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符权大发雷霆,丁三不见人了。
他还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事,自己的权威被这样无视,令他怒火四起。
“把人给我找出来!”他喊出一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气势。
符府的下人又开始窃窃私语,唯有沈字听充耳不闻。她已经准备今天动身离开牵州,符府的喧嚣从此与她无关了。
一应用物都准备妥当,沈字听已经背好了行囊,准备出门了。
她将房门一打开,上午明亮的阳光照射过来,她轻微地皱了下眉,却不是因为耀眼,而是看到了阿铮。
阿铮站在门口,而且似乎站着等好一会了。
沈字听这才倏然回想起她昨日说的话来,阿铮说她已经不是原来的四小姐了,这话的意思旁人不懂,沈字听可是心知肚明。
看来这位阿铮,不是与符柳的关系较好,就是观察力异常敏锐。不然不会发现她与原来的异同。一定是发现了她身上许多不对劲之处。
沈字听见她怀里抱着一袋什么东西,看样子似乎是那给她的。
她知道阿铮有话要说,就站在原地静静地等了片刻。
“四小姐。”
喊了这一声后,阿铮突然又停住了,有些迟疑。
沈字听往一旁让了让,示意让阿铮进屋说。
阿铮见她做出这一举动,神色竟然有几分感激,她眼角淡淡的亮出一抹笑来,抱着怀里那堆东西进了屋。
进屋后,阿铮将那个布袋子放在了桌案上,四角散开,只见里面乱七八糟地装着各种东西——
几张洇着墨迹的草纸、一对环钗、一方帕子,还有……一把卷轴。
沈字听当即就注意到了那把卷轴。
那不就是丁三那晚从她房里拿走的东西吗?
阿铮见她的目光已经望了过来,便开口解释道:“这些都是从丁三屋里搜罗出来的,我见是四小姐的东西,就拿过来了。”
沈字听走近了,手指有意无意地略过其他物品,然后漫不经心地拿起了那把卷轴。
她扯开卷轴的绑线,往外卷开了来。
画纸上渐渐展现出来的,是一名女子的面庞,清隽秀丽,面容姣好,眼尾细长,盛满了笑意。
她仔细看了一阵,却不得不被一旁阿铮的注视吸引了注意,沈字听余光察觉到阿铮观察她的眼神,于是敏锐地投去一眼。
突如其来的对视让阿铮下意识躲闪了一下,她闪避地目光很快转移到画卷上,又鼓起勇气问沈字听。
“……四小姐不认得这是谁了么?”
沈字听垂眸,将这副画像重新卷起来,随口搪塞道:“我记忆有损。”
阿铮抬眼短暂地在她脸上略过,低下视线才敢说:“恐怕不只是这么简单吧。”
沈字听绑线的手一顿。
她警觉地望过去,盯着阿铮看了一会。阿铮虽然这么说,但眼里却没有像丁三那样狡诈的气息。
沈字听如同叹息般深呼吸了一口气。
她为她指出一个事实,直白地问:“你知不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了?”
阿铮缓缓睁大了双眸,看起来像是很震惊,但这股震惊淡却得很快,随即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无可奈何的落寞。
沈字听以为她不知道这件事,可阿铮脸上的落寞又实在难以解释。
察觉到这种不对劲,所以她又问:“你知道?”
阿铮没有否认,点了点头。
“前几日的时候,这个诅咒的禁锢突然消失了,我当时还以为诅咒终于解除了,”阿铮撩起衣袖,缓缓摩挲着那一处的肌肤,“可是后来我发现,它对我身体的影响更严重了,每到深夜的时候,身上每个地方,都钻心刺骨地疼。”
沈字听走近了一步,目光紧盯着阿铮的胳膊,画在内侧的符咒形状诡异无比,一看就不是什么好寓意。
“是谁画在你身上的?”沈字听沉着声问她。
阿铮怯生生地又用衣袖挡住,似乎有些抗拒聊这个话题。
沈字听不打算按照她表露出来的意愿揭过此事,追问道:“不愿说?”
“不,不是……”阿铮低声争辩了一句,犹豫半晌,还是说道,“我也不知道是谁。”
沈字听一眼就看明白了她眼中的犹豫。
她试探道:“你心中有猜测,但不敢说?”
阿铮听了这话,立刻看了沈字听一眼。
得到了这个眼神,沈字听心中便明白了。
关于这个咒法,她也只是略懂一二。这个咒的复杂之处就在于,必须至少要两个人才能完成。被施了这个咒的人被称作“阴契”,而关联的另一人则为“阳契”。
诅咒完成之后,“阴契”只要待在“阳契”附近,“阳契”就会如同一个废人,不仅灵力全失,根骨也会日益变差。
受这个诅咒影响最大的还是“阴契”。如果距离“阳契”太远,就会浑身疼痛不止,超过两个时辰就会死亡。
自然,诅咒失效,如其中一方死亡,“阳契”或许有一半可能不会有事,但“阴契”无论如何都是死。
沈字听看过阿铮臂膊上画的咒文,已经没了法力,看样子是失效了。
而且失效的时间应该就在不久前,估计也就几日,否则,此时就没有什么阿铮站在她面前了。
沈字听紧盯她的眼睛。
“你怀疑是符家人下的手?”她声音低了些。
阿铮眼睛里毫无掩饰的惊诧,还有一丝对沈字听的警惕和陌生。
她眸光淡了些:“这些话,不像是四小姐会说出来的。”
沈字听:“……”
若昨日的话彼此不提,或许还可以装傻忘记过去,此时又有试探的意思,怕是无论如何都避不了了。
话到了这步田地,沈字听也不再遮掩什么,反而问道:“那她……是什么样子?”
这句话是冒险的,这无异于承认,自己与她是两个人。
阿铮也很意外,几乎没料到她会这么问,但很快被这个问题吸引了注意,当即就思索起来。
“四小姐谨小慎微,从不多言,”阿铮说道,“她从不当面驳斥老爷和夫人的话,总是很安静。”
沈字听淡淡地笑了。
阿铮着急于自己三言两语讲不清符柳的全貌,说话有些语无伦次起来:“但四小姐人很好的,我现在的名字,就是她为我取的,她很努力,还说愿意去漠北从军,经常通宵达旦……对了!”
阿铮说到这儿,突然又走到桌边,翻找起桌上散落的那一堆东西。
再回来时,沈字听看到她手上多了几张宣纸。
她将卷得乱七八糟的纸铺展开,给沈字听看。
“这些都是她刻苦练习画下来的,”阿铮滔滔不绝地说,“我虽然不知道这些是什么,但知道,四小姐的志向比二公子要大得多了。”
沈字听已经无暇听她说的话了。
那纸上画着的,是召魂的阵法。
她的目光聚焦在那张纸上,手下意识接了过去。
这样的纸有十来张。不过,每张的内容都是一样的,她应是练习了很久。
符柳是从哪得知的这个阵法?
她想召谁的魂?
沈字听眉眼严肃起来了。符府的这位四小姐比她想象得复杂,要有野心得多。
难怪前几日那个丁三很是突兀地跟她扯什么“上京的符纸太贵”之类的话,原来是偷了她房里的这些东西。
思及于此,沈字听又去翻了一遍那些东西。
她重新拿起那卷画轴,展开,问阿铮:“这上面画的到底是谁?”
阿铮目光扫过卷轴,紧接着又回到沈字听脸上,忧虑道:“这是三小姐。是您的姐姐呀。”
这个答案对沈字听来说多少有点意料之外。
她重新审视了一遍画像,发现眉眼之处的确有几分相似,像符谦柔,也有符柳的影子。
“她人呢?符谦柔丧礼上为何不见她?”沈字听问。
空气突然滞住一般,静了半晌。
“三小姐她,”阿铮有些艰涩地开口道,“她已经死了五年了。”
……死了?
符家的姑娘是中了什么诅咒吗……怎么一个个都如此薄命?
沈字听突然后背有点发凉。
下一个搞不好就是她了。
可原因到底是什么?
难怪符柳一直在练习召魂的阵法,沈字听按照最大的可能性猜测,她应该是想召三小姐的魂。
这么说的话,符柳难道是在怀疑符三小姐的死不对劲吗?
她也许……不,她肯定知道些什么。
沈字听看向阿铮,眼角微弯。
“我们或许可以做一笔交易。”
阿铮并不反感抗拒,问她道:“什么交易?”
“你可以跟我一同上京,我有法子救你。”
沈字听就说到这,停住,等待阿铮消化掉这句话。
阿铮闻言,果然静默着思索了好一会,但很快蹙起了眉。
“那你需要我给你什么呢?”
沈字听:“替我瞒着身份。”她把这件事搬到台面上说,总有种赌一把的意味。
但是却说的把握十足似的。
这次阿铮考虑的时间变长了,直接可见的犹豫与迟疑。
“好。”阿铮终于答道,“我答应这笔交易。”
沈字听点点头:“那你等会儿也去收拾一下行李……”
“但我还想知道一件事,”阿铮声音果断,倏然断了她的尾音,“你如果不是四小姐,那你是谁?四小姐……她还会回来吗?”
沈字听身形一顿,没有准备好回答这样的问题,只是看着阿铮,半晌没有开口。
于是空气就这样静默了片刻。
“你知不知道沈字听?”沉默的尽头,她如此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