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珏觉得自己今天可能起得太早,脑子还有点迷糊。他刚踏出忘尘居,准备溜达去晏晞峰找简序衍,琢磨着能不能再蹭几块新做的花糕,就被一个风风火火的身影拦住了去路。
来人穿着一身绣满银色符文的宽大袍服,跑起来像一面迎风招展的旗帜,正是千符峰的弟子,赵小乙。赵小乙是楚珏在低阶弟子大课上认识的,性格跳脱,跟楚珏很合得来。
“楚师弟!楚师弟!可算找到你了!”赵小乙气喘吁吁,一把抓住楚珏的胳膊,眼睛亮得惊人,“快!跟我去灵枢峰看看江师兄!”
“江师兄?”楚珏被拽得一个趔趄,脸上写满了茫然,“看他做什么?他怎么了?” 他印象里,江桓师兄好像是前几天除魔受了点伤,但师尊不是已经出手救治了吗?应该早就没事了吧?怎么还要特意去看?
赵小乙一副“你怎么这都不知道”的表情,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哎哟,我的好师弟!江师兄是为了救我们才受的伤,虽然谢长老妙手回春,但咱们做师弟师妹的,于情于理都该去探望一下,表达关心嘛!走走走,大家都去了,就差你了!”
“啊?大家都去了?”楚珏眨了眨眼,心里有点犯嘀咕。他倒不是不关心江师兄,只是……总觉得好像没什么必要特意跑一趟。而且,他今天还计划着去晏晞峰呢,师父昨天说了,今天要教他一个新奇的幻形术,能变成林间小鹿的那种!
“可是,我……”楚珏试图挣扎一下。
“别可是啦!”赵小乙根本不给他拒绝的机会,拽着他就往灵枢峰的方向拖,“江师兄人那么好,平时对我们多有照顾,你忍心不去看看?听说他这次伤到了元气,需要静养,我们就在门外看一眼,送点慰问品,不打扰他休息!”
楚珏被他半拖半拽地拉着走,嘴里还在小声嘟囔:“我知道江师兄人好……可是,可是师父还等着我呢……” 但他的抗议在赵小乙的热情,或者说蛮力面前显得苍白无力。少年清俊的脸上带着点不情愿,又有点无可奈何,像被强行抱去洗澡的小猫,浑身的毛都透着别扭。
他一边被拉着走,一边忍不住回头望了望青晔峰顶那冷硬的轮廓,心里莫名有点空落落的。唉,今天的幻形术学不成了,希望师父别生气才好。
而就在楚珏被赵小乙“劫持”走的同时,青晔峰忘尘居内,一直静立于窗边的谢盼,几不可察地蹙了蹙眉。玄色的身影如同融入阴影的墨迹,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殿内。
灵枢峰,青冥堂侧殿。
江桓靠坐在干净的床榻上,脸色虽还有些苍白,但精神尚可。他有些无奈地看着门口络绎不绝前来探望的师弟师妹们,温和地一一谢过大家的好意。
楚珏被赵小乙推到门口时,正好看到这一幕。他挠了挠头,觉得江师兄看起来确实没什么大碍了,便也跟着众人说了句:“江师兄,你好好休息。”
他的语气很自然,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但那份关心,听起来和旁边那些真心实意、眼眶微红的师妹们相比,就显得平淡甚至有些……客套。
江桓闻声看向他,目光温和依旧,点了点头:“有劳楚师弟挂心,我已无大碍。”
楚珏“哦”了一声,觉得任务完成,便想拉着赵小乙开溜。他实在不习惯这种挤在人群里寒暄的场面。
然而,就在楚珏的身影消失在灵枢峰小径尽头后不久,一道玄色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落在了青冥堂不远处的一株古松枝桠上,繁茂的松针完美地遮掩了他的身形。
谢盼的目光掠过那些探望的弟子,并未在江桓身上停留,而是追随着那抹被拉走的、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的青色身影,直到彻底看不见。他眉头微蹙,正准备离开,三道身影却如同约好了一般,自不同的方向悠然出现,恰好呈三角之势,将他隐隐围在了中间。
袁晟依旧是那副懒散模样,宽大的掌门袍服穿得松松垮垮,手里还拎着个小巧的酒葫芦;沈暄和提着药篮,笑容温婉,仿佛只是恰巧路过;而简序衍则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倚在另一棵树下,指尖绕着自己一缕金色的发丝,琥珀色的猫眼里闪烁着看好戏的光芒。
“哟,这不是我们日理万机、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谢长老吗?”袁晟率先开口,语气里的戏谑毫不掩饰,“怎么有空跑到这灵枢峰来……赏松?”
谢盼面无表情地从松枝上落下,站定,玄色衣袍纹丝不动,声音冷澈:“路过。”
“路过?”简序衍轻笑出声,嗓音带着点慵懒的磁性,“这路可真是绕得够远的。从你的青晔峰到这儿,怕不是得‘路过了’大半个青云山吧?”
沈暄和掩唇轻笑,语气柔和却不容回避:“谢师弟,既然碰上了,不如移步暄和那里坐坐?我刚得了些新茶,正好请大家品鉴一番。”
谢盼的目光扫过三人,这阵仗,绝非偶遇。他心下明了,这几人是有备而来。但他神色不变,只淡淡道:“有事?”
“没事就不能找你喝茶了?”袁晟凑近一步,哥俩好地想揽谢盼的肩膀,被对方一个冰冷的眼神冻在原地,悻悻地收回手,“行行行,你厉害。其实吧,是有点小事想问问你。”
谢盼不语,静待下文。
袁晟摸了摸鼻子,看了眼沈暄和,又瞟了眼简序衍,见两人都示意他开口,这才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脸上带着少有的正经:“那个……谢师弟啊,你跟师兄交个底,你是不是……对楚珏那孩子做什么了?”
谢盼眼皮都未抬:“何意?”
“还装傻?”简序衍接过话头,慢悠悠地晃了过来,上下打量着谢盼,“那小蛇儿最近不对劲,很不对劲。你没发现吗?”
谢盼终于将目光转向他,深邃的眸子里看不出情绪:“哪里不对劲。”
“哪里都不对劲!”袁晟抢着说,手指比划着,“就说今天,他被千符峰那小子拉来看江桓,一副不情不愿、恨不得立刻跑路的模样!这要是放在以前,他早就第一个冲过来,围在江桓床边嘘寒问暖、端茶送水了!哪会像现在这样,站在门口说句话都像完成任务?”
沈暄和微微颔首,补充道:“确实如此。前几日我在百草峰遇到他,提起江桓受伤之事,他反应平淡,仿佛在听一个不相干之人的消息。这与以往……大相径庭。”
简序衍用扇骨轻轻敲着自己的掌心,猫眼眯起,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最重要的是,他最近往百草峰跑的次数,屈指可数。以前可是恨不得一天跑八趟,找各种借口就为了看一眼他那‘江师兄’。现在倒好,整天不是窝在你那冷冰冰的忘尘居,就是跑我晏晞峰撒欢。这转变……未免太快、太彻底了些吧?”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目光都聚焦在谢盼身上,带着探究和笃定。他们都不是愚笨之人,楚珏对江桓那点心思,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如今这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若说其中没有谢盼的手笔,谁也不信。
谢盼安静地听着,脸上依旧是万年不变的寒冰表情,直到他们说完,才缓缓开口,语气平淡无波:“他不愿去,便不去了。有何问题?”
“问题大了!”袁晟差点跳起来,“那是‘不愿去’吗?那根本就是‘不在意’了!谢盼,你老实说,你是不是用了什么……特别的手段?”
比如,抹掉了一段不该存在的记忆?后面这句话,袁晟没直接说出口,但眼神里已经写得明明白白。
谢盼迎上他们的目光,声音冷硬:“他的事,我自有分寸。”
“分寸?”简序衍挑眉,“你的分寸就是让他变得不像他自己?谢盼,那孩子虽然有时候傻乎乎的,为了江桓那小子能豁出一切看得人来气,但那也是他真性情的一部分。你现在这样……等于硬生生把他掰成了另一个人。”
沈暄和也柔声劝道:“谢师兄,我们知道你是为他好,怕他陷得太深受伤。但感情之事,强求不得,也……扭曲不得。你这样做,若他日后察觉真相,又该如何自处?”
面对好友们连番的质疑和劝说,谢盼的唇线抿得更紧了些,周身的气息也越发寒冷。他沉默了片刻,只重复道:“我未曾伤他。”
这话无异于默认了他确实动了手脚。
袁晟抚额,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他还想再说什么,一个清冷如玉石相击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你们聚在此处,所为何事?”
众人回头,只见一道修长身影缓步而来。来人穿着一袭纤尘不染的月白道袍,墨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面容清俊出尘,眉眼间仿佛凝结着高山之巅的冰雪,正是灵枢峰长老,江桓的师尊——柳云卿。
他手中拿着一卷丹方,似乎刚从丹房出来,目光平静地扫过在场几人,最后落在被“围堵”在中间的谢盼身上。
袁晟像是看到了救星,连忙道:“柳云卿!你来得正好!快来评评理!谢盼这家伙,他……”
“他的事,我无意插手。”柳云卿淡淡打断袁晟的话,语气疏离。他看向谢盼,目光清冷如常,“只是,既然谢长老在此,我灵枢峰近日新炼制了一批‘宁心静气’的丹药,正缺人试药。谢长老修为高深,最是合适不过。”
试药?
在场几人,包括谢盼,神色都微微一动。
谁不知道灵枢峰炼制的丹药效果……嗯,比较随缘。他本人技艺超群,炼出的自然是极品,但他座下那些弟子们,水平就参差不齐了。灵枢峰出品的丹药,效果时常出人意料,好的时候能助人顿悟,差的时候……可能就得在卧房呆上几天了。故而,“灵枢峰试药”在青云山高层内部,算是个心照不宣的、带着点调侃意味的“惩罚”。
柳云卿此刻提出让谢盼试药,意思再明显不过——他虽不追问,但对谢盼的做法亦不赞同,小惩大诫。
袁晟和简序衍交换了一个眼神,嘴角都忍不住微微上扬。沈暄和也低下头,掩饰住唇边的笑意。
谢盼看着柳云卿那双清冷的眸子,又瞥了一眼旁边明显在看热闹的袁晟和简序衍,知道今日这事是绕不过去了。他若坚持不承认,或者直接甩手走人,只怕接下来一段时间,灵枢峰的各种“新品丹药”会源源不断地送到青晔峰。
他沉默着,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玄色的身影在灵枢峰温润的日光下,显得格外孤峭冷硬。
空气仿佛凝固了片刻。
柳云卿也不催促,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等待着他的回应。那目光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最终,谢盼微微移开视线,避开了柳云卿的目光,却也依旧没有开口。那紧抿的唇线和周身散发出的“生人勿近”的气息,明确地表达着他的抗拒与不妥协。
他才不会承认。
至少,现在不会。
而此刻,早已被赵小乙拉远,走在返回青晔峰路上的楚珏,对此间发生的一切毫不知情。他正苦恼地想着,该怎么跟师父解释自己今天爽约的事情。少年清澈的眸子里映着蓝天白云,烦恼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快就变成了对明天学习新幻形术的期待。
至于那个曾经让他心跳加速、目光追随的江师兄……
好像,真的已经是很遥远的事情了。遥远得,如同上辈子做过的一个模糊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