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铮一副回想的样子,应是觉得这个名字在哪听过。
片刻,她似乎联想到了记忆,转过头说:“我好像听大小姐提过这个名字。”
符谦柔提起她?
“她?”沈字听觉得意外又觉得在意料之中,随口说道,“想必没说什么好话吧。”
阿铮摇摇头:“不知道。只记得当时大小姐跟老爷吵得很厉害。”
沈字听这下真有几分意料之外了。
这两个人吵架,之中还带了她,总感觉有种莫名的怪异。不像好事但又没坏事这么简单。
阿铮没等到她的后话,于是忍不住好奇问:“所以,你跟这位沈字听是什么关系啊?”
“我是她的亲传弟子,深得她的真传。”
“真的吗?”
“我会参加今年的术试,到时候你可以分辨真假。”沈字听对她一笑。
阿铮眼睛一亮。沈字听以为她将要说些什么,但直到阿铮眼里的光芒逐渐黯下去,也没有说出什么来。
她点了点头,没有再在这个话题上继续聊了,而是说:“那,四小姐她还能再回来吗?”
沈字听有些于心不忍再去直视她的眼睛了。如果是符柳,此时与自己的眼神会是一样的吗?
她低垂着眼眸,说了实话:“恐怕不会了。”
阿铮得到这个答复,从离开符府,一直到出牵州的路上,都没再提这件事。
阿铮与沈字听同行,符府也没人管,看上去完全不在意阿铮如何。
她们出门那天,天刚亮,朝阳刺眼,将她们走的路映得清晰明亮。
沈字听原本还做好了符府老爷和夫人阻止她出门的准备,但意外的,他们并没有再插手此事。
只有符承钧那个家伙,知道她要去京城,难听地讽刺了她好几句,沈字听跟没听着似的,充耳不闻。
沈字听本来准备骑马,但阿铮身体因受诅咒而比较虚弱,于是她们商量下,最终还是雇了马夫和一顶轿子。
再加上她也需要掩饰一下自己的身份,坐轿子也算是一举两得。
不过两日,出牵州的路已经走了一半,速度比沈字听预想的还要快一点。
傍晚时分,沈字听与阿铮在停月镇下了马车。
这个镇子不大,商铺与摊子种类都较少,人烟也稀疏。
恰值黄昏,街道上人就更少了。
沈字听与阿铮找着客栈,途中已经看过两家,可惜皆不合适,一家没有热水,这个是必要的;另一家倒是有热水,房间也很好,不过伙计说店里已经满客,于是她们又从客栈中出来,继续往前走。
本来两人的注意都在街道两侧的商匾上,但偏偏前方隐隐约约地传来些许喧闹的声响,让沈字听与阿铮不得不转移了注意力。
“听起来好热闹啊,”阿铮听到了喧闹声,“前面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街上空荡荡的,可是前面却好像很热闹,竟然还有得意起哄呼吁的声音。
“走,去看看。”沈字听决定去凑一下。
阿铮点点头,跟着她走了过去。
两人默默地加入了聚集的人堆之中,方才模糊的话音此时都清晰了。
“就你,还想进京参加术试,做梦吧你!”那男声粗哑,极其跋扈,很快又接着命令他身边的几个下人,“给我继续打!”
拳打脚踢的声音传来,被打的那人即刻发出一声接一声痛苦的哀嚎。
但仍然不服气,在哀嚎的间隙中挤出断断续续的话来。
“我就是、天资低劣又、又怎么了?”他说话的声音不比痛苦哀嚎小,几乎是扯着嗓子在喊,“李公子不过是拜了个好师父罢了!”
这话一喊出来,几个下人没再继续打了,都惊惶地互相交换眼神,然后怯怯地去看他们的主子。
而他们目光聚集的那位,就是被称“李公子”的人。
见他们不打了,蜷缩在地上的男子用尽全力喊出一句:“仗势欺人!”
“李公子”两眼都要冒火星子了,双手攥拳,胸膛剧烈起伏起来。
他甚至忘记责怪下人为什么停下,二话不说就去揪男子的衣领,冲着他右脸狠狠地勾了一拳。
他凶神恶煞的嘴脸失控地扭曲起来:“知道我是谁吗?敢这么跟我说话。”
原来这人叫李鸿福,家境倒是一般,父亲是杀猪的,母亲四处跑商,二人都没有半点修习的天分,但李鸿福却有把子力气,一身的蛮劲。
也不知是什么运气,竟被玄枢院的某位大人瞧上了,收了做徒弟。直接免去了入围考,可以直接参加术试。
李鸿福正准备打第二拳的时候,远处不知从哪儿飞来一个石子儿,不过黄豆般大小,精准无比地砸在他的手腕处。
李鸿福顿时吃痛地叫了一声,肌肉紧绷的胳膊瞬间松下来,也不打人了,只是捂着痛处龇牙咧嘴。
“谁?!”他气急败坏地喊道,“给我出来!”
谁也没料到这个变故,紧紧围了一圈的人群开始有退缩四散的迹象了,任谁都不敢站在最前边。
直到一堆各自怀疑躲避的眼睛中,出现唯一一个不退缩不闪避的身影,她持剑而立,衣装干练,束腰束袖,与她冷肃的眉眼极衬。
面对李鸿福咄咄逼人的目光,她丝毫不退,反而直接开门见山,冷声说道:“我家大人说,一月之后是术考,若闹出了事,恐怕取消两位的参试资格事小,闹出官司殃及牵连无辜之人事大,还请李公子三思而行。”
“你家大人?”李鸿福首先捕捉到这个称谓,道理全然没听进去,“你家大人是谁?”
她声音冷静,语调锋利,像一把刚洗过的刀:“李公子只需要知道自己的身份就够了。”
李鸿福脸黑下来:“这话什么意思?”
“尊师想必不希望在京城听到这里发生的事吧?”她将话说得再明白不过,“若真在朝堂中闹开,我家大人恐怕只能如实秉明今日的实情。”
李鸿福本就是个纸糊的老虎,只敢欺负平民百姓,对朝堂官场之事一窍不通,分辨不清虚实,一听这话,顿生几分怯感。
也不再理那位佩剑女子,只转过身,对地上的人又给了一脚。
“今日算你走运,”他摆高姿态,为自己挽足了面子,“来日术试,我可就绝对不会放过你了。”
说罢,带着自己几个下人往人群外走去,不知是顺路,还是忌惮那位女子,走的方向正好与她相反。
也就是沈字听这边的方向。
沈字听刚刚目睹了这一场面,看明白了来龙去脉,倒是觉得这场热闹可以一解两日舟车劳顿的沉闷。
她一眼过去,便知这人不过是个虚架子,不过空有力气,与山中横冲直撞的野猪有何区别?
如此一想,目光便成了轻视,那李鸿福却恰好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
李鸿福这样的人受不得半分看轻他的眼神,见是个女子,越发恼羞成怒。
不得了。
方才被石子打软的拳头此时又攥紧了,顿时朝她飞了过来。
两人仅仅只是一个眼神碰撞而已。
沈字听将他的动作看得清楚,甚至有个空隙容她惊讶,短暂思考了一下自己到底哪一点惹了人。
果然空有蛮力,速度太慢了,这拳头恐怕宋须临都能躲过去。
所以她只是微微侧过身,反应甚至不像是在躲避,而是不经意间换了个看热闹的角度。
李鸿福拳头扑了个空,急了,很快看准目标,又举起第二拳。
又空了。
他紧盯着无视他、向远处张望的沈字听,急迫变成了纳闷,这女子到底是巧合躲了过去,还是真有功夫?她到底有没有看到他现在要揍她啊!
但四周的目光让他非要打中一拳不可,于是又举起手。
沈字听直接往人群中央走去,完全没注意到他这边的架势,径直走到了地上那名被打男子的旁边。
李鸿福怒了,正要追上去,却见那佩剑的女孩仍在原地没有离开。她的目光也在注意着沈字听。
沈字听两手交叉环在胸前,看上去一副懒散的模样,正低着头,观察地上男子的容貌。
察觉到人影覆下,男子挣扎着,往上方看了一眼。
“果然是你啊。”沈字听唇角扯了一下,“你还真是惨。”
男子也瞪大了瞳孔,应该是牵扯到伤口,苦着脸,“噢……嘶,是你啊。”
沈字听那日在山上遇到的人。
此男子姓翟,单名一个义,是那天提着水桶要上山救火的人。虽然他不知道火就是沈字听放的。
沈字听放下了架在胸前的手,伸出一只给他。
翟义接过这份好意,借她的力站了起来。
持剑而立的女子目光越过他们,射向更远处。
“李公子可还有什么事么?”
沈字听也往回望了一眼,望着李鸿福那张臭脸,对以一笑。
李鸿福什么话也不说了,只伸出一根手指将他们一个一个指了一遍,那只手上下抖着,借了五官凶恶的势,显得咄咄逼人。
他走以后,人群渐渐地也就散了。
翟义起身后向那位持剑女子道谢,询问姓名,但对方只是淡淡地对他们一点头,也离开了。
一场闹剧结束,天竟已黑了下来。整条街迎来了停月镇最寂寥的时刻之一。
阿铮走了过来,担忧地问了沈字听两句。得到回答后,才放下心来。
“饿了没?”沈字听问阿铮道。
她们本来就打算找个客栈歇息吃饭,这热闹一看,耽搁了正事。
阿铮点头:“刚刚闻到饭香味,更饿了。”
沈字听被她的率直引得一笑:“走,我们找客栈吃饭去。”
翟义揉着屁股,吸着凉气哎哟开口道:“……这前边不远就有家上好的客栈,我就暂住在那,他们家的鱼羹味道极其鲜美,赶路吃这个最好,暖胃又醒脾。不如我带你们过去?”
沈字听与阿铮交换了一个眼神,都觉得可行,也再省得再一家一家地找,便答应了。
三人短暂地同行了一路,翟义先停了下来,指着前边的一家门面,“就是这家了。”
沈字听抬眼看去,见刚漆过不久的木门上方架着一块长匾,上边写着——“修来客栈”。
“休来”?这店家倒是会取名的。
沈字听往里边大略扫了一眼,看起来还可以,于是几人一道进了这家客栈。
小二眼尖,笑着迎了过来:“哎几位客官,您里边请。”
沈字听顺着小二为他们指的方向走去,尚没走两步,脚步倏然一顿。
谁也不知道沈字听怎么突然停了下来。
尤其是阿铮,她本来抬着头四处打量着这家客栈的布置与用具,一时没注意前面沈字听停下的身影,险些撞上她的后背。
阿铮去看沈字听的反应,但对方的全部注意力全然在一双注视的眼睛里。
沈字听的视线太有指向性,阿铮下意识顺着她目光的方向望去,当即认出那两个人来。
那不是前几日到符府的玄枢院的那两位大人吗?
他们怎么也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