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三,小年。
京城处处张灯结彩,年味渐浓。谢云深却被一纸急诏召入宫中。
养心殿内炭火烧得极旺,永嘉帝斜倚在铺着白虎皮的软榻上,把玩着一只白玉酒杯。殿内熏香浓郁,却掩不住一丝若有若无的药味。
"臣谢云深,叩见陛下。"谢云深跪在冰冷的地砖上,垂眸行礼。
永嘉帝仿佛没听见,慢条斯理地品着杯中酒。良久,才懒懒开口:"谢爱卿近日气色很是不错。"他放下酒杯,目光在谢云深身上流转,"看来那软筋散,药效还是轻了些。"
谢云深指尖微紧,面上却不动声色:"托陛下的福。"
"哦?"永嘉帝轻笑一声,起身踱步到他面前,玄色龙袍的下摆扫过地面,"朕还以为,爱卿会怨恨朕呢。"他俯身,声音压得极低,"毕竟每日一碗软筋散,看着一个武将被慢慢磨去锋芒,就像看着一把利刃生锈......这种滋味,不好受吧?"
谢云深垂眸:"陛下说笑了。"
永嘉帝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道:"朕听说,爱卿近日常去一家酒坊?叫什么......忘忧阁?那里的酒,很合爱卿口味?"
谢云深心中一凛,面上依旧平静:"偶尔小酌。"
"偶尔?"永嘉帝轻笑,指尖摩挲着玉扳指,"朕怎么听说,爱卿几乎是日日都去呢?"他忽然俯身,在谢云深颈侧轻嗅一下,"身上还带着酒香......确实是酒的冷香,混着一点特别的梅香,是那掌柜的身上特有的味道吧?"
谢云深背脊微僵。皇帝连这都能嗅出来,显然已经密切关注多时。
"那家酒坊的掌柜,朕也派人去看过了。"永嘉帝直起身,语气玩味,"确实酿得一手好酒,更难得的是......生得一副绝色容貌。"他顿了顿,声音带着几分危险的意味,"特别是左眼下那颗泪痣,像是雪地里的一点朱砂,真是......让人想用指尖去触碰,看看是不是真的会染上颜色。"
谢云深袖中五指悄然攥紧。
"爱卿可知,"永嘉帝忽然凑近,呼吸几乎喷在他耳畔,"朕最近得了个新玩意儿,是个暖玉雕的美人觥。"他声音越来越低,带着几分诡异的兴奋,"那美人的眉眼,雕得真是精致,特别是眼下的那颗泪痣,用鸽血点了,鲜艳欲滴......朕每次用那觥饮酒时,都在想......"
他的声音几乎变成气音:"若是真人的泪痣,被酒液浸湿时,该是何等动人?特别是当酒珠顺着那粒小痣滚落,滑过白皙的肌肤......朕真想看看,那样的美景。"
谢云深只觉得一股寒意自脊背升起。
"陛下!"他声音微沉,"请慎言!"
永嘉帝却不恼,反而轻笑:"爱卿紧张什么?"他踱回榻边,慵懒地倚回去,"朕不过是想找个懂酒的人,来陪朕品酒罢了。"他把玩着手中的白玉杯,忽然又道:"听说那掌柜的有一双极美的手,执壶斟酒时,指尖如玉......朕很好奇,若是那双手被暖玉酒器衬着,该是何等美景。"
他眼中闪过痴迷的神色:"朕已经命人特制了一套酒具,正好需要一双配得上的手来执壶......爱卿觉得,那掌柜的手,可能配得上朕的九龙夜光杯?"
谢云深猛地抬眸,正对上永嘉帝近乎疯狂的眼神。
"陛下,他不过是个普通酿酒人!"
"普通?"永嘉帝轻笑,"能酿出让谢将军流连忘返的美酒,能让冷面将军日日拜访的人,怎么会普通?"他忽然压低声音,"朕还听说,他腕间有一点火焰胎记......朕很想看看,当美酒在那胎记上流淌时,会是怎样一番景象......"
谢云深霍然起身:"陛下!"
永嘉帝却笑得更加愉悦:"爱卿这是做什么?朕不过是想找个知酒懂酒的人,来陪朕品酒赏玩罢了。"他语气忽然转冷,"三日后,朕会派人去接他。爱卿若是识趣,就该知道怎么做。"
他慢条斯理地补充道:"毕竟......朕的耐心有限。若是请不来活的,那朕也不介意......要个死的来陪葬。那样一双巧手,若是制成标本,应该也能永远保持这般完美吧?"
谢云深走出养心殿时,寒风凛冽,却不及他心中冰冷。永嘉帝那些变态的话语在耳边回响,让他阵阵作呕。
鬼使神差地,他又来到了忘忧阁。
推门而入,清冽香气扑面而来。沈青崖正在柜台后擦拭酒具,见他来了,抬眼一笑:"将军今日来得早。"
谢云深在他对面坐下,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对方手上。那双手指节分明,执壶斟酒时姿态优雅,在烛光下宛如玉雕。
"怎么了?"沈青崖放下手中的白玉酒壶,眼中带着关切,"将军今日似乎心事重重。"
谢云深沉默片刻,忽然道:"阁下可曾想过离开京城?"
沈青崖执壶的手微微一顿,随即轻笑:"将军何出此言?"
"京城......并非久留之地。"谢云深斟酌着用词,"尤其对阁下这般......"他顿了顿,"......出众之人。"
沈青崖眼中闪过一抹异色,随即又恢复如常:"将军今日说话好生奇怪。"他斟了一杯酒推过来,"新酿的酒,还没给人尝过,将军先饮杯暖暖身子,岁寒香。"
谢云深举杯一饮而尽。岁寒香的清冷酒液入喉,却压不住心头烦躁。他凝视着沈青崖腕间若隐若现的火焰胎记,忽然道:"若我说,有人要对阁下不利,阁下当如何?"
沈青崖执壶的手顿了顿,抬眼看他:"将军可是听说了什么?"
谢云深不答,只道:"京城水深,阁下还是早做打算为好。"
沈青崖与他对视片刻,忽然轻笑:"将军这是在担心我?"
谢云深一时语塞。
"将军放心。"沈青崖为他续杯,眼波流转间自带风情,"青崖虽不才,却也懂得如何自保。"
两人对饮至深夜,谢云深告辞时,沈青崖照例送他一坛特殊的加了药材的岁寒香。
谢云深接过酒坛,触手温热。他抬头正对上沈青崖含笑的眼,忽然道:"三日后,不要开门营业。"
沈青崖眼中闪过一抹异色,随即轻笑:"将军这是......在关心我?"
他忽然倾身向前,指尖若有似无地掠过谢云深的手背。烛光下,他眼尾那颗泪痣仿佛活了过来,随着他眼波流转间闪烁着妖异的光泽。
"将军可知,"沈青崖的声音压低,带着几分蛊惑的沙哑,"越是危险的地方,往往藏着最醉人的美酒?"他的指尖轻轻划过谢云深的掌心,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就像越是危险的相遇,越让人......心痒难耐呢。"
谢云深下意识要抽回手,却被沈青崖轻轻按住。那指尖微凉,却带着奇异的灼热感。
"将军的手,"沈青崖垂眸看着两人交叠的手,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握惯了刀剑,不知可能握得住......更柔软的东西?"
他的指尖在谢云深掌心轻轻画着圈,声音愈发低沉:"比如说......一段危险的关系,一个更危险的......人?"
谢云深猛地抽回手,耳根却不受控制地发热。沈青崖也不纠缠,顺势执起酒壶为他斟酒,动作行云流水,仿佛方才的撩拨只是错觉。
"将军放心,"沈青崖抬眼看他,眼中流光转动,那颗泪痣在烛光下平添几分妖冶,"青崖最是惜命,也最懂得......如何让人舍不得取我的性命。"
他忽然凑近,在谢云深耳边轻声道:"比如说......让将军这样的人,都开始为我担心了?"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带着岁寒香的冷冽和一丝独特的梅香。谢云深只觉得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后退半步。
沈青崖轻笑出声,退回原位时宽袖飘拂,带起一阵香风:"开个玩笑罢了,将军莫要见怪。"他执杯轻抿,眼波流转间自带万种风情,"不过将军担心的模样......倒是比平日更让人心动呢。"
谢云深没有回答,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踏入夜色之中。那句"记住我的话"终究没有说出口——他不愿让沈青崖看出自己心底那份莫名的担忧。
走在回府的路上,谢云深手中酒坛散发着岁寒香特有的清冷香气。他想起永嘉帝那些变态的话语,心头莫名发紧。那个酿酒人看似从容,可面对皇权,又能有几分自保之力?
回到府中,谢云深取出那坛特殊的岁寒香,斟了一杯饮下。酒液入喉,他却品不出往日的醇香,只觉得满口苦涩。
永嘉帝的话在耳边回响,特别是那句"要个死的来陪葬",让他心头莫名一紧。那个在酒香中浅笑的身影,那双执壶的玉手,那点动人的泪痣......若是真的落入永嘉帝手中......
谢云深握紧酒杯,指节微微发白。窗外雪声簌簌,他望着忘忧阁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忧色。
我真的好喜欢魅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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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岁寒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