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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争锋

作者:成土成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慈韶说完这番话却没听见回音,便扭头看向江惟清,正巧撞上他来不及收回的视线。那里面藏着滚烫的、几乎要灼伤人的专注。


    江惟清匆忙垂眸,纤长的睫毛掩去了所有痕迹,负在身后的手悄然握紧,指节都泛了白,仿佛在努力克制什么。


    慈韶并没有察觉,只当是自己的错觉。她疑惑道:“江大人可是有别的见解?”


    “......没有,”江惟清定定神,又变回了往常那副略带疏离的温和模样,“你说得对。可这种原则对于没有自保之力的人来说,只是累赘。漠北人可是有备而来,你猜,他们会借什么理由向乌越发难?”


    他话音刚落,漠北使团恰巧在此时踏入殿门,几人都身着狼裘,兽骨项链在结实的胸膛前晃荡。为首的漠北世子虽解了兵刃,那双鹰隼般的双眼却似淬了毒的匕首,划过众人,然后直直刺向尚且空置的龙椅。


    慈韶后退一步,躲进墙角的阴影里。她曾与此人交过一次手,打起架来就像一匹凶悍的狼,看似毫无章法但招招致命,最后自己也只是险胜。为此,自己被他记恨了很久,所幸她当时戴着面具,如今倒不必太担心被认出来。


    “趁人不备,何需理由?”慈韶自然地侧身贴近江惟清,借他的身形挡住漠北人的视线,随即偏过头,低语声伴着温热的气息轻扫过他的下颌。


    江惟清手臂紧绷,青筋在颈间隐现:“......各国使臣都在,他们自然需要一个借口。”


    慈韶看见军师跟在大邶的队伍里入殿,视线扫过正与别人交谈的慈家人,心里隐隐不安,她问:“程棋那边可还顺利?”


    “我拨给了他百人精锐,他们混在人群里盯着所有形迹可疑的人。只要漠北人想去点火,我们便能顺藤摸瓜找出他们藏火药的地方。我入宫前,他们已经捣毁了五处。”


    “要炸一座城,五处远远不够。”


    “漠北人选择藏匿之处,必然有他们的逻辑。以程棋的本事,定能找出规律。”


    “你好像很了解他。”慈韶见漠北人不再看向这边,便自然地退回了原本的距离,浑然不觉方才自己短暂的靠近有何不妥。她眼神落在远处,漫不经心道:“你这个人,浑身上下都写满了‘可疑’两个字......不过嘛,我选择与你合作,本来也不是因为信任你。”


    “我曾说过,我与你是一边的。”


    慈韶早就不记得这回事儿了,她不置可否地耸耸肩,道:“你既然拉我入伙了,我们自然是一道的。江大人,宴席要开始了,希望你待会儿要演的戏,能让我觉得我与你合作是值得的。”


    不等江惟清说什么,她就径直走远了。江惟清看着她在慈心玉身边坐下,仿若一家人般交谈着,神色不明,不知在想些什么。青书从宫外匆匆赶来,远远就瞧见自家大人独自站在无人注意的角落,凝望着慈二小姐的背影,目光冷得就像千年寒冰,即使脸上仍带着笑,周身却笼着一层骇人的气息。


    “大人,程参军又捣毁了三处火药库。”他硬着头皮上前禀告。


    青书在江惟清手下多年,甚少见他情绪外露到这般地步,若非事情紧急,自己断不敢在此时打扰他。


    “程参军让属下同您说,他发现有另一波人在暗中作梗,既非漠北也非惠远的人马,却屡次在我们行动的时候出现。他们很谨慎,一旦被发现就立马撤离,没有留下任何线索。”


    “他们如此小心,想来比起保护火药,他们更不想暴露身份。暂且将重心放在火药上,这些人未必与漠北同心。”


    “是。”


    慈韶余光瞥见青书离去,心下好奇他们交谈的内容,可宴上的人越来越多,众目睽睽之下她实在不好与江惟清走得太近。


    啧,这大小姐身份还真麻烦。


    她正心里抱怨着,就听见一阵喧哗,是太子、太子妃和长平公主来了。


    太子与太子妃并肩踏入大殿,慈韶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谢鸣玉身上。她穿着繁复的宫装,步履从容,唇边凝着一道恰到好处的浅笑。四目相对的瞬间,谢鸣玉那双沉静的眸子里才极快地闪过一丝光,很快又归于平静。


    她谈笑自若地在女眷间周旋,一点儿也没有慈韶认识的那个笨手笨脚却不服输的谢鸣的模样了。谢鸣玉与宾客一一打过招呼,却不着痕迹地略过早就候在一旁的父亲,仿若没看见似的,徒留下谢庆尴尬地站在原地。


    慈韶面无表情地移开视线,忽听见慈心玉轻声对慈夫人说:“母亲,前日蕴玉还同女儿去采买衣裳,今日怎的只有石伯父来了,不知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


    慈夫人不语,只默默握紧了女儿的手。


    “方才江大人和我说了句很有意思的话,若有歹人想在众目睽睽下寻事,必得找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想来,人人都怕自己被当成那个靶子吧。”慈韶用只有他们几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


    慈心玉听了这话,再联系起今日这一连串的不寻常,自然也嗅到了危险的味道。


    今日格外沉默的慈太公此时却道:“危局如棋,送走至亲而独守残局,是为担当。但我却觉得,让所有棋子相互照应,共成势局,反倒更能在绝境中逼出生机。”


    “孙女想的却不是这些棋局韬略,只晓得这一家人在一起,心里便不怕了。”慈心玉反握住慈夫人的手,另一只手牵住了慈韶。


    慈韶侧目望去,正巧对上她温柔却坚韧的眼神。


    但要说完全不怕,也是不可能的。四人静静端坐,或面沉如水或强作镇定,各怀心思。直到礼官宣国主王后入殿,这一方凝滞的气氛才稍稍缓和。


    “今日孤寿辰,与诸卿、使节共聚此殿,愿诸位如这天上明月,共照山河锦绣。”国主与王后并肩而立,待那番“海内共庆”、“福泽绵长”的贺词说罢,殿内礼乐奏响,宴席便正式开始了。


    宫灯映照下,席间衣香鬓影,笑语不绝。慈韶似是在欣赏殿中翩跹的舞姬,余光却一一掠过四周的人影,这殿内喧嚣越是热烈,她心底的警惕便越分明。


    几轮觥筹交错后,国主突然想起了什么,目光温和地扫过席间,说:“孤听闻慈太公府上近日新添了位孙女,此女可在?上前来让孤好好瞧瞧。”


    慈韶闻言一顿,放下手中的茶盏起身,顶着众人各异的目光款步走到阶前,垂眸行礼:“臣女慈韶,拜见国主。”织锦裙摆如层层绽开的花般散落在青砖上,她俯身行礼的刹那,广袖微扬,与坐在国主下首的江惟清目光交汇,而后又很快分开。


    “起身吧,”国主细细端详半晌,然后似笑非笑道:“没想到那般离经叛道之人,竟能教养出如此仪度端方的女儿。”


    “慈远道的女儿怎么会是寻常闺秀?陛下可还记得,半月前鸿荆寺中单枪匹马荡平匪寇的便是她......若非女儿身,慈小姐说不定也会效仿其父入军营了。”王后指尖漫不经心地划过腕上的玉镯,眼底划过一丝玩味。


    国主面上的笑意消散了几分,王后垂眸抿了口茶,眼角是一抹几不可察的得意。当了二十多年夫妻,她怎会不知,当年慈远道逃兵一事至今都是扎在国主心里的一根刺。


    不远处的长平公主掩唇轻笑,声似银铃却带着几分刻意。席间知晓内情的官员们也都神色各异,霎时间殿内暗流涌动。


    面对母女俩几次三番的暗讽,饶是慈心玉都忍不住心间的气恼,正要开口为姐姐辩驳却忽觉袖口一沉,是母亲按住了她。抬眼望去,只见母亲与祖父端坐如松,眉眼间不见波澜,她也只好冷静下来,将已到唇边的话咽了回去。


    “臣女自幼随家父漂泊,为求自保才学了些粗浅功夫,实在上不得台面。那日多亏江大人及时赶到,臣女与姑母、姐姐才能化险为夷。”


    慈韶小心翼翼的模样倒合了国主的心意,他目光温和颔首道:“既已认祖归宗,前尘往事也不必再提。日后跟着你姑母研习,与你妹妹作伴学习琴棋书画,方不辜负慈氏门楣。”


    “是。”


    就在众人以为此事要轻轻落下时,漠北世子却晃着酒杯站起身,脸上挂着玩世不恭的笑:“鸿荆寺一事本世子也略有耳闻,据说那些僧人已在乌越潜伏多年,都是些穷凶极恶之人。平常的拳脚功夫可没办法将他们悉数打败,这位小姐何需自谦?”


    慈韶眸光一冷,侧目间又端上乖顺的笑意,她对上世子如同饿狼一般的幽幽目光,柔声说:“世子过誉了,臣女不过是运气好,勉强周旋了片刻,这才侥幸等到了江大人来。后来在家中养了好几日伤,可一想到那日的惨状,臣女仍是心悸难安。”


    “方才王后一番话倒让本世子有了不一样的念头。”漠北世子话锋一转,“大邶程家军中,就有女将出征的先例。本世子瞧着这位小姐胆识过人,国主陛下不妨效仿程将军破格录用,让她入军营历练。小姐的父亲好像也曾是军人?说不定能成一段佳话呢,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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