犹如厉鬼索命。
嘭。
大门应声而倒,原就残破不堪的庄内顿时掀起大风。
堂内跪坐的老妇人立即起身将手中黄纸扔进火盆,一把端起长明灯护在身下,大声斥责道:“你们做什么!”
“你慌什么,我们还没那个闲工夫管那盏破灯。”
“既然死了,那就给你孙女好好找个依靠,别一个人孤零零的在下面。想着怪让人心疼。”
杨六婶嗤笑,视线却穿过老妇人,停在她身后那口棺上。语气轻柔,却在最后几个字节上透出要吃人的恨意。
杨六婶看着被押于一旁不得反抗的李凤来,“你这孙女死得可真是时候,枉我们当初破规矩,好心将你们两个异姓人留在陈家村。”
话音落,一壮汉抬起锄头就将棺材砸破,将李婵强扔进另一口小棺内又将红花纸钱洒在其中,下缀红缎带。
李凤来恍惚却很快反应过来,这不仅仅是泄愤令死者不得安息,更是要给婵儿进行骨尸亲?
“杨六婶,我孙女已经死了。何况嫁神这事是村长决定,不能怪……”
"我这不是帮你了了一桩心事,李婵克夫命,嫁给死人,也不存在克死谁。"
“可……”
她话还未说话,便看见人快速盖棺楔钉,被四人抬起。
本慌颤不安的心,见贴在棺上那张八字竟是外村那个臭名昭著的老头更是绝望。挣扎无果,只能不停往杨六婶的方向磕头认错。
“杨六婶,我求求你了。你也是有孩子的人,嫁神只是仪式,何况我的婵儿已经死了,求求你,放过她好吗?”
“放过她?要不是你孙女引致灾祸到村里,用得着拿我家雪儿进行仪式驱灾解难。”
杨六婶喘着粗气,眼泪却失禁奔出,手指不停地摩挲腰间蓝色绶带结:“我们的好心得到了什么,得到疫病、无子送终这个报应?”
不等李凤来回答,杨六婶抬手让唢呐手走起,为抬棺者引路。
抬棺四人刚要踏出庄,却感觉周身异样。
呼啸风声穿过身却被湿冷气息笼罩,令几人不禁背脊发寒。
四人同时停下,风止,耳畔却起了咚咚声。
像敲门声。
他们面面相觑,心知这义庄内唯一的门已经被他们给毁了,这朽烂不堪的大门只剩下个朽木框子。
即使这异象再诡异,他们都不敢将抬起的棺放下走人,更不敢出义庄这个门槛。
杨六婶见抬棺者没跟上,刚准备开口就见那本合上的棺却坐起一人。
一张煞白脸颊毫无生气,眼眸空洞视线却刚好与她对上,叫人心底泛起阵阵寒意。
唢呐手顺着视线也跟着往后瞧,这一瞧差点一口长气岔死当场。
吹奏这么多年,还未见过死而复生的人。
李凤来见此情形,磕得更重,声音嘶哑道:“求求你们了,就让我家婵儿好好走吧。”
杨六婶抬望天色,心道错过时辰,自己孩子便再也回不来了。她沉下心,指着那几个抬棺者道:“回光返照现象罢了,现在停下错过时辰,我们整个陈家村都会没命。”
抬棺者提气将棺往上抬了抬,明显感觉棺比刚刚沉了不少。
可就是这么一掂量,这棺就碎裂当场。几人脸上都沾了棺里的纸钱,嘴里塞了红花。
死了的李婵却双腿着地站在他们面前,身上透着死气,眼眸生出些许懵懂状态。
到底是第一次见这种场景,几人受不住吓得双腿发软倒地。
杨六婶木楞几秒,没犹豫地从旁人手里夺了镰刀往他们这方向奔来。刚飞奔两步,手中镰刀被迫脱离转而到了李婵手中。
丑时打更声回荡在夜,嫁神仪式开始。
杨六婶眸中从发恨到死灰,仿若这打更敲的是她的命钟。
“还我雪儿,你们还我雪儿!”
杨六婶深吸一口气,看着地面逐渐浮现出影子,怒火中烧道:“李婵你根本就没死,这一切都是你们搞的鬼把戏,就想推我家雪儿去死!”
其余几人被她这么一吼,都顺着视线看到了影子。很快恼羞成怒起身准备教训这个黄毛丫头,敢这么戏弄他们几人。
刚有所动作,就见李婵将把玩的镰刀,随手往墙上一扔,刀入墙中,只留刀柄露在外。
李婵手中虽没了利器,可刚刚那个劲儿可不是寻常人能做到。
犹豫之际,李凤来不知何时挣脱那两人,一路从堂内跪跑到了大门,又跪挡在李婵面前。
“杨六婶,求求你们放过我家婵儿吧。”
“放?”
杨六婶见到她这模样,心中气焰更甚。一脚将李凤来踢到一旁,看着眼前羸弱的李婵。
“死人复活,我们还是头一次见。应该去神明面前验证一番,这李婵是死而复生还是被妖物附身。”
“对,将这妖物抓到寺庙里烧一烧,看看是什么山精妖怪!”
李凤来大惊,无论这李婵是复生还是附身,陈家村都不会放过她。于是连忙连滚带爬地准备抱住杨六婶的脚求饶,却被一直冷漠站在一旁的李婵一把提起。
“求她有用吗?”
李凤来怔仲不安地看着眼前陌生的李婵,却见站在李婵背后的杨六婶从腰间掏出一把小刀。
她还未来得及反应,却见李婵手一抬,人就于原地跪下。杨六婶动了动唇,一口黑水喷出在地。
这吐黑水症状不就是疫病才会出现的症状。见状其余几人都避之不及,捂着口鼻嘀咕。
“要不是这李婵愁嫁,带回一个染了疫病的男人,咱们村子根本不会有疫病出现。”
“自己克夫命就不要连累大家,现在不仅连累杨六婶的孩子,还让杨六婶也染了这疫病。”
“管他是人是鬼,嫁神仪式结束就把这件事告诉村子。”
讨伐还未结束,杨六婶吐黑水症状愈加严重,更是起了想将杨六婶同这祖孙一起烧死的心思。
可这心思刚起,几人腹痛难忍一下跪倒在地,开始陆续吐出黑水。
其中一人心生恐惧,指着李婵,“你这山精妖怪,给我们身上下了什么妖术!”
“肯定是你这不人不鬼的妖给我们下了咒,我们绝不会染上什么疫病。”
李婵行到他面前,冷眼看着这个男人,又继续道:“为什么这么笃定自己不会染上?”
“你……”
男人哑言,咬着牙不再说下去。
“奇怪。”
李婵看着这一滩滩黑水,黑水竟只是黑水,半分胃中残食都无。
直到许久未出声的李凤来也倒地开始吐出黑水。
李婵才去了义庄内堂拿了一个死人碗出来,准备将香灰水喂进李凤来口中,那人却动了动唇。
“你……不是我的婵儿。”
李婵没回应,而是掐着她下颌,没耐心地将香灰水喂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