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正酣,酒过三巡。
暖阁内暖意熏人,酒气氤氲。陈望坐在主位,已有七八分醉意,正与身旁的户部侍郎高谈阔论。其余宾客也大多放松了警惕,谈笑声、碰杯声此起彼伏。
沈青崖安静地坐在角落,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白玉酒杯的边缘,目光在人群与那幅《雪夜访梅图》之间缓缓游移。方才他借机在画轴机关上做了手脚,现在需要制造第二个机会——将密信取出,再以假乱真。
他注意到,侍者们开始频繁地为宾客添酒。陈望似乎对今日的“岁寒香”颇为满意,已示意人又温了一壶。这是个好时机。
沈青崖起身,端着空酒杯,缓步走向主位附近的小案几,那里放着温酒的器具和几个空酒壶。他的动作自然,仿佛只是想去添些酒。
经过那两名守卫《雪夜访梅图》的亲随时,沈青崖的脚步微微一顿,侧头对其中一人轻声说道:“劳烦,这位大哥,我见陈大人似乎喜爱这‘岁寒香’,但此酒性温,不宜过热。可否容我替陈大人稍作调温?”
他说这话时,眼波流转,目光专注地看着那名亲随,眼尾的泪痣在暖阁明亮的烛光下仿佛闪烁了一下。
那亲随被这突如其来的搭话和过于专注的目光看得一怔,下意识想要拒绝,却见沈青崖神色诚恳,姿态谦和,又想到他毕竟是陈大人允许入席的献酒之人,便迟疑了一下。
就在这一迟疑的瞬间,沈青崖眼中极快地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幽光。那亲随只觉得眼前人的面容似乎模糊了一瞬,脑子微微一晕,竟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你……动作快些。”
“多谢。”沈青崖微笑颔首,脚步轻盈地走到主位旁的小案前,执起温酒的小壶,动作优雅地调整火候。他的位置,正好将那幅《雪夜访梅图》纳入余光范围。
另一名亲随皱了皱眉,似乎觉得有些不妥,正要上前,却见陈望正巧转头看来,对沈青崖温酒的动作微微点头示意,便也按捺住了。
沈青崖垂眸,专注地看着壶中酒液,实则全部心神都集中在听觉与感知上。他能感觉到那两名亲随的注视,也能听到不远处宾客们的喧哗。他需要等一个声音足够嘈杂、能掩盖细微动静的时刻。
机会很快来了。
陈望似乎被某个笑话逗乐,忽然大笑起来,笑声洪亮。周围的宾客也随之哄笑,暖阁内一时间声浪高涨。
就在这阵笑声达到顶点的瞬间,沈青崖左手执壶,右手状似无意地轻轻拂过自己衣袖。一枚细如发丝、顶端带着微小钩爪的乌金丝线,悄无声息地从他袖中滑出,借着衣袖的掩护,精准地探向身后不远处的画轴底端。
他的动作极其细微,手腕甚至没有明显的移动,全靠指尖精妙的控制。乌金丝线顶端的钩爪如同有生命般,探入那米粒大小的孔洞,轻轻一勾——
一卷薄如蝉翼的桑皮纸被勾了出来,迅速缩回沈青崖袖中。
整个过程不到一息时间。
几乎在同一时刻,沈青崖袖中另一只预先备好的、外形几乎一模一样的桑皮纸卷,被另一根更细的丝线推送着,精准地填入了画轴的空隙中。那假卷上也以特殊药水写了些无关紧要的诗句,若非用特定药水显影,根本无法察觉真伪。
做完这一切,沈青崖不动声色地收回乌金丝线,左手稳稳地提起温好的酒壶,转身对陈望躬身道:“陈大人,酒已温好,现在饮用,正是最佳。”
陈望满意地点点头,示意侍从接过酒壶。
沈青崖退回自己的座位,坐下时,指尖在桌下轻轻触碰袖中那卷真正的密信。纸张触感微凉,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药水气味。
成了。
他端起酒杯,浅浅抿了一口,借以平复微快的心跳。使用“惑心”之术虽只是瞬间,且对象是意志普通的侍卫,但仍让他感到一丝疲惫。魅魔的惑心能力虽强,却并非无代价,尤其是对非目标对象使用,消耗更大。
他需要尽快离开。
宴席又持续了约半个时辰。沈青崖始终安静地坐着,偶尔浅酌,大多时候只是静静聆听。直到陈望显出明显的倦意,宴席才渐渐散去。
沈青崖随着其他宾客一同起身告辞。陈望对他献上的酒和画似乎颇为满意,特意让管事将他送至府门外。
走出陈府,寒风夹着雪粒扑面而来,吹散了身上沾染的酒气与暖意。沈青崖紧了紧银狐裘披风,登上那辆不起眼的青布马车。
“去城南。”他对车夫低声吩咐。
马车缓缓驶入夜色。沈青崖靠在车厢壁上,闭目养神,实则警惕地感知着周围的动静。他不敢直接回将军府,必须确认没有尾巴。
马车在城南的街巷间绕了几圈,沈青崖敏锐地察觉到,的确有一辆马车不远不近地跟着。他冷笑一声,对车夫道:“前面左转,去‘留仙楼’。”
留仙楼是城南有名的酒楼,此刻正是热闹时分。沈青崖的马车在楼前停下,他下车,从容走入楼中,要了一个临街的雅间。
跟踪的马车在不远处的暗巷停下,似乎也在观望。
沈青崖进了雅间,却没有点菜,只是推开窗户,望着楼下熙攘的街道。他需要等一个时机脱身。
就在这时,他腰间那枚黑色骨哨忽然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常人难以察觉的震动。
是谢云深。
沈青崖眼中闪过一抹笑意。他果然在附近。
骨哨的震动有特定的频率和节奏,这是他们事先约定的暗号之一——表示“安全,可撤离”。
沈青崖不再犹豫。他迅速脱下显眼的银狐裘披风,从随身携带的包裹中取出一件普通的灰色棉袍换上,又将发簪取下,墨发披散下来,以一条灰色布带随意束起。他从雅间的另一扇门悄然离开,混入留仙楼后厨忙碌的人流中,从后门悄无声息地溜了出去。
后巷黑暗僻静,只有零星几盏灯笼在风雪中摇曳。沈青崖快步走过,在一个拐角处,忽然被人一把拉入阴影之中。
他心中一惊,正要反击,却闻到一股熟悉的、冷冽如雪松的气息。
“是我。”谢云深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沈青崖紧绷的身体瞬间放松,甚至故意向后靠了靠,让自己完全倚进对方怀中。“云深来得真及时。”他轻笑,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我正愁如何摆脱那尾巴呢。”
谢云深松开他,目光在他略显苍白的脸上停留一瞬:“得手了?”
“自然。”沈青崖从袖中取出那卷桑皮纸,塞进谢云深手中,“找个安全的地方再看。”
谢云深接过,入手微凉。他没有多问,只道:“跟我来。”
两人在夜色与风雪的掩护下,穿行在错综复杂的小巷中。谢云深对京城地形极为熟悉,专挑僻静无人的路径,很快便甩掉了可能的跟踪,来到一处僻静的宅院前。
这宅院看起来普通,门扉紧闭,门前积着厚厚的雪,似乎久无人居。
谢云深在门上以特定节奏叩了几下,门无声地开了条缝。一个精悍的灰衣老者探出头来,见到谢云深,眼中闪过一丝激动,迅速将两人让了进去。
“将军!”老者压低声音,便要行礼。
“周伯不必多礼。”谢云深扶住他,“这位是沈先生,自己人。”
被称为周伯的老者迅速打量了沈青崖一眼,目光锐利却不带敌意,点了点头:“二位请随我来。”
宅院内部比外面看起来要大,陈设简单却整洁。周伯将两人引入一间密室,点亮烛火,又端来热茶,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守在门外。
“这里安全。”谢云深道,“周伯是我谢家旧仆,忠心可靠。”
沈青崖点点头,接过热茶暖了暖手,这才觉得方才使用“惑心”术后的疲惫缓解了些许。“先看看密信内容。”
谢云深取出那卷桑皮纸,在烛光下展开。纸张极薄,上面空无一字。
“需要特殊药水显影。”沈青崖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拇指大小的琉璃瓶,里面是淡蓝色的液体。他小心翼翼地将药水滴在桑皮纸上。
淡蓝色的药水迅速浸润纸张,几息之后,一行行蝇头小楷缓缓显现出来。
两人凑近细看。
密信内容不长,却字字惊心:
“腊月三十,子时,北境狼烟为号。着陈卿速调离京畿大营右卫三万人,赴西山‘演武’,不得延误。待北境乱起,周勉必出兵平叛,届时断其粮道,困其于鹰愁峡。事成,北境兵权归陈卿节制。密。”
谢云深脸色骤变,握纸的手指因用力而发白。
腊月三十,就是三天后!北境狼烟为号……这意味着永嘉帝早已在北境布置了内应,将要人为制造边患,引周勉出兵!
而调离京畿大营右卫三万人,表面是“演武”,实则是为了削弱京城的防御力量,为可能发生的变故做准备。更狠毒的是,要断周勉粮道,将他困死在鹰愁峡——那是北境一处险地,一旦被围,插翅难飞。
事成之后,北境兵权归陈望……这既是奖赏,也是将陈望彻底绑上皇帝战车的筹码。
“好狠的计策……”谢云深声音冰冷,眼中燃起熊熊怒火,“为了除掉一个不听话的将领,不惜制造边患,拿北境军民的生命做赌注!还要断粮道,将三万将士活活困死!”
沈青崖静静看着他,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看来,皇帝对周将军忌惮已深,必欲除之而后快。而且……此举一石二鸟,既除掉周勉,又能将北境兵权收归心腹之手。”
“周勉不能死。”谢云深斩钉截铁,“北境也不能乱。”
“云深打算如何?”沈青崖问。
谢云深沉吟片刻,眼中闪过锐利的光芒:“密信必须截下。陈望收不到皇帝的具体指令,便不敢轻举妄动。但更重要的是……必须通知周勉,让他早有防备。”
“如何通知?”沈青崖提醒,“北境距京城千里之遥,三日内消息根本无法送达。况且,如今京城内外关卡严密,尤其是往北境的通道,必然被严密监控。”
谢云深在密室中踱步,眉头紧锁。沈青崖说得对,时间太紧,路途太远,关卡太严……
忽然,他停下脚步,看向沈青崖:“青崖,你可有快速传递消息的办法?”
沈青崖迎上他的目光,唇角微扬:“云深觉得呢?”
“你既有办法探知宫中密信,又能在陈望府中来去自如,必然有特殊的传递渠道。”谢云深盯着他,“此事关乎北境三万将士性命,关乎边关安宁……青崖,我需要你的帮助。”
沈青崖与他对视片刻,缓缓道:“我有办法,能在两日内将消息送至北境。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这需要代价。”沈青崖的声音压低,眼中流光转动,“而且,需要云深……完全信任我。”
谢云深深吸一口气:“你要什么代价?”
沈青崖没有立刻回答。他起身,缓步走到谢云深面前,微微仰头看着他。烛光下,他眼尾那颗泪痣显得格外妖异,眼中仿佛有漩涡,要将人吸入。
“我要云深答应我一件事。”他轻声说,“在将来某个时刻,无论我做什么,无论看起来多么不可理喻……云深都要信我一次。”
谢云深眉头微蹙:“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沈青崖轻笑,指尖轻轻抚过谢云深的衣襟,“我不会现在说要你做什么,只求你一个承诺——将来,给我一次无条件的信任。”
这要求看似简单,实则极重。无条件的信任,意味着要将自己的判断、甚至性命,交托给对方一念之间。
谢云深凝视着沈青崖。这个人身上有太多秘密,行事诡谲莫测,昨夜甚至……但他也一次次帮自己,解自己之毒,助自己恢复功力,如今又要助自己救北境将士。
“为什么?”谢云深问,“为什么帮我到这个地步?”
沈青崖沉默了片刻,眼中闪过一抹难以言喻的情绪,似悲似嘲,似恨似怨。他抬起手,指尖轻轻点在自己左眼下的泪痣上。
“因为,我与云深一样,也有血海深仇要报。因为,我看这腐朽的王朝,也早就不顺眼了。”他声音很轻,却带着刻骨的寒意,“更因为……云深身上,有我想要的东西。”
“什么东西?”
沈青崖没有回答,只是忽然倾身向前,在谢云深耳边低语,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等云深答应我,我再告诉你。”
谢云深能闻到对方身上那股独特的、冷梅混合药草的淡香,能感受到他说话时气息的微颤。昨夜种种旖旎荒唐的画面不受控制地浮现,耳根又开始发热。
他闭了闭眼,将那些杂念压下。
“我答应你。”谢云深沉声道,“只要不违背道义,不伤及无辜,将来……我给你一次无条件的信任。”
沈青崖眼中瞬间漾开笑意,那笑容明媚如春日暖阳,仿佛能驱散一切阴霾。“好,一言为定。”
他退开一步,从怀中取出一个只有拇指大小的玉质小笛,通体莹白,雕刻着复杂的花纹。“这是我与某些‘朋友’联系的工具。”他将小笛递给谢云深,“云深将需要传递的消息写下来,我能保证,两日内送达北境周勉手中。”
谢云深接过小笛,触手温润。他没有多问这“朋友”是什么,又如何能在两日内跨越千里,只是迅速取出纸笔,开始书写。
他写得很快,字迹刚劲有力:
“周勉吾弟:腊月三十子时,北境恐有变,狼烟或为诱饵。京畿大营右卫已被调离,粮道恐遭切断。切记,无论北境发生何事,固守城池,不得轻易出兵。若遇险,可退守鹰愁峡东侧高地,彼处有隐秘水源与屯粮洞穴,可支十日。待我消息。兄云深。”
写罢,他将纸条卷起,递给沈青崖。
沈青崖接过,没有立刻使用那小笛,而是走到密室角落,从随身的包裹中取出一个小小的铜制香炉,点燃了一小撮特制的香料。
淡紫色的烟雾袅袅升起,带着一种奇异的、类似夜来香却又更加幽深的气味。
沈青崖将小笛放在唇边,却没有吹出任何声音。但谢云深敏锐地察觉到,空气中似乎有某种极其细微的、超越人耳听觉范围的振动。
片刻之后,密室的气流忽然产生了微妙的变化。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香炉的烟雾之中。
那是一只通体漆黑的鸟,体型比乌鸦稍大,眼睛却是奇异的暗金色,在烛光下闪烁着非人般的智慧光芒。它落在沈青崖伸出的手臂上,姿态优雅,仿佛训练有素。
沈青崖将卷好的纸条塞入鸟爪上一个特制的小铜管中,又以指尖在鸟的头顶轻轻点了三下,低声说了几句谢云深听不懂的语言。
黑鸟歪了歪头,暗金色的眼睛看了谢云深一眼,随即振翅飞起,在密室内盘旋一圈,竟直接穿过了紧闭的窗棂——不是撞开,而是如同幻影般,毫无阻碍地穿透了出去!
谢云深瞳孔微缩。
“这是‘影鸦’,一种……特殊的信使。”沈青崖解释道,收起香炉和小笛,“它们能日行千里,不畏风雪,且能避开绝大多数侦查。两日内,消息必达周勉手中。”
谢云深深深看了他一眼:“青崖果然不是凡人。”
“彼此彼此。”沈青崖轻笑,“能得云深信任,青崖也不算是凡人了。”
他走到谢云深面前,忽然伸手,指尖轻轻拂过谢云深紧蹙的眉心:“消息既已送出,云深可以稍放宽心了。接下来,我们只需确保陈望收不到密信,计划便难以执行。”
谢云深抓住他作乱的手:“你已将密信调换,陈望应该收不到真信。”
“未必。”沈青崖摇头,“画轴机关虽然被我动了手脚,但若陈望细心,可能会发现端倪。况且,皇帝若见陈望没有动作,可能会再次传信,或者直接派人催促。我们需要更彻底地……搅乱这趟水。”
“如何搅乱?”
沈青崖眼中闪过狡黠的光:“云深可还记得,皇帝对‘岁寒香’……或者说,对我,很是感兴趣?”
谢云深脸色一沉:“你想做什么?”
“我想……”沈青崖凑近,声音压低,带着蛊惑的意味,“给皇帝送一份‘大礼’。一份让他暂时顾不上北境,也顾不上陈望的‘大礼’。”
谢云深心头涌起不好的预感:“青崖,不要冒险。皇帝对你不怀好意,你若主动接近,无异于羊入虎口。”
“谁是羊,谁是虎,还未可知呢。”沈青崖轻笑,指尖在谢云深掌心轻轻划着圈,“云深忘了?我是魅魔。魅魔最擅长的……就是让人心甘情愿地踏入陷阱,还以为是自己的选择。”
他抬起眼,眼中流光溢彩,那颗泪痣红得惊心:“况且,有云深在暗中保护我,我怕什么?”
谢云深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烦躁。他不喜欢沈青崖这样轻描淡写地将自己置于险地,更不喜欢他提到魅魔能力时那种理所当然的态度。
“你的‘惑心’之术,对皇帝有效吗?”谢云深沉声问。
沈青崖笑容微敛:“永嘉帝意志虽因纵欲享乐而有所削弱,但他毕竟是一国之君,心志远比常人坚定。‘惑心’之术对他效果有限,且风险极大,容易被反噬。”
“那你还……”
“我不需要用‘惑心’。”沈青崖打断他,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我只需要……让他自己‘想要’做一些事。比如,为了得到某种稀世美酒,或者……为了得到酿酒的人,而暂时将其他事情搁置。”
谢云深猛地抓住他的手腕,力道不小:“沈青崖,我不允许你拿自己去冒险!”
沈青崖微微一怔,看着谢云深眼中毫不掩饰的紧张与怒意,忽然笑了。那笑容不再是以往的慵懒或狡黠,而是带着一丝真实的、近乎温柔的情绪。
“云深这是在担心我?”他轻声问,任由谢云深抓着自己的手腕,“我还以为……昨夜之后,云深会恨不得离我远些呢。”
提到昨夜,谢云深耳根一热,手上的力道却不减:“昨夜是……是药力作用。与现在无关。”
“真的无关吗?”沈青崖歪了歪头,目光在谢云深微红的耳根上流连,“可我瞧着,云深此刻抓着我手腕的力道,还有这紧张的模样……可不像是‘无关’呢。”
谢云深一时语塞,想要松开手,却又莫名地不想放。
沈青崖趁势向前一步,几乎贴进他怀里,仰头看着他,声音放得极软:“云深放心,我有分寸。我不会让自己真的落入险境,毕竟……我还要留着这条命,看着云深大仇得报,看着这腐朽王朝颠覆呢。”
他的声音带着某种奇异的安抚力量,让谢云深紧绷的心弦微微松弛。
“你有什么计划?”谢云深问,终究是松开了手。
沈青崖眼中闪过笑意:“三日后,腊月三十,不是北境计划发动之日吗?那一日,我会让皇帝收到一份‘邀请’——忘忧阁将在除夕夜,开封一坛百年陈酿‘醉生梦死’,特邀知音共赏。”
“醉生梦死?”
“传说中的酒,据说饮之可忘忧百年,醒后恍如隔世。”沈青崖轻笑,“当然,是否真有此酒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皇帝一定会感兴趣。尤其当他知道,这酒……只有我能酿,也只有在我手中,才能品出真味。”
谢云深皱眉:“这太明显是陷阱。”
“越是明显,有时反而越有效。”沈青崖道,“皇帝自负多疑,他会怀疑这是陷阱,但也一定会好奇——我到底想做什么?更重要的是,他会自信地认为,以他的权势,无论我有什么阴谋,他都能掌控。”
“然后呢?”
“然后,在除夕夜,当皇帝被‘醉生梦死’吸引注意力时……”沈青崖眼中闪过冷光,“云深可以做些该做的事。比如,联络旧部,比如,探查当年谢家旧案的更多线索,比如……为不久后的行动做准备。”
谢云深沉默片刻,缓缓道:“你是要以自己为饵,为我争取时间。”
“可以这么说。”沈青崖坦然承认,“但也不全是。我也需要时间,布置一些我自己的事。”
“什么事?”
沈青崖却摇头:“现在还不能说。等时机到了,云深自然会知道。”
又是这样。谢云深心中涌起一股无力感。这个人永远像一团迷雾,看得见,摸得着,却永远探不到底。
“云深,”沈青崖忽然伸手,轻轻握住他的手,“相信我,就像我相信你一样。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推翻这个腐朽的王朝,为各自的血仇讨个公道。在这条路上,我们彼此需要,也彼此……牵绊。”
他的手微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温暖力量。
谢云深看着他清澈却又深不见底的眼眸,最终缓缓点头:“好。但你必须答应我,无论做什么,都要确保自己的安全。若有危险,立刻发信号,我会立刻赶到。”
“一言为定。”沈青崖微笑,指尖在谢云深掌心轻轻划了一下,仿佛某种无声的约定。
窗外,风雪声渐大。
密室中烛火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紧紧相依。
谢云深知道,从今夜起,他不仅背负着自己的血仇,还牵挂着另一个人的安危。
而沈青崖,这个神秘莫测的魅魔酿酒人,已然在他心中扎下了根,再难拔除。
未来如何,无人知晓。
但至少此刻,在这风雪交加的寒夜里,他们并肩而立,共同面对前方的狂风骤雨。
这或许,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