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晤士河的夜雾裹着铁锈味漫进亨利·沃森的潜水头盔时,他正攥着差分机探测器的手柄。
橡胶密封环在耳后勒出红痕,水下的能见度只有半臂——这是他今夜第三次下潜,目标是定位电缆断裂的第七个衰减点。
深度十二英尺,水温六摄氏度。他对着喉间的传声管复述,手套触碰河底鹅卵石的触感通过潜水服传导上来,探测器显示...磁场扰动增强。话音未落,金属探头突然发出刺耳鸣叫,荧光屏上的波纹骤然收缩成针尖状。
亨利的呼吸在面罩内凝成白雾,他顺着信号源摸索过去,指尖触到的不是预想中的电缆断口,而是冰冷的铸铁纹路。
上帝啊。他的声音发颤,手掌沿着凸起的雕饰向上移动——那是座半埋在河沙里的钟楼,六面钟体呈六边形排列,最顶端的铜钟足有一人高。
亨利扯动安全绳,水面传来同伴的拉拽力,他却反而握紧钟体边缘,用扳手敲了敲。
闷响震得河水泛起涟漪,他借着上浮的气泡瞥见钟体底部刻着的拉丁字母,心脏顿时漏跳一拍。
康罗伊先生,三小时后,亨利站在康罗伊的办公室里,雨水顺着橡胶外套滴在波斯地毯上,塔桥基座下有座未登记的铸铁钟楼。
每夜零时会敲七次,频率1.03赫兹。他摊开防水笔记本,上面拓印着模糊的铭文,这是...圣殿骑士团的徽铭,Veritas Odium Parit
康罗伊的拇指在怀表链上摩挲。
表芯的齿轮声与记忆里阿尔玛说的第七次脉冲重叠,他想起上周在格陵兰观测到的蜂窝状星轨,他们早就在这里设了锚点。他抬头时,目光穿过亨利肩头的雨幕,恰好看见塔桥的轮廓在闪电中一闪而过,钟楼的振动频率和差分机共振区完全吻合,干扰通信只是表象。
叮——
门铃声打断了对话。
詹尼捧着银盘走进来,发梢沾着夜露,埃默里先生的急件。她递过一张浸透威士忌酒味的纸条,字迹歪斜却清晰:斯塔瑞克联合金融城,明晚宣布净化之声,目标取缔非教会声学装置。
康罗伊的指节在桌面叩出轻响。
他记得埃默里今早出发前拍着胸脯说保证混进共济会晚宴,此刻纸条上的酒渍还带着波本的焦香——那家伙大概又用贵族次子的苦闷当借口,灌醉了哪个守口如瓶的老顽固。
还有这个。詹尼从裙袋里取出半张电报纸,边缘带着火烧的焦痕,我截获了东印度公司的加密信,翻译到一半被销毁了。她的指尖划过慈禧太后特派使团情绪调控技术镇压南方几个词,剩下的部分...是关于反变革同盟
办公室的挂钟敲响十点。
康罗伊起身走向窗边,泰晤士河的雾气漫过玻璃,模糊了塔桥的轮廓。
圣殿骑士团的钟楼、金融城的禁令、东方来的秘密使团——这些原本分散的线头突然在他眼前拧成一股黑绳,绳结正勒向他最在意的东西:差分机连接的十三静默区,还有静默区下那条即将贯通的灵脉。
詹尼,联系格陵兰站,让阿尔玛重点监测北极与伦敦的灵力波动同步率。他转身时,袖扣在灯光下闪过冷光,亨利,明早带测绘队去塔桥,记录钟楼的结构应力点——但不要碰它。
不拆除?亨利的眉毛拧成结。
康罗伊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那里摊着阿尔玛今早发来的冰晶样本,如果我们现在拆了钟楼,斯塔瑞克会知道我们发现了他的棋子。他望向窗外渐浓的夜色,塔桥的影子在雾中若隐若现,有时候,让对手以为自己的陷阱还在奏效...才是最好的反击。
詹尼将电报碎片收进铁盒时,听见康罗伊低声补了一句:另外,让工人准备铜网。她抬头时,正看见他望着塔桥的方向,目光像刀锋划过缎面——那是他筹划大动作时特有的神情。
雨还在下。
泰晤士河底的钟楼在暗流中沉默,仿佛等待着零时的到来。
而在河面之上,康罗伊的怀表指针正缓缓走向十一点——有些棋,要等对手落子之后,才到真正的对弈时刻。
泰晤士河的波浪在桥墩下翻涌,裹着铁锈味的河水漫过断裂电缆的铜芯时,迸发的蓝紫色电弧在水下炸开,像极了康罗伊办公室里那盏老式电弧灯被短路时的模样。
康罗伊先生!亨利的声音从楼下传来,带着金属楼梯的震颤。
他冲进办公室时,防水靴在地面甩下一串水痕,塔桥东侧的电缆井刚才检测到异常脉冲——和昨夜钟楼的振动频率完全吻合!
康罗伊的钢笔尖在羊皮纸上顿住,墨水滴在铜网铺设方案七字上,晕开团暗红。
他盯着窗外逐渐亮堂的天色,塔桥的钢架在晨雾中若隐若现,施工队已经扛着成卷的铜网往桥面上搬了。按原计划,他将文件推给詹尼,让工头把铜网间距缩小到三英寸——斯塔瑞克要的是干扰波,我们就给他个会反弹的靶子。
詹尼接过文件时,指尖触到他掌心的薄茧。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这个总在深夜用钢笔计算差分机参数的男人,此刻指节泛着青白,是熬了整宿的迹象。需要我去现场盯着吗?她轻声问,发间的珍珠发夹随着动作轻晃,那是康罗伊去年从印度带回来的礼物。
不用。康罗伊抽出怀表,指针指向七点十五,你去白金汉宫——维多利亚的晨间茶会该开始了。
把《泰晤士报》新印的社论带上,标题我圈出来了。他翻开报纸,头版用醒目的黑体写着:《声学自由:工业时代的新宪章?
》。
詹尼的睫毛颤了颤。
她当然知道,所谓是康罗伊花了三晚让埃默里买通印刷所的成果。
但当她抬眼时,只看见男人低头整理袖扣的侧影,喉结随着吞咽动作滚动,像在咽下某种未说出口的情绪。
塔桥施工现场的喧闹声在十点准时传来。
康罗伊站在办公室窗前,看见工人们正将最后一卷铜网固定在桥栏内侧,阳光穿过铜丝在桥面投下菱形光斑。
亨利举着差分机探测器来回走动,探测器的指示灯由红转绿时,他对着施工队挥了挥手,帽檐下的嘴角终于翘了起来。
康罗伊先生!楼下突然传来埃默里的嚷嚷,夹杂着威士忌和雪茄的气味。
金发的贵族次子撞开办公室门,领结歪在锁骨处,斯塔瑞克那老东西刚在金融城演讲,说净化之声明晚正式执行——但你猜怎么着?他掏出怀表晃了晃,表壳内侧贴着张便签,我在共济会地下室听到的,他的人今早去了威斯敏斯特教堂,搬了七口青铜钟!
康罗伊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想起亨利拓印的拉丁铭文Veritas Odium Parit——真理招致仇恨。
而斯塔瑞克的七口钟,恰好对应钟楼每夜的七次敲击。通知所有留言柱管理员,他抓起外套走向门口,今晚零时前,把东区工人的合唱录音刻进每根柱子的留声筒。
《国际歌》变调版?埃默里挑了挑眉,你确定那些老贵族受得了?
他们会受不了,但维多利亚会。康罗伊在门口停住脚步,去告诉詹尼,让她把茶会的话题引到技术创新自由上——要让整个白金汉宫的人都听见。
零时的钟声比预想中更早响起。
康罗伊站在塔桥中央,看着泰晤士河面上浮起细密的波纹。
钟楼的振动波穿过河水,撞上桥面的铜网时,像石子投入池塘般荡开层层涟漪。
三秒后,最近的留言柱突然发出嗡鸣,紧接着是第二根、第三根——三百根铸铁柱子同时震颤,从东到西,连成一片滚动的声浪。
那不是普通的钟声。
混着电流杂音的旋律里,清晰可辨工人沙哑的合唱: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变调的音符撞碎了夜雾,惊飞了桥边栖息的鸥鸟。
康罗伊摸出怀表,秒针正指向零时七分——和钟楼的第七次敲击完全重叠。
成功了。亨利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来,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共振波被反向导入留言柱,现在整个伦敦的差分机通信都畅通了!
但康罗伊的目光落在河对岸。
白金汉宫的阳台上,一道裹着黑丝绒披风的身影正凭栏而立。
即使隔得远,他也能看见那顶缀着钻石的王冠在夜色中发亮——是维多利亚。
她举起镶珍珠的手,对着夜空轻轻挥了挥,像在指挥一场无声的交响乐。
次日的《泰晤士报》头版用了整版篇幅:《昨夜塔桥唱歌,歌词是工人的呐喊》。
康罗伊在办公室读报时,詹尼捧着银盘进来,盘底压着张烫金请柬:女王陛下请您今晚八点去私人会客厅。她的声音低了些,还有,斯塔瑞克的人今早去了教会,说要联合主教团抗议噪声污染
意料之中。康罗伊将报纸折起,露出第二版的小豆腐块新闻:《维多利亚女王:技术创新是王冠的新剑》。
他的拇指摩挲着报纸边缘,想起昨夜阳台上那道身影——她公开支持的哪里是技术自由?
分明是借他的手,砍断圣殿骑士团插在内政里的刀。
私人会客厅的水晶吊灯在八点准时亮起。
维多利亚穿着月白色绸裙,发间只别了枚简单的蓝宝石发簪,褪去王冠的她,倒像回了十七岁刚登基时的模样。你赢了一局。她递过一杯雪利酒,杯壁上凝着水珠,但斯塔瑞克背后是整个骑士团的百年基业——他们在印度有驻军,在东方有密使,甚至......她的指尖轻轻敲了敲康罗伊的手背,在你父亲的旧物里,藏着不该被发现的东西。
康罗伊的呼吸一滞。
他想起父亲临终前的呓语,想起昨夜在钟楼里摸到的铸铁纹路——那些雕饰,和父亲书房里那尊青铜镇纸的图案一模一样。
深夜的塔桥空无一人。
康罗伊带着扳手潜进河水时,潜水服里还留着雪利酒的甜香。
钟楼的主钟锤在水下泛着冷光,他卸下最后一颗螺丝时,锤体突然松动,露出藏在内部的羊皮卷轴。
展开的瞬间,月光透过水面照在上面——十三静默区的星图,中心标记是喜马拉雅的雪峰,角落的私印他再熟悉不过:康罗伊家族的族徽,父亲亲手刻的。
钥匙不在宫里,在山巅,在风停之处......父亲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混着临终时的喘息。
康罗伊的手在发抖,卷轴边缘的墨迹被河水晕开,像极了母亲去世那天,他在墓碑前洒的眼泪。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雾霭时,他将卷轴塞进贴胸的口袋。
转身的刹那,眼角余光瞥见桥下暗格闪过一道白影——是双戴白手套的手,正缓缓缩回石缝。
康罗伊先生!清晨的风卷着报童的吆喝传来,号外!
女王关闭所有声学咨询会议——
康罗伊的脚步顿住。
他望着渐亮的天色,突然想起维多利亚昨夜的话:赢一世难。而此刻,揣在怀里的卷轴正随着心跳发烫,像在提醒他,真正的棋局,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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