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了云梦泽的地界,灵汐随素苓抵达的第一个大镇,其喧嚣与鲜活,是山中岁月难以想象的。她们的首要之事,便是与泽中常年往来、信誉颇佳的药铺完成交易。
在药铺后堂,素苓并未急于交割货物,而是将灵汐拉到一旁,低声道:“灵汐,你看仔细了。”她一边清点药材,一边轻声讲解:“这‘玉髓芝’需看菌盖色泽是否莹润,菌褶是否紧密,稍有发暗,药效便大打折扣,价格也需重议。”她又拿起账本,指尖划过一行行数字,“记账不止是记数,何时、何地、与何人、交易何物、价值几何,皆要清晰。日后若起纷争,或泽中需调配物资,这便是凭证。”
灵汐睁大眼睛,看着素苓与掌柜娴熟地讨价还价,言语间既不咄咄逼人,又牢牢守住底线,最终以双方满意的价格成交。她心中惊叹不已,原来这看似简单的买卖,内里竟有如此多的学问,远比辨认草药复杂得多。
交易完毕,时近正午,素苓带着灵汐踏入镇上最气派的“丰盈楼”。大堂人声鼎沸,跑堂的吆喝声、食客的谈笑声不绝于耳。灵汐坐在窗边,看着楼下街角杂耍的艺人,不由得想起那次与镜渊同游市集的场景,心头顿时被一股绵密的思念攫住,连眼前的佳肴似乎都失了味道。
正当她出神之际,二楼突然传来一阵喧哗与桌椅碰撞之声!只见一个穿着粗布短打的年轻男子,极为狼狈地从楼梯上滚落下来,身后紧跟着几名手持棍棒、满脸横肉的壮汉,口中怒骂:“好个吃白食的!看你能往哪儿跑!”
那布衣男子连滚带爬,竟一头钻进了灵汐她们的桌底,眼神犀利,死盯着几个来人的动态。灵汐心头一紧,下意识便要起身,这男子的狼狈,让她瞬间忆起自己曾在山林中被猎犬追逐的遭遇。
“别动!”素苓的手及时按在她腕上,力道不重,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她目光锐利地扫过那几名壮汉和周围食客,低声道:“江湖险恶,真假难辨。莫要轻易惹祸上身。”
这时,为首的壮汉已追到桌前,棍棒指向桌下,喝道:“滚出来!”眼见棍棒就要落下,灵汐急得手心冒汗。素苓却倏然起身,挡在灵汐身前,脸上已换上一副得体的浅笑,声音清朗:“几位大哥,且慢动手。开门做生意,以和为贵。这位小哥的饭钱是多少?我们替他付了便是,莫要惊扰了其他客人。”
壮汉们见说话的是位气质清雅的女子,语气又颇为客气,怒气稍敛。报了数额,素苓爽快付钱,几人便也不再纠缠,悻悻散去。
素苓这才弯腰,对桌下的男子温言道:“没事了,出来吧。”
灵汐将男子扶出,见他年纪不大,面容虽沾了灰渍,却隐隐透着几分是视死如归的倔强。他抬手用袖口擦了擦脸颊,转而收敛了警觉,展笑着向她们道谢:“多谢二位姑娘仗义相救!在下周望,不知二位恩人高姓大名,日后定当涌泉相报!”
素苓却只是淡淡一笑,疏离而有礼:“举手之劳,不必挂齿。劝你日后还需量力而行才好。我们尚有要事,就此别过。”说罢,不容他再多言,便拉起灵汐结账离开。
那自称周望的男子却一路跟出酒楼,仍在后面高声道:“恩人!恩人留步!”
素苓眉头微蹙,停下脚步,回头看他时,眼神已带了几分冷意:“这位小哥,我等救你是不愿见人受难,并非图你报答。你若再跟随,休怪我不客气了。”她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周望顿时僵在原地,不敢再追。
走出很远,灵汐才忍不住问道:“素苓姐,我们既救了他,为何……”
“灵汐,”素苓叹了口气,神色凝重,“你可知如今江湖上,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云梦泽’?五大派污蔑我们是‘魔教’,敌意日深。我们此行在外,凡事需以谨慎为上。方才那人,是真是假,是巧合还是圈套,皆未可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平安返回泽中,才是首要。”
灵汐闻言,心中一凛。她想起离泽前镜渊的叮嘱,想起自己方才差点因一时冲动而出手。江湖并非只有路见不平的热血,更有暗流涌动的险恶。镜渊让她出来,正是要她亲身体验这纷繁世相,学会在保全自身的前提下明辨是非。
是夜,两人投宿在镇上的客栈。灵汐躺在陌生的床铺上,望着窗外的月色,心中对镜渊的思念如潮水般涌来。她抚摸着腕上镜渊为她戴上的、带着清浅药香的平安扣,在心中默念:我会小心的,我会好好学,定不让你失望……怀着这份坚定的思念,她渐渐沉入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