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熙三年的初雪来得格外早。
才过立冬,细碎的雪沫子便挟着北风,簌簌地扑向京城的青砖黛瓦。谢云深独坐窗前,望着庭中那株被积雪压弯的老梅,神色清冷如霜。
三个月的软禁时光,已将这北境战神磨得棱角渐平。每日一碗的"软筋散",不仅消磨着他的功力,更蚕食着他最后的骄傲。
"将军,该用药了。"
侍从捧着黑漆托盘上前,碗中汤药浓黑如墨,散发出特有的苦涩气味。谢云深面无表情地一饮而尽,喉结滚动间,袖中五指悄然攥紧。
待侍从退下,他立即运功,将大半药力逼出体外。这是他每日必做的功课,也是他最后的反抗。
夜色渐深,谢云深换上常服,悄无声息地翻出府邸。这是他每月唯一的自由时刻,唯有在夜色掩护下,他才能暂时摆脱监视,呼吸一口自由的空气。
京城夜市繁华依旧,灯火阑珊处,他却只觉得格格不入。信步穿行在巷弄间,一阵奇异的酒香忽然飘来,清冽中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意,竟让他体内的软筋散药力微微一滞。
他循香而去,在深巷尽头看见一盏昏黄的灯笼,在风雪中轻轻摇曳。灯笼上书"忘忧阁"三字,笔法潇洒自如。推门而入,酒香愈发浓郁,仿佛能浸入骨髓。
"客人想喝什么酒?"
声音自柜台后传来,如温玉相击,带着几分慵懒的沙哑。谢云深抬眼望去,刹那间竟忘了呼吸。
烛光下,一个青衣男子正在擦拭酒具。那人约莫二十七八年纪,生得竟是说不出的好看。墨玉般的长发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松松挽着,几缕发丝垂落在白皙的颈侧。眉如远山含黛,眼若秋水横波,眼尾微微上挑,带着几分成熟的风情。最惹人注意的是左眼下那颗泪痣,宛如雪地里的一点墨痕,平添几分妖异的美感。
他的肌肤在暖黄烛光下泛着莹润的光泽,仿佛上好的羊脂玉。鼻梁高挺,唇色嫣红,此刻正微微上扬,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执壶的手指修长如玉,每一个动作都优雅得如同舞蹈。
"方才门外闻到的酒香,是什么酒?"谢云深稳住心神问道,声音却不自觉地放轻了几分。
"忘忧酒。"青衣男子抬眼看他,眸中似有流光转动。这一抬眼,更是风华尽显。那双眼睛像是会说话般,眼波流转间自带万千风情。"能解百忧,也能......忘千愁。"
说着,他取出一只白瓷酒瓶,动作优雅地斟满一杯推至谢云深面前。宽大的衣袖随着动作滑落,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腕间一点火焰形胎记若隐若现。
谢云深注意到,这人斟酒时指尖微微翘起,姿态说不出的好看。酒液澄澈,香气却愈发勾人。
"阁下如何称呼?"
"沈青崖。"男子眼波流转,带着几分年长者的从容,"看客人面生,是第一次来?"他说话时唇角总是含着笑,让人不由自主地想多看几眼。
谢云深微微颔首,举杯轻嗅。酒香清冽,竟让他连日来的郁结之气消散不少。他轻抿一口,只觉得一股暖流自喉间滑下,周身药力竟真的又消散几分。
"好酒。"他由衷赞道。
沈青崖轻笑,又为他斟满一杯。斟酒时微微倾身,一缕墨发垂落颊边,更衬得肌肤胜雪。"能得客人赏识,是青崖的荣幸。"他指尖轻轻划过杯沿,那手指白皙修长,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看客人眉宇间似有郁结,可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
谢云深眸光微动,却不答话,只将第二杯酒一饮而尽。
沈青崖也不追问,自顾自擦拭着酒具。烛光在他精致的侧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长睫低垂,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这忘忧酒是以初雪梅花酿制,佐以三味药材,最是能舒筋活络。客人若是喜欢,不妨常来。"
谢云深这才注意到,酒坊四壁都摆满了酒坛,每个坛子上都贴着红纸黑字的标签,写着酒名和年份。空气中弥漫着数十种酒香,却丝毫不显杂乱,反而交融成一种独特的香气。
"这些酒,都是阁下所酿?"
"正是。"沈青崖微笑时,眼角的细纹若隐若现,更添成熟风韵,"青崖不才,唯好杯中物。这些年来,倒也琢磨出些门道。"
他说着,取过另一只酒坛。动作间宽袖飘拂,带起一阵淡淡香气,似是梅香,又带着几分药草的清苦。"这是''雪涧香'',取高山雪水酿制,最是清冽。"又指向另一坛,指尖在烛光下莹白如玉,"那是''暮云烧'',醇厚浓烈,后劲十足。"
谢云深静静听着,目光却不自觉地落在沈青崖手上。那双手指节分明,执壶斟酒时姿态优雅,显然是常年与酒为伴之人。
"客人似乎心事重重。"沈青崖忽然道,声音温和得如同耳语,"可是与朝中之事有关?"
谢云深猛然抬眼,眼中闪过一丝警惕。
沈青崖却不慌不忙地又斟一杯酒。斟酒时微微倾身,衣领稍稍松开,露出一段精致的锁骨。"将军不必紧张。谢将军威名远播,京城之中谁人不识振国大将军?"他说话时眼波流转,那颗泪痣在烛光下显得格外迷人。
谢云深握杯的手微微收紧:"你既知我身份,方才为何故作不知?"
"将军微服而来,青崖自然要成全将军的意思。"沈青崖笑意更深,眼尾细纹若隐若现,"何况......"他忽然倾身靠近,声音压低,带着几分若有若无的诱惑,"将军身上的''雪松韵'',可是独一无二呢。"
谢云深心中一震。他的体香素来收敛极好,常人根本无从察觉。这个沈青崖,绝不简单。
"阁下究竟是何人?"
"不过是个酿酒人罢了。"沈青崖退回原位,语气从容。他执起酒杯轻抿一口,唇瓣染上酒液的水光,显得愈发嫣红。"将军若是不信,大可现在就走。"
谢云深凝视他片刻。烛光下,沈青崖的容貌越发显得精致,尤其是那双眼睛,像是会勾人一般。他忽然举杯将第三杯酒饮尽:"再来一壶。"
沈青崖眼中闪过笑意,取来一壶新酒。行走间衣袂飘飘,宛如谪仙。"这是十年陈的''忘忧'',平日里可不轻易拿出来待客。"
两人对坐饮酒,窗外雪声簌簌,室内酒香氤氲。几杯下肚,谢云深只觉得连日来的郁气渐渐消散,身体也轻快了许多。
"将军可知这忘忧酒的妙处?"沈青崖忽然问道。他单手支颐,墨发如瀑般垂落,更衬得面容精致。
谢云深摇头。
"此酒最妙之处,在于能随饮者心境变幻滋味。"沈青崖执壶为他斟酒,指尖不经意般掠过谢云深的手背,触感微凉如玉,"心忧时饮之苦涩,欢喜时饮之甘甜。不知将军此刻尝出的是什么滋味?"
谢云深细品片刻,微微蹙眉:"似是......梅香中带着一丝药苦。"
"那就是了。"沈青崖点头,眼中带着了然的笑意,"将军心中仍有郁结。不妨再饮一杯,或许能品出不同滋味。"
谢云深依言举杯,这次细细品味良久,忽然道:"似是......雪水的清冽,又带着梅花的冷香。"
沈青崖轻笑,眼波流转间风情万种:"将军果然非凡人。这忘忧酒中,确实加了初雪和梅花。"
两人就这样对坐饮酒,不知不觉已是深夜。谢云深惊讶地发现,自己竟在这个陌生酒坊中,与一个初次见面的酿酒人说了这么多话。
更让他意外的是,随着酒意渐浓,沈青崖眼中的温润渐渐染上几分慵懒风情。那人支颐看着他,眼尾微红,泪痣在烛光下显得格外动人。偶尔抬手整理发丝时,宽袖滑落,露出白玉般的手臂。
"将军可知,"沈青崖忽然开口,声音带着几分醉意的沙哑,"你这般蹙眉的模样,倒是比平日里更显俊朗。"他说这话时眼波流转,带着几分挑逗的意味。
谢云深手中酒杯一顿,抬眼看向对面之人。沈青崖却仿佛浑然不觉自己说了什么轻佻话,依旧笑吟吟地望着他,眼中有星光闪烁。
"阁下醉了。"谢云深淡淡道,耳根却微微发热。
"或许吧。"沈青崖轻笑,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那手指白皙修长,动作优雅得让人移不开眼,"与将军对饮,倒是件快事。不知将军可愿常来?"
谢云深不答,只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酒液入喉,却觉得比先前更加醇香。
窗外雪声渐歇,更鼓声自远处传来。谢云深这才惊觉时辰已晚,起身告辞。
"将军且慢。"沈青崖取来一只小巧的酒坛。走近时带来一阵淡淡梅香,混合着些许药草气息,出奇地好闻。"这是今日新开的忘忧酒,将军带回去慢慢品尝。"
谢云深犹豫片刻,还是接了过来。酒坛触手温润,竟是上好的白玉瓷。
"多谢。"
"将军客气。"沈青崖送他到门口,忽然轻声道。他站在灯下,青衣墨发,眉眼如画,烛光为他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若是觉得府上闷了,随时可以来坐坐。"
谢云深回头望去,只见沈青崖含笑而立,那双含情的眼中,却藏着看不分明的深意。风姿绰约,竟让见惯了美人的将军也有一瞬间的失神。
走在回府的路上,谢云深手中酒坛散发着淡淡梅香。他忽然想起,自始至终,沈青崖都没有问过他为何深夜独行,也没有打探过任何朝中之事。
这个酿酒人,就像他酿的酒一样,看似清澈见底,实则深不可测。
回到府中,谢云深将酒坛放在案上,却发现坛底贴着一张小笺。取下细看,上面写着一行清秀的小字:"软筋散之毒,可借酒力疗养,但不可治愈。"
谢云深猛然起身,眼中闪过厉色。这个沈青崖,不仅知道他的身份,还知道他被下毒之事!
他提起酒坛想要砸碎,最终却还是轻轻放下。坛中酒香幽幽,仿佛那个青衣酿酒人温润的笑脸。
这一夜,谢云深失眠了。不是因为软筋散的药力,而是因为那个叫沈青崖的酿酒人,和他眼底看不分明的深意。那人精致的容貌,优雅的举止,还有那双会说话的眼睛,都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窗外,雪又开始下了起来。
开新文啦!我很喜欢这种古色古香的文,所以打算试试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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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忘忧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