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声渐歇,老宅的青瓦上还凝着水珠,顺着屋檐缓缓滴落,敲在石阶上发出单调的声响。
林泽悦攥着遗嘱复印件的手指泛白,封砚礼那句“林婶受惊,一尸两命”的话还在耳边回响,让她心头沉甸甸的。
她一直以为母亲是因病去世,却从未想过背后竟牵扯着姑姑。
当年母亲去世时她才五岁,记忆模糊,只记得父亲很长一段时间都沉默寡言,抱着她在母亲的牌位前坐到深夜。
父亲后来再未娶过,一个人把她扶养长大,总说自己亏欠了她,也亏欠了她母亲。
“在想什么?”封砚礼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他不知何时拿起了茶几上的遗嘱,指尖摩挲着纸面,眼神晦暗不明。
林泽悦收回目光,摇了摇头:“没什么。”
她不想再深究过去的恩怨,眼下更让她在意的是父亲的死。
父亲多年不曾开车,为什么偏偏事故当天给司机放了假自己开车?事故道路那么偏僻,为什么父亲要只身一人去?他去做什么为什么连王叔都不知道?为什么肇事车司机毫无认罪态度,却认罪得那么快?林泽悦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汽车引擎熄灭的声音,紧接着是沉稳的脚步声,伴随着王叔恭敬的问候:“沈先生,您来了。”
林泽悦心头一动,这个声音太过熟悉,沈聿衡,那个曾经父亲想把她托付一生的人。
门被推开,一道挺拔的身影走了进来。
沈聿衡穿着一身深灰色定制西装,身姿笔挺,眉眼间带着商界精英特有的沉稳干练。
他比三年前愈发成熟,鼻梁高挺,薄唇紧抿,周身散发着运筹帷幄的气场,刚一进门,便让客厅里的气压都变得不同。
“泽悦,”沈聿衡的目光落在林泽悦身上,语气里带着难掩的担忧,快步走到她面前。
“节哀,我刚从国外赶回来,接到消息还是晚了一步,没能送林叔最后一程。”
林泽悦看着眼前的人,眼眶一热,鼻尖发酸。
沈聿衡算是她的发小,长她两岁,两家祖上是过命的战友,都是军人世家,后来沈家转型从商,成了江北商界的龙头。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还曾被祖辈定下娃娃亲,虽然后来各自长大,这事渐渐没人再提,但两人的情谊一直没变。
“聿衡哥。”她的声音带着哽咽,三年未见,此刻见到熟悉的人,积压已久的委屈和无助瞬间涌上心头。
沈聿衡自然地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动作温和却带着力量:“别怕,有我在,林叔的事,我会帮你处理好,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
他的目光掠过一旁的封砚礼,眼神微微一顿,随即伸出手,语气平和却带着疏离:“封先生,好久不见。”
封砚礼站在原地未动,只是冷冷地看着他,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沈总日理万机,倒是难得有空来这老宅。”
他没有去握沈聿衡的手,周身的寒气几乎要将客厅冻结。
沈聿衡也不介意,收回手,目光落在林泽悦身上时又恢复了温和:“我和泽悦一起长大,林叔于我而言亦如亲人,林叔意外身故,我自然要来。”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无形的硝烟弥漫开来。
沈聿衡的眼神沉稳锐利,带着商界大佬的从容不迫,封砚礼的目光则冰冷狠戾,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占有欲和敌意。
她能感受到封砚礼身上越来越重的戾气,“聿衡哥,喝口茶吧。”
沈聿衡顺势坐下,接过王叔递来的茶杯,却没有喝,而是看向林泽悦:“我已经让人去查林叔车祸的事了,肇事司机是惯犯,他是收钱办事的。”
林泽悦心头一震,连忙问道:“你查到什么了?”
“目前还在调查中,”沈聿衡说道,“但我发现,林叔的公司最近有些异常,三个月前,有一笔大额资金流向不明,而且董事会里有人在暗中动作,似乎想夺权。”
封砚礼闻言,冷笑一声:“沈总倒是消息灵通,不过林家的事,似乎还轮不到外人插手。”
“外人?”沈聿衡抬眸,目光直视封砚礼,“我与泽悦有祖辈定下的婚约,虽未履行,但于情于理,我都该护着她。倒是封先生,一个养子,凭什么对林家的事指手画脚?”
“养子?”封砚礼周身的气场瞬间变得凌厉,“姐姐也觉得我是养子?没资格吗?”
封砚礼的目光凝在林泽悦脸上,养子那两个字咬得极重。
林泽悦的手抓紧了衣角,咬着下唇。
封砚礼扫过她的手,笑得恣意,拧头看向沈聿衡,“我在林家待了八年,林叔待我如亲子,林家的事,我比你更有资格插手!倒是沈总,当年为了拓展海外市场,毫不犹豫地离开江北,如今回来,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我对林家的家产没兴趣,”沈聿衡也站起身,两人身高不相上下,气势对峙,“我只在乎泽悦的安危。”
林泽悦看着剑拔弩张的两人,又气又急:“别吵了!我现在只想查到我爸爸的死因。”
沈聿衡闻言,率先收敛了气势,重新坐下,看向林泽悦的眼神带着歉意:“抱歉,泽悦,是我冲动了。”
封砚礼却依旧站着,目光紧紧盯着林泽悦,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封砚礼冷笑,眼底卷着一副冷漠,“既然沈总这么厉害,那就好好查查,别到最后,什么都查不到,让人失望。”
“封砚礼,你闭嘴。”林泽悦哑着嗓子怒喝。
“我闭嘴?”封砚礼嘲讽出声,挑眉看向深聿衡,又看向林泽悦,“姐姐不会还觉得,他能护住你吧?你觉得,如今的林家,沈少爷还会愿意履行幼年的约定,娶你,帮你撑起林氏吗?”
客厅里陷入了沉默,沈聿衡看着林泽悦苍白的脸色,轻声说道:“会的,泽悦,我会娶你,帮你撑起林氏。”
林泽悦一怔,抬头看向沈聿衡,他的眼神坚定而可靠,她的心里又泛起一阵莫名的酸涩。
封砚礼突然低笑出声,那笑声带着细碎的嘲讽,像冰碴子落在瓷盘上,打破了方才勉强凝聚的平静。
他斜倚在沙发扶手上,指尖漫不经心地摩挲着袖扣,目光却精准地锁在沈聿衡脸上:“沈总这话,倒是说得轻巧,只是不知道,沈家老太太听了,会不会觉得你这承诺,是没经过脑子啊?”
沈聿衡的脸色微变,放在膝上的手不自觉攥紧:“我沈家的事,轮不到外人置喙。”
“外人?”封砚礼挑眉,身体前倾了几分,眼底的冷意更甚,“我倒听说,昨天沈老太太让管家私下查了林氏的债务明细,还特意嘱咐,让你离家道中落、还惹上人命官司的林家小姐远些,这话,是我编的?”
林泽悦端着茶杯的手猛地一顿,温热的茶水晃出杯沿,溅在虎口上,她却没察觉烫。
她抬眼看向沈聿衡,她知道沈家是江北商界的翘楚,老太太更是出了名的看重门第,可她也是叫了她十几年的奶奶,自己家里才出事,她会如此直白地嫌弃自己。
沈聿衡喉结滚动了一下,避开林泽悦的目光,昨日在迎新饭店接风,奶奶的确说过这话,只是没想到,封砚礼竟然会知道。
他的声音沉了几分:“奶奶只是暂时不了解情况,我会跟她解释清楚,林氏的困境是暂时的,泽悦她……”
“解释?”封砚礼截断他的话,语气里的嘲讽几乎要溢出来,“解释林叔的死还没查清,林家随时可能被林正颖和几个董事拖进泥潭?解释你娶了姐姐,就要帮林家还上千万的潜在债务?沈总,你当沈家是慈善堂,还是觉得老太太老糊涂了,会同意你拿沈家的基业,去填林家的窟窿?”
“封砚礼!”沈聿衡猛地站起身,气场凌厉,“我想娶泽悦,是因为……”
“因为什么?因为小时候的娃娃亲?还是因为同情?”封砚礼也跟着站起来,两人身高相当,目光在空中撞得火星四溅,“沈聿衡,你别自欺欺人了,你以为你一句我娶你,就能让姐姐摆脱困境?你问问她,她愿意做那个拖累你、被你家里人戳脊梁骨的祸水吗?”
这话像一根针,精准地扎在林泽悦心上。
她放下茶杯,轻声开口,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聿衡哥,别再说了。”
沈聿衡转头看向她,眼神里满是急切:“泽悦,你别听他的,我……”
“我知道你是好意。”林泽悦打断他,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遮住眼底的情绪,“但林家的事,我要自己解决,我不能因为自己的难处,就让你跟家里闹僵,更不能让沈家因为我,被人说三道四。”
她抬起头时,眼底已经没了方才的慌乱,只剩一丝清醒的无奈:“你说得对,沈家老太太的顾虑没错,现在的林家,确实是个烂摊子,我不该把你拉进来。”
封砚礼看着林泽悦主动退开的样子,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不易察觉的弧度,但很快又被冰冷覆盖。
他走到林泽悦身边,自然地将她往自己身后带了带,看向沈聿衡的眼神带着胜利者的姿态:“沈总看到了?不是我不让你帮,是姐姐自己都清楚,你给的帮助,根本不切实际。”
沈聿衡沉默了片刻,上前一步,将林泽悦拉到自己身边,语气平静却坚定:“泽悦,不管我家里怎么说,我查林叔死因、帮你稳住林氏的决心不会变,至于婚约,我会亲自回去跟奶奶谈,我会让她明白,我娶你,不是一时冲动,更不是拖累,你值得我这么做。”
封砚礼看着林泽悦靠在沈聿衡身边的样子,眼底的狠厉几乎要溢出来,却最终只是冷笑一声:“好啊,我倒要看看,沈总怎么说服你家那位眼高于顶的老太太。不过我提醒你,别到最后,不仅没帮到姐姐,反而让她成了沈家和江北的笑柄。”
沈聿衡没再理会他,转头对林泽悦柔声道:“我先回沈家一趟,后天董事会前,我会给你答复。你在老宅等着,别乱跑。”
林泽悦点了点头,声音还有些沙哑:“谢谢你,聿衡哥。你……”“也别太为难自己”,后边的话林泽悦没说,因为她知道,沈聿衡根本说服不了他奶奶。
沈聿衡也没追问,笑了笑,揉了揉她的头发,转身离开了老宅。
客厅里只剩下林泽悦和封砚礼,空气又变得凝滞起来。
封砚礼看着沈聿衡的车消失在转口,才转头看向林泽悦,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狠戾:“姐姐,你就那么信他?信他能说服沈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