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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号角(下)

作者:成土成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特木尔眸中精光一闪,随即环视众人,装作恍然大悟状:“险些忘了,程荀军中的那位军师不是也在此吗?我们何必舍近求远,直接请他出来,本世子说的是不是真的,一问便知。”


    程荀不仅在大邶极有威望,大邶之外也到处是他的崇拜者。他曾在北境暴雪之夜突袭敌营,一脚踹翻王帐,视万千敌军如无物。他亦曾利用天时,在雨季掘开旧河道,逼得擅长平原冲杀的敌方铁骑不得不下马,与之在泥泞中一战。


    ............


    他打仗全然不循章法,却偏偏能在绝境中杀出一个胜利。而他麾下那帮同样不安全感常理出牌的军师和将领,也随着这一场场战役名扬天下。


    而特木尔口中的军师周显便是其中之一。


    周显为人低调,鲜少露面于人前,众人对他的了解大多来于各种话本。有人说他常在月下独酌,随身佩剑,三分文气里透着七分张狂。也有人说他来历成谜,却能在谈笑间定千里胜负。无数人猜测着他的过往,想投入他门下者也如过江之鲫。


    这般神人竟出现在这宴会上。


    众人纷纷探头寻找,想一睹他的真面目。


    谢庆本就不解陛下为何让周显作为自己的部下随行,对他以礼相待,怕惹来非议。可若把他当作寻常下属使唤,谢庆自觉不配。于是,他只将一些无关痛痒的闲差派给周显,权当供养着一尊佛。一路上,只要与周显碰上,一股难以言说的尴尬就弥漫在他心间。周显却像个没事人一样,很是怡然自得。


    如今谢庆顶着四面八方来的探究的视线,面露难色地转头寻找周显的身影。


    只见他隐在人群最后,似是盯了特木尔好一会儿了,他的眉宇间虽然凝着书卷气,可眼底已淬出寒铁般的冷光。


    大家好奇地循着谢庆的目光看去,只瞧见一个其貌不扬的文士,远不是传说中那般深不可测的绝世人物。任谁也无法想象,这个模样平平无奇的中年男子,竟会是那位在无数战局中献出惊世妙计的军师周显。


    仿佛感受不到他们失望的眼神,周显神态自若,依旧端坐不动,只缓缓吐出四个字:“小人猖狂。”


    众人咋舌,他们虽然早就看不惯这嚣张的漠北世子,可谁也不敢和他呛声,也就江惟清敢暗暗讽他几句。这一刻,他们才有些相信,眼前这个男人真的来自程家军。


    慈韶低头掩去唇角的笑意,程家军没有孬种,更何况是面对一个曾经的手下败将。


    “......军师先生,果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只是没想到,你我初见竟不是在战场上。”特木尔眯起阴鸷的眼睛,用令人不舒服的眼神上下打量着周显。


    见他只顾着给谢庆斟茶,对自己视若无物,特木尔牙齿狠狠一错,眼里浮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无妨,只不过是些跳梁小丑罢了,反正......他们也活不了太久了。


    “让我们回到正题吧,想必国主和各位客人也等不及了。”特木尔在殿内缓缓踱步,手负在身后,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掌心,眼底充满恶意。


    他抬抬下巴示意慈明远,“这位大人,赶紧吧,你儿子究竟是不是程荀,我们很快就能知道了......”


    慈明远自儿子离家后便一直深居简出,朝野上下都以为他早已锋芒尽失。然而此刻,他枯瘦的手紧扣着太师椅,青筋如虬根般凸起,缓缓抬眼时,他浑浊的眼底竟仍闪着精光。他们才知,慈明远那深藏的城府,从未因岁月削减分毫。


    “老夫只是想问,世子此时言之凿凿,可最后若是发现程荀与慈家并无关系,又打算如何收场?”


    错了便错了,难不成还要本世子赔罪不成?


    特木尔心里虽这样想着,可与慈明远对上眼神,又生生将要说出口的话咽了下去。他仍端着那副嚣张的嘴脸:“本世子既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自是证据确凿。”


    慈韶坐在慈太公身后,闻言唇角微动。


    慈明远还未说什么,就看见国主挥了挥手,随即一个宫人毕恭毕敬地走到他身边。


    “来人,孤的书房内有一幅程荀的画像,那是孤还在东宫时,与所有伴读一起画下的。你去取来,给漠北世子瞧瞧。”


    老臣被一个外国世子当众折辱,他身为乌越国主非但不出面维护,反倒像怕火烧不起来似的。这分明是乐见其成,巴不得慈家倒台。


    慈韶想起方才国主听见特木尔要献上那可以一统天下的秘密时的神情,眼神若有似无地飘向江惟清的方向。


    看来这位江大人的处境和他们也差不多。


    江惟清似是感受到了她的视线,倏然回眸,精准地锁住她,然后微不可察地颔首,像是在说:“该你上场了。”


    慈韶撇撇嘴,却还是正了正衣襟,站起身悠悠道:“陛下且慢,臣女尚有疑问。”


    “......说。”


    “世子既然称自己手里有证据,又何必让周先生和祖父双方对峙呢?”慈韶缓步走近,视线划过焦躁不安的石破天、安静坐着,眼神却透露着紧张的慈家父女,还有一直在看戏的江惟清,这些都是知晓内情的人。她的目光最后落在面前的特木尔身上,而这个人......


    "若果真如您所说,他们一个是忠心跟随程将军多年的军师,一个是他的父亲,又如何会为您作证?即使看了画像,程荀与我父亲确是一人,他们又怎么会承认呢?毕竟这席上,除了军师,无人见过程将军真容,只要周先生咬定不是,不就是死无对证了?"


    “这么简单的道理,想必世子不会想不明白。”


    特木尔没想到这女人如此难缠,他死死盯着她的眼睛,突然觉得有一丝熟悉,还未来得及多想,又听她说:“世子至今说的都是自己的猜测,却又迟迟拿不出证据。若您以为,讲个故事便能定一个人的罪,未免太小看我们乌越了。”


    “还是说......”慈韶顿了顿,“您另有他意呢?”


    特木尔呼吸一紧,故作镇定地一甩手:“事到如今还在垂死挣扎,不愧是程荀的女儿。你若是乖乖交出程荀留给你的军队,我们何须浪费这么多时间。”


    国主冷眼旁观,却还是悄悄支使宫人去取画了。他的举动都落在谢鸣雁眼里,她担忧地看着慈韶。


    狼子野心,君王不仁。此等龙潭虎穴,究竟是什么事,值得你闯进来呢,小将军?


    另一边,慈韶却蓦然一笑:“您才是在拖延时间吧?先是利诱国主,又攀咬两国要臣,如此一来,大家便能忘了您最初在鸿荆寺安排人手是为了什么。”


    慈韶词话一出,众人如梦初醒一般,低声议论起来。


    她继续说:“漠北王病重,几位世子相争,你须有实绩才能入他眼。可你于打仗这一路并不在行,向来难敌程家军。程荀虽逝,但新帝即位,提拔了不少武将,势头正盛,你不敢去招惹。反观乌越,国富兵弱,正是你拿来邀功最好的选择。”


    “你趁着今日万寿宴兵力最松懈之时进攻,又用各种手段迷惑视线,算算时间,此刻你的人多半已经开始行动了吧?”


    特木尔突然有些后悔小瞧了眼前这个女人,不过她说的没错,自己埋伏的人早已动手,这些蠢货现在发现也回天无力了。他得意地环视四周,看着那一个个对上眼就害怕到逃跑的乌越人,嗤笑道:“你算是说对了一大半,攻城是真,可我想找程荀的军队也是真。待我当上漠北王,一统天下岂不是手到擒来?”


    乌越国主脸色骤变。是了,宴会前,江惟清确曾来密保,说使臣中有人心怀不轨,并说他已安排下后手,让自己不必忧心。可方才听见这漠北世子提及程荀密事,他一时忘形,光想着借此摆脱江惟清的掌控。江惟清是何等人物,只怕他早已看穿。现在兵临城下,那份惧意才慢慢涌上心间,若是失了江惟清相助,该如何是好?


    君王的悔意无人在意,一众官员间,石破天最先反应过来。他抛开满腹心事,愤而起身,就要带人迎战,就听见慈韶轻声制止了他。


    “各位不必惊慌,事已至此,早已失了反击的机会。”


    “你这女娃什么话,叫我们等死吗?!”


    “这漠北不过蛮子,有什么好怕的,先将这狗屁世子绑起来,还怕他手下不肯就范?”


    ............


    上一秒还在静观特木尔和慈家对峙的官员们,下一秒便全然不顾身份和体统,叫嚣着要捆了特木尔,换漠北退兵,更有人双目赤红,嘶吼着要杀了他。


    殿上一片混乱。


    慈家母女倒不像别人那样失仪,只是微颤的双手透露了她们紧张的情绪。而慈明远和谢鸣雁却完全像局外人,只静静看着慈韶,等她下一步行动。


    果然,马上就听见她说:“我说了,各位不必惊慌!”


    她的声音不大,却不知为何能盖过满场喧闹。众人一静,下意识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愣愣地看着她。


    可她不再说话,反倒是江惟清缓缓开口:“城外如此安静,世子不觉得奇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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