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衣铺和饼店一个在街口,一个在巷尾,倒是不远。石韫玉左手挽着慈韶,右边牵着慈心玉,一路叽叽喳喳的,嘴没歇过。两人都耐心地听着,时不时附和上两句。
自昨日和慈心玉聊过后,慈韶总觉得她待自己的态度透着几分说不出的古怪,幸而石韫玉的存在打破了她们之间凝滞的尴尬。
“昨日我爹爹问起你们了,他刚回来,才知道阿韶你的事情。我娘还和他讲了你们在鸿荆寺的遭遇,吓得他差点不让我出门了。”石韫玉抱怨着。
慈心玉问:“为何?歹人不是已经被抓住了吗?”
石韫玉撇了撇嘴,毫不在意地说:“不知他为何突然草木皆兵,可能是觉得我既不会武,脑子又笨吧。”
慈韶诧异地挑眉:“你不会武?我原以为将门子弟都是自幼学武。”
“乌越向来重文轻武,我爹未带兵打仗之前,没人瞧得起他。就算如今受封了爵位,也时常受人排挤,他便不想我像他那样。更何况我是女子,很少有女子舞刀弄枪的吧?”
刚说完她便反应过来,慌忙解释:“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我爹是个老古板,他就想把我培养成心玉这样的女子......哎呀哎呀,我也不是这个意思。”
石韫玉越说越错,着急地拍了拍嘴。慈心玉笑盈盈地拉下她的手,慈韶也逗她:“那是什么意思呢?”
见她们没生气,石韫玉才松了口气说:“总之,我爹觉得我没有自保之力。不过,乌越这么多年一直很太平,他就是瞎操心。”
慈韶心如明镜,乌越远没有表面上那么宁静。惠远卧底这么多年是为了复仇,那藏在更深处的漠北人呢?湖面下的暗潮绝不会这么轻易就平息,不过......
她将目光转向身边的两个少女,她们正捧着街边老板娘递过来的香粉,凑近轻嗅。似是觉得新奇,她们同时转过身,唤着她的名字,阳光映着她们明媚的笑靥。
慈韶笑着走过去。
不过能让她们的天真多保持一日,便好一日。
石韫玉说的那家成衣铺看着就不一般,朱漆描金的匾额高悬,檐下挂着六对鎏金铃铛,风吹过,铃声清脆如碎玉。铺子门口铺着一张驼绒毯,贯穿了整个厅堂。
三人刚踏进门,两个站在门边迎客的伙计便迎了上来,其中一个揣着笑问:“三位姑娘是来买衣裳?”
石韫玉点头:“我们想挑几件宴会上穿的衣裳。”
“好嘞,三位请随我来。”伙计将她们领到二楼,介绍道:“咱们家的衣服是由师傅手工制作的,都是时下各地最流行的款式,您瞧这几件。”
“这件衣裳以蜀地贡锦为底,裙摆处绣了四季花卉,您走动间边如步步生花。”他又拿起一件递到慈心玉眼前,“这件月华裙是用江南纱染出的天青色,绣娘还用罩银线织了流云暗纹,迎光方现。”
............
这伙计几乎将这一层的衣服都介绍了个遍,嘴里都要夸出花来了,慈韶听得头晕眼花,忍不住问出了最重要的问题:“这些衣裳多少钱?”
那伙计笑眯眯说:“二十金到五十金不等。姑娘若没看上,我们还可以叫师傅按照您的喜好专门为您定制,就是会耗些时间,价格也更高些。”
慈韶听后暗暗咋舌,难怪店里没见有什么客人,得是什么样的人家才舍得用几十金买几块薄薄的布料啊。
慈心玉看出她的惊讶,柔声说:“姐姐,你挑一件喜欢的,我买给你。你回家这么久,我还没给你送过一件像样的礼物呢。”
“对呀对呀,”石韫玉插嘴:“不用心玉付,我来付钱,就当我送你的见面礼。”
慈韶摆摆手:“不用,我有钱,只是没见过这么贵的衣服罢了。”
想当年买剑谱兵书买武器的时候,碰上几十金的东西自己连眼睛都不会眨。如今摸着这几身云锦布,她倒踌躇起来,这么贵的衣裙给自己穿实在是暴殄天物了。
伙计在一旁附和:“姑娘您穿了就明白了,我们店里的师傅还给皇家做过衣服呢,手艺绝对值这个价。”
石韫玉和慈心玉似乎忘记了来这间铺子的本意,只顾着给慈韶挑衣服。正眼花缭乱之时,响起了一道尖锐的嗓音。
“你们还是别费这劲儿了,再华贵的衣裳也挡不住她身上这股穷酸味。”
慈韶皱眉看去,就见几个衣着不凡的女子正拾阶而上,领头的俨然就是长平公主。石韫玉一听便知是谁,她挽了挽袖子,像一只昂首挺胸的老鹰一般挡在慈心玉和慈韶身前。慈心玉则不知想起了什么,偷偷看了慈韶几眼。
石韫玉双手抱胸问道:“长平这是又在背后嚼谁舌根呢?”
长平也不遮掩,直白地说:“表姐,心玉姐姐,我是好心劝你们还是不要和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来往了,免得也染上穷酸气。毕竟你们一个是武将的女儿,一个没选上太子妃,名声本就不好了。”
话音刚落,她身后的那些小姐妹就咯咯笑起来。
“你!”石韫玉被气得说不出话,连慈心玉脸上都难掩怒气,她冷声道:“慈家自开国起便辅佐国主,忠勇侯更是在边关饮血,我们做后辈的自诩未曾做过辱没门楣的事情,还望公主慎言!”
长平听后嘲讽一笑:“我是公主,想说什么便说什么,难道你还想对我做什么不成?”
饶是慈韶这种不愿意多计较的,都忍不住了。她将慈心玉和石韫玉拉到一旁,面带笑意走到长平面前,慢条斯理说:“公主殿下自是不一般,可......”眼神缓缓掠过公主身后那些贵女,“这几位小姐能像殿下这样毫无顾忌吗?毕竟我是个土包子,不懂你们这些弯弯绕绕的,动起手来也没轻没重。”
那些姑娘又惊又怕,长平怒目圆睁,质问道:“大胆!你是在威胁我们?”
慈韶后退半步,无辜一笑:“公主殿下可别冤枉我,我的意思是你们这些贵人何必屈尊和我们挤一屋呢?我们逛的这些衣裳,殿下想必也是看不上的吧?”
长平斜眼瞧着慈心玉和石韫玉二人,想起母后再厌恶这两家也不得不忍着脾气逢场作戏的模样,不禁有些后悔。若是被母后知道她今日的所作所为,指不定要狠狠教训自己一顿。她面上依旧蛮横,可心里也有些害怕,强撑着说:“那是自然,这些平民的衣服怎配让我上身?”
“你!”她指了指早躲到角落的伙计,“把本公主定的衣裳拿来。”
那伙计第一次遇上这剑拔弩张的场面,两边都不敢得罪,应了一声便跑到后头将掌柜叫了出来。掌柜的倒是个圆滑的,走到慈韶与长平中间,朝两边都作了个揖。
“各位贵客和气生财,和气生财。来,你带着这三位小姐接着逛。”他叫来伙计,然后唤人推开后室的屏风,亲自取来一个包裹,对长平说:“衣裳已经改好,贵客可要试试合不合身?”
长平挥挥手,“不急,后头那件衣裳我瞧着不错,我一并要了。”
掌柜的面露难色:“这是别的客人给了图样托我们做的,并非成衣,不好转卖。”
“那人出了多少钱,我出双倍。”
掌柜的犹豫了半天:“这是店里师傅做过最贵的一套衣裙,那位客人付了一百一十金。”
“多少?!”长平忍不住惊呼出声,见慈韶三人仍在不远处,才又压低声音:“你若是不想卖,直说便是,何必编出个这么离谱的价格。”
掌柜的擦汗道:“不是小的胡诌,您瞧这袖口和领口缀的是南海珍珠。”他轻轻拢起那薄如蝉翼的月白色外衫,“颗颗饱满,没有一点瑕疵。这纱衣是捻金纱混着雀羽织成的丝,连腰间的暗扣都是羊脂玉雕成的。”
“光是外衫便价值不菲,更不必说这一整套了。而且那位除了图样,还给了一大匹织金妆花和湘云锦,那可是世间难寻的宝贝,所以这衣裙远远不止一百一十金。”
那掌柜的说的什么纱啊玉的,慈韶没怎么听明白,可织金妆花她曾亲眼见过。有次她和阿水一路追捕追到了江南,那贼人躲在一户绣庄里。他们二人为了抓他,毁了绣庄里大半的织机和布料,其中就有这织金妆花。
据庄主说,这种布每织一寸就要换百次梭子,经验足的老绣娘一日也最多织不过两寸。谁知两个人一下就毁了他们好几年的心血,慈韶不敢让师父知道,又拿不出那么多钱赔偿,最后还是阿水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解决的。
慈韶远远看着那衣服,确实好看,活像小时候看的画本里仙女穿的那样。看了那件,她如今觉得手里这二三十金的衣服倒像是粗布麻袋了。
身边的石韫玉一直盯着那边的动静,她看出长平脸上的窘迫,故意大声道:“这样金贵的衣裳,怕是只有咱们的公主殿下才配得上呢。长平你还是赶紧买了吧,免得沾上我们这些俗人身上的穷酸气。”
长平恨恨地瞪着石韫玉,这么多人看着,她若不买,实在太丢人,可若是真要买,她根本拿不出这么多钱。她虽是公主,也不是一下就能拿出几百金来买件衣裳的。
“我......”长平指甲死死掐进掌心,嗓音都变了调。
就在她试图找个理由离开时,楼梯上又响起来不慌不忙的脚步声。
“青书?”长平惊讶地看向来人。
青书?
慈韶跟着将视线转过去。
这不是一直跟在江惟清身边的侍从吗,当时在四方馆时还盯着自己疗伤。
见到来人,掌柜的立马迎上去:“公子您是来取衣服的吧,小的马上给您打包!”
说完,他亲自取下那件价值连城的衣裳,仔细打包好,双手递给了青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