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慈眨了眨眼,伸手揪了揪牛角上别着的小野花:“迷路了?”
“……”
牛头沉默两秒,突然“咔嚓”裂开,树妖从里面钻出来,花瓣脑袋气得乱颤:“你为什么不害怕?!”
青慈想了想,捂住眼睛:“哇,好可怕。”
指缝后,她的眼睛亮晶晶的。
简直没救了。
它把带她来这里就是为了挫伤她的锐气,让她知道这世间妖魔鬼怪并非好惹之物。
它刚才早就到了,只是躲在暗处观察青慈而已,结果它发现这个女人似乎对眼前的一切毫无恐惧和抵触,它这才决定自己吓吓她,可谁知,她压根就百无禁忌!
它一把摔了牛头骨,气呼呼往鬼市里冲。
青慈小跑跟上,顺手捡起那颗骷髅头:“这做工不错哎,当花盆正好。”
树妖走得更快了。
越往鬼市深处走,空气中混杂的气味便愈加强烈地刺激着鼻腔,线香的檀甜裹挟着腐肉般的腥臭,炸糕摊飘来的油腻裹着一丝铁锈般的血气。
青慈皱了皱鼻子,正欲掩袖,却被眼前奇景夺去了注意力。
鬼市分为一条主街道和三个分街,主街道是一些主要的服务项目,三条分街分别是美食街,□□,奇货市场,每条街道最前面都会有荧光帘幕标明主营产品和相应行铺,每个区域都有青面獠牙的鬼差维持秩序。
树妖拽着她的衣角,径直扎进了奇货市场。
角落里的痴棋鬼与科举鬼为一步残局争得面红耳赤,浑然不觉摊上的红木棋子正被一只三手鬼顺走;
美艳的兔子精斜倚在布纺店门前,绒尾轻扫间便将几个女鬼勾进店内;
“那是什么?”青慈指着一个路过的妖精背后悬浮的圆形光纹。
“妖绘图腾,”树妖低声答道,“有些兽族精怪偏爱以图腾施法。这类种族要么是些只能潦草勾勒些粗陋图案勉强自用的低阶小妖,要么盗取他人图腾虚张声势,还有的......”他顿了顿,
“就是那些承袭了远古部落血脉的高阶存在,他们掌管的图腾历经千百年的淬炼,蕴含着惊人的力量。”
“不过鬼市禁用法术,”树妖嗤笑一声,“那家伙八成是把术法封进了图腾里,故意显露在外唬人罢了。”
青慈细看了一下那图腾,是一个张牙舞爪的咆哮妖相,线条粗粝狂放,显然出自某个技艺拙劣的绘制者之手。
她轻轻颔首,便又被其他景象吸引过去了。
一旁是一个西装革履的西洋鬼,长得高鼻深目卷发模样,正捧着个纸扎八音盒向老鬼推销:“烧一炷香,便奏一炷香的曲儿!”
“你别说,还挺入乡随俗。”青慈嘀咕着。
见青慈驻足,立即切换成生硬的官话:“这位美丽的小姐,要听一听《阴间快乐颂》么?”
只听刺耳琴声忽然响起,那八音盒里竟传出吊死鬼咽气般的呻吟。
呃,还是算了吧。
“还是找不到......”青慈正研究着一个纸扎的琉璃眼镜时,树妖突然在她耳边叹气,“月凊露不受那些鬼魂欢迎,但在我们妖族之间还是很火热的,看来是抢不到了。”
“哎?我发现你能发声了!”青慈忽然不着边际地来了一句,语言中是难隐的惊喜。
平日里,这些小家伙都只能和她脑内交流的。
“......冥界阴气重,明明你们活人才是异类。”
“也对,”青慈点了点头,又回答树妖最初的问题,“月凊露这种东西你不应该去胭脂铺或者药水铺看看吗?”
她指了指一家胭脂铺子,心想,原来在她看不见的角落,这些妖魔鬼怪活得这么精致啊。
“我刚看过了......没有的。”
青慈疑惑,“你看了?”再看树妖那副模样,“你不敢进去问,那我替你进去问好咯。”
可片刻后她还是空手而归,“店家说那东西现在缺货缺得紧,最后一批早被上面的买走了。”她指了指天上,示意人间。
树妖的几朵花都耷拉下来了,青慈一只手抓起它的小触手,“没关系啊,再找找,万一能找到呢......”
“那可就不一定了,月凊露的功效,不止是助于灵体生长,还可以——让我们短暂化成人形......”
“......”
青慈嘴角抽搐,那也难怪很难买了。
正当二人不语时,街上突然骚动起来。
许多人都凑到街道两旁,其中两只女鬼提着裙摆从她们身边飘过,边道:“快些!蒋公子的轿辇要到了!”
“嗯!这次定要把奴家新调的花露献上...”
鼻息间,是一股说不出来的阴湿和腐臭味。
青慈则被呛得连退三步,这是啥做成的花露啊。
紧接着,又有更多鬼面们冲挤了上来,惹得青慈和树妖也忍不住往街上望去。
远处传来铜锣开道声:
“蒋公子游街,闲者避退!”
“蒋公子游街,闲者避退!”
尖细的嗓音刺破雾气,青慈踮脚望去,只见一顶红轿摇摇晃晃飘来,轿檐上蹲着两只抱枪的小妖童,看起来昏昏沉沉的,其中一个竟然直接趟过去了,另一只见状赶忙用枪尖戳同伴的腮帮子。
这都给孩子困成啥样了还出来溜街呢。
“啊啊啊蒋公子看过来!”
“蒋公子您终于来游街了,您上次修筑的邮递站为国为民,绝对是妖鬼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蒋公子您来看看我们的字画,新到的!”
“蒋公子......”
青慈彻底挤不进去了,直接退出人群,这时,青慈感觉忽然有什么围住了腰把她往空中带去,下一秒,她就腾空在了众人之上。
她立马向下看去,只见树妖也伸长了自己的腰身,然后结巴道:“这样看的话,方便许多。”
确实清楚,清楚到全鬼市的鬼都抬头看她。
她弯下腰,问道:“这蒋公子何许人物?”
树妖想了想,“好像是个当官的,口碑不错,但我觉得他......看着不大正经。”
红轿帘子一掀,露出个斜倚着的青衣男子。他长发半束,手里盘着串骨链,乍看一副风流相,偏生衣襟大敞,露出里头皱巴巴的寝衣。
青慈一时思忖起来,年轻美男,放荡不羁,当官,还姓蒋?
这怕不是蒋钦吧?
她刚有此猜测,轿上人倏地抬眼,眸如点漆,唇下痣平添痞气,青慈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对视的那一瞬间,这蒋公子竟然笑了笑。
青慈总觉不太妙,忙拍身下的树妖,“快放我下来吧。”
树妖便缩短了自己的枝茎,平安将青慈放到地上。
“你可知蒋钦?”下来后,青慈边拉着树妖走,边道,“我记得人传蒋钦本是横行霸道放荡不羁的,死后化身秦广王,是个人间又敬又怕的存在。”
树妖不语,好像在思量着什么,青慈以为它还在为月凊露发愁,便想主意打听月凊露的来路和去处。
还不等她细想,就突然被拽住了袖子。
“姑娘,新到的货,可要瞧瞧?”
蹲在墙角的老鬼掀开破布,露出几排玻璃罐子。罐子里泡着各式古怪玩意儿:有的浮着浑浊的眼球,有的盛着斑斓的雾气,各个都贴着标签。
最贵的那个罐子标着“山神的泪”,青慈多看了一眼,半透明的琉璃瓶,分散着细裂纹路,瓶塞最为奇特,是山形白玉碑雕,被一柄小剑贯穿,里面空空如也。
“月凊露可有?”
老鬼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黄牙,“有,当然有!”
他慢悠悠地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瓶,瓶身沾满污垢,甚至爬出一条蜈蚣,窸窸窣窣地钻回他的袖口。
瓶内,月光色的液体缓缓流动,金黄色的光点如星尘般旋转,倒是漂亮,只是这个瓶身……怎么看都像是刚从哪个阴沟里捞出来的。
青慈嘴角抽了抽,回头看向树妖。树妖的花瓣都皱成一团,嫌弃得快要缩回树干里,但还是硬着头皮问:“这……怎么卖?”
“三百阴珠。”老鬼搓着手,笑得意味深长。
“三百?!”树妖差点跳起来。
老鬼不慌不忙,摇头晃脑道:“鬼市交易,讲究缘分。此物既与二位有缘,错过岂不可惜?若嫌贵……”他眯起眼,故作遗憾神情,“那便只能说明,缘分未到。”
树妖小声解释道:“阳间烧来的冥币面值动辄‘亿’为单位所以通常无人使用,真正通用货币是官府铸造的阴珠,市民常拿冥币去换,像我们这些没有冥币的妖就拿本体产品去换。”
“唉,所以穷贵与否,于我们而言是生来便决定的了。”
树妖一时拮据,想再跟老鬼讲两句,突然,一道黑影闪过,一只枯瘦如爪的手猛地钳住老鬼的手腕,冷喝道:“胆敢私贩违禁货物,东西没收,人带走查问!”
与此同时,另一只鬼差上前,面目可惧,但其言行举止竟有几分恭敬,“这位姑娘,我家公子有请。”
说完,他拍了拍手,刚刚那两只轿子上的小妖童也不知从哪里来的,架上青慈就走。
“哎……强行拐卖妇女可违法啊!”青慈一脸懵道。
身后树妖急拽青慈袖子,可却是无用功,因为一转眼的功夫,青慈就被小妖童架起化烟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