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化不开的墨,沉沉压在别墅的铁艺栅栏上,也压在南叙佝偻的背脊上。她靠在冰冷的实木门板上,指尖因为用力抠着门框而泛白,指节处还残留着下午签文件时蹭到的墨渍——那是她从早上八点坐到现在,连喝口水的间隙都没有的证明。以往谈判桌上,面对合作方的漫天要价,她拍案而起,字字铿锵:“合作的底线在此,超出一分都免谈”,硬生生让对方妥协,可此刻,平日里在公司雷厉风行的嗓音,此刻裹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沙哑和哀求:“阿晚,我错了~你把门打开好不好?”
兜里的手机震了震,是发小代然发来的消息:“叙叙,听你公司小助理说你又被晚晚‘罚’门外了?要不要我给你送份热乎的炒粉过去?你那胃可经不起饿。”南叙瞥了眼消息,无力地勾了勾嘴角,指尖在屏幕上敲了个“不用”——代然是她穿一条裤子长大的朋友,开了家叫“老友记”的小酒吧,两人认识二十多年,比亲姐妹还亲。代然清楚,南叙早放下了八年前那个叫夏帆的女孩,那个陪伴了她从中学到大学时代的姑娘,连句再见都没说就消失时,她确实浑浑噩噩的过了多年,可自从林晚带着一碗热汤敲开她家门,那些空缺早被填满。如今再想起夏帆,只剩“哦,以前认识”的模糊印记,连她留下的那盆多肉,都被林晚养得枝繁叶茂,放在阳台最显眼的地方。
屋内其实并不安静。林晚正坐在玄关内侧的换鞋凳上,膝盖上搭着南叙常穿的米白色羊绒外套——那是去年冬天她给南叙买的,当时南叙嫌贵,却每天都穿。她指尖反复摩挲着衣料上的纹路,指甲缝里还沾着炖排骨汤时溅到的油星。从中午十二点到晚上七点,她发了五条消息:“阿叙,记得喝我早上给你装的豆浆”“隔壁街新开的水果店有你爱吃的草莓”“我炖了排骨汤,等你回来热”“天黑了,开车慢一点”“你还好吗?”,打了三通电话,都石沉大海。
她不是要故意为难南叙,只是一想到南叙总把自己埋在工作里,连饭都忘了吃,又联系不上人,心里就又慌又委屈。眼眶早就红了一圈,却还是强忍着没掉眼泪——她向来温婉,连撒娇都带着软意,上次南叙加班到凌晨,她也只是默默温着汤等,怎么舍得真让南叙在门外受冻?只是此刻心里堵着慌,像塞了团湿棉花,连呼吸都觉得沉。
南叙的声音在空旷的玄关外回荡,撞在冰冷的瓷砖上,又弹回来,显得格外孤零。她抬手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额角的青筋因为疲惫微微凸起。今天集团的并购案谈得焦头烂额,对方临时变卦,她带着团队改了三版方案,会议室里的灯就没熄过。中途人事部门送来一叠新助理的应聘简历,她随手翻了两页,一张寸照让她指尖顿了顿——照片上的女孩眉眼弯弯,笑容里带着几分熟悉的青涩,名字栏写着“夏帆”。南叙皱了皱眉,脑海里闪过研学旅行的片段:青青山峦下,扎着高马尾的女孩拽着她的衣角,脆生生喊着“姐姐”,手里还举着半块融化的奶糖。只觉得这名字和眉眼都有些眼熟,像学生时代见过的旧友,却没多想具体关联。她随手把简历放在一边,让人力资源总监明天再筛选,心里甚至没泛起一丝波澜,只想着赶紧处理完工作,回去吃林晚炖的排骨汤。连口水都没顾上喝的她,胃部绞痛一阵紧过一阵,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滑,浸湿了衣领。她又轻轻敲了敲门,声音比刚才更软,带着几分虚弱:“阿晚,我好饿……胃也疼,想让你揉揉。”
她不知道,此刻在离别墅三条街的出租屋里,夏帆正对着电脑屏幕上南氏集团的招聘页面发呆。屏幕旁放着一张微微泛黄的旧照片,照片上的她和南叙靠在大学图书馆门口,南叙手里拿着一支甜筒,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桌角压着一张医院的诊断书,上面“白血病”几个字被泪水晕得有些模糊,旁边还有一张皱巴巴的字条,是她妈妈写的:“别找南叙,算妈求你。”夏帆指尖划过屏幕上“南叙”的名字,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她花了三个月打听,知道南叙有了新女友,叫林晚,温柔又体贴;知道南叙公司招助理,要求海外留学背景;知道南叙心软,对旧识从不会冷硬拒绝。所以她把寸照换成和当年相似的风格,就是要借着“眼熟”的由头,先站到南叙身边。
当年的不告而别,不是无情,拿到诊断书的那天,妈妈跪在她面前哭,说要是不离开,就去她们学校闹,让南叙身败名裂。她没办法,只能偷偷办理休学,跟着远房亲戚出国治疗,后来又在国外进修完学业,这一走就是八年。如今她病情好转,做了骨髓移植,妈妈也因病去世,她只想再靠近一点,哪怕只是以“助理”的身份,看看她日思夜想的姐姐过得好不好。
屋内的林晚听到“饿”字,和那句“想让你揉揉”,心猛地揪了一下。她早就把排骨汤温在砂锅里,连南叙爱吃的葱花都切好了,放在小碟子里。可一想到自己等了一下午的不安,又把到了嘴边的回应咽了回去,只是悄悄把耳朵贴在门板上,更仔细地听着门外的动静——她怕自己一开口,眼泪就会掉下来。
没人回应。
门板后的沉默像一张网,把南叙裹得喘不过气。她把额头抵在冰凉的门板上,视线开始发飘,眼前的光影都变得模糊。胃部的绞痛越来越厉害,像有只手在里面拧,她只能断断续续地呢喃:“阿晚,今天公司很忙,我一天都没有吃东西了……就想靠着你,闻闻你的味道。”她又想起那张叫“夏帆”的简历,心头莫名跳了下,却还是没多想——对她而言,那只是个“可能认识的陌生人”,远不如林晚的一个笑容、一碗热汤、一个拥抱重要。她忘了自己曾经在篝火旁,被夏帆缠着教她唱情歌,忘了女孩总在睡前蹭到她的房间,抱着她的胳膊喊“姐姐,我怕黑”。更忘了自己曾经在夏帆耳边,喊过无数次“小七”这个昵称,忘了她们曾说要一起养只叫“哦哦”的猫。
话音落时,尾音已经轻得几乎听不见。连日的高压工作榨干了她所有的精力,再加上空腹的眩晕,她靠在门上,身体一点点往下滑,后背撞到门板发出闷响。意识渐渐沉向黑暗,只觉得眼皮重得像挂了铅块,又累又饿的感觉像是潮水,将她整个人都淹没。
屋内的林晚察觉到门外的动静变小,还听到“咚”的一声闷响,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她再也顾不上委屈,手忙脚乱地去拧门锁,指尖因为紧张而发抖,试了两次才拧开。“咔哒”一声轻响,门被拉开一道缝隙。
紧接着,她就看到南叙摇摇欲坠的模样,脸色苍白得像纸,额头上全是冷汗。林晚连忙伸手扶住她,指尖触到南叙冰凉的手臂,还有鬓角的冷汗,心疼瞬间压过了所有委屈。南叙勉强掀开眼睫,撞进她的视线里——那双眼眸里,盛着藏不住的慌乱和心疼,像揉碎了的星光,眼尾泛红,连声音都带着哭腔:“你怎么了?醒醒!是不是胃疼又犯了?”
那点哭腔像是一剂强心针,瞬间驱散了南叙大半的昏沉。她猛地撑住门板直起身,哪怕胃部还在隐隐作痛,哪怕四肢依旧发软,还是挤出一个笑容,伸手想去擦林晚眼角的湿意,语气里满是讨好和歉疚,像只做错事的小狗:“阿晚乖,我没事,就是有点累。我真的知道错了,开会调了静音,没看到你的消息,让你担心了……你别生气了好不好?我给你抱,给你亲,怎么罚我都愿意。”
林晚摇摇头,没让她继续说,只是用力架住她的胳膊,指尖因为紧张而泛白,语气里满是急切:“别说了,快进来,我给你炖了汤,还热着。你是不是又没吃饭?我就知道你会这样……”她说着,声音里带上了点嗔怪,却还是小心翼翼地扶着南叙往屋里走,怕碰疼她。
南叙被她半扶半架着往屋里走,靠在林晚身上时,能闻到她发间熟悉的栀子花香,还有空气中飘来的排骨汤香气。那一刻,所有的疲惫和委屈都好像有了归处。她顺势把头埋在林晚颈窝,蹭了蹭温热的肌肤,声音闷闷的:“阿晚身上好香,好暖和。”林晚耳根一红,脚步顿了顿,却没推开她,只是扶着她的手更紧了些。她没察觉,林晚低头时,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安——她总觉得,南叙今天的沉默里,藏着她不知道的事;更不知道,出租屋里的夏帆,正把那张旧照片小心翼翼地放进钱包,对着南氏集团的地址,深吸了一口气——明天,就是她重新回到姐姐身边的第一步。和生意场上的她不同,生活中,南叙太念旧情、太容易心软,却没料到,这份心软会成为刺向自己和林晚的利刃。
暗流,早已在无人察觉的角落,开始汹涌。而林晚此刻满心都是心疼,只想着赶紧让南叙喝上热汤,给她揉揉胃,却没意识到,一场裹挟着愧疚、算计与无辜的风波,已经悄然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