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话音刚落,几位夫人猛地抬头,眼中闪过惊诧,随即又迅速垂下视线,假装整理衣袖,生怕自己也被卷入争端。一时间殿内无人敢说话。
“哦?”王后尾音微扬,目光扫过跪着的慈韶,最后定格在太子妃身上,像是在看一件不合心意的瓷器。
殿内空气都凝滞了一瞬,所有人都屏息等着王后的下一句话。
“对不住,对不住,我们来迟了。”不知是谁亮嗓门的一喊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气氛。
只见一个穿着绛紫锦缎宫装的夫人走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位年轻女子。她身穿樱杏色襦裙,胸前的璎珞项圈嵌着几颗熠熠生辉的宝石。两人一看就身份不凡。
妇人话中带着三分笑,瞧见跪着的慈韶时才用锦帕掩嘴,“咦”了一声:“好好的宴会是谁这么狠心,让一个俏生生的小姑娘跪在这儿啊?”
王后闻言,脸上挂上勉强的笑:“慈小姐第一次进宫,胆子小,许是被本宫吓着了。慈小姐,别跪着了,起来吧。”然后看向妇人,说:“原以为姐姐和玉儿不来了,本宫便让大家入席了,姐姐千万别介意。”
妇人笑吟吟解释:“不介意不介意,本就是我们迟了,怎好让大家等呢。”
慈韶在两人的寒暄中默默站起身,却冷不防被牵住了胳膊。
是那个粉衣姑娘。
她脆生生的声音噼里啪啦砸下来:“你是哪家的妹妹,以前从未见过你。听姨母叫你慈小姐,你莫非就是心玉的新姐姐?”
“......正是。”慈韶被她一句一句砸得有些措手不及。
“我就说嘛,妹妹你长得和心玉一样好看,我一眼就喜欢。”
妇人拍了拍粉衣姑娘的背,说:“好了好了,别杵在这儿了,赶紧坐吧。”
说罢她便径直走向慈夫人身边的空位,那粉衣姑娘亲昵地挽着慈韶紧随其后,只留下被无视的王后和长平公主面色阴沉。
慈韶坐回原位,慈夫人难得的没用责怪的眼神对她,慈心玉则心有余悸地拍拍她的手安慰。
“那毒妇果真又在为难你们吧?”妇人侧过身,悄声问。
慈夫人无奈道:“当着孩子们的面说什么呢。”随后向慈韶介绍:“这位是忠勇侯夫人和她的女儿石韫玉。”
慈韶也学着石夫人轻声说:“夫人好,石小姐好,我是慈韶。多谢两位方才为我解围。”
石夫人道:“哎,好孩子。你说那慈闻道也真是的,这么好一个小姑娘,他竟然瞒了这么久......哎哟”
石韫玉瞥着慈夫人的表情,偷偷掐了掐她母亲,给她使了个眼色,连忙转移话题:“心玉,你可还好?我原以为那太子妃会是个不好相与的,不过她居然敢当众驳了王后的面子......哎呀!”
石韫玉捂着自己的手臂,埋怨地看了一眼她母亲。
两人的小动作都被她们看在眼里,慈韶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慈心玉眼角也染上笑意。
无人再去理会座上的王后,她指尖暗暗用力,几乎要将茶盏捏出裂痕,面上却还维持着端庄的浅笑。她嘴角的弧度丝毫未变,连声音都依旧温和:“此刻日头正好,大家不妨移步庭中赏花吧。”
众人纷纷附和说“好”,慈夫人和石夫人却懒得去。于是三个小姑娘远远地缀在人群后,找了个无人的角落躲着。
慈心玉见没人关注她们这边,才担心道:“韫玉,我看王后刚才气得不轻,不会事后对你们做什么吧?”
石韫玉手一挥:“放心吧,你还不知道吗,只要我爹还是忠勇侯一日,她就得巴结着我娘。”
慈韶好奇:“为何?”
慈心玉解释:“韫玉的父亲常年在外征战,乌越如今能不受外敌侵扰,大半都是伯父的功劳。陛下为表其功,特封伯父为忠勇侯。如今朝中武将匮乏,无一人可接替他的位置,王后即便心里不满,也只能隐忍了。”
乌越的武将?
慈韶想了想,问道:“你的父亲是石破天?”
石韫玉眼睛一亮:“妹妹你知道?”
“略有耳闻。”
岂止是略有耳闻,当年程家军曾与他有过一场恶战,那一战双方都打得憋屈。慈韶刚奉命率轻骑截断了他的粮道,石破天后脚就破开了他们的东边防线;他们将他的西营捅了个对穿,却也马上就被断了退路。最后两边都杀红了眼,谁也没讨着便宜。
慈韶并没有正面和石破天对上,却听师父说过,石破天用兵如弈棋,虚实难辨,是个硬茬子。
“我爹与你父亲曾是好友,他和我说过,慈伯父同他一样极擅兵法,若是他没离开乌越,自己未必能当上忠勇侯呢。”石韫玉说着又挽上她,话里带着可惜:“这样我们也能一起长大了。”
好友?慈韶眉心一皱,师父从来不会和他们这些小辈讲自己的过去,所以很多事都是她来到乌越后自己调查拼凑出来的。依石韫玉的说法,师父在抛弃慈闻道这个身份后,改名程荀投靠了大邶,随后又在战场上与旧友重逢。那石破天必定认出了师父,不知他有没有告诉旁人......慈韶突然想起慈家人之前某些奇怪的举动。
慈家人会不会早就知道这件事?所以他们才会......
“你发什么呆呢?”石韫玉晃了晃她的手臂。
慈韶想得出神,愣了两秒才回答:“喔,没什么。我...父亲从不与我说自己的事,所以你说的这些我都不知道。”
石韫玉安慰道:“没事儿,慢慢你都会知道的。”
这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喧哗,三人循声看去,只见长平公主如众星捧月一般被围在中间,手虚掩着唇,可挡不住眼中的得意。
石韫玉:“一群马屁精。”
慈心玉不赞同地看着她:“韫玉。”
石韫玉吐了吐舌头,心里却不服气,她眼睛一转,一脸兴味地盯着慈韶:“妹妹,听说你在鸿荆寺遇袭,是江大人救了你?”
慈韶突然发现一个问题:“不对啊,你为何叫我妹妹,我比心玉大四岁,应当也比你大吧?”
石韫玉噎了一下:“此妹妹非彼妹妹。哎呀,这不重要,你先回答我。”
她只好点点头说:“当时我让心玉逃到四方馆找救兵,然后江大人就来了。”
石韫玉神秘一笑:“那长平岂不是对你又妒又恨了?”
慈韶疑惑地看着她。
“长平对那阎王一见倾心,还求陛下为他俩赐婚。”石韫玉看了看人群中的长平公主,随即又看向慈韶和慈心玉,一脸促狭,“不过听闻被江惟清拒绝了。你想想,连对长平都不屑一顾的人却救了你,她心里该是什么滋味?她今日可有刁难你?”
慈韶将目光投向慈心玉,只见她一脸为难:“事关女子清誉,我们怎可妄言。”
那就是确有此事了,不过慈韶并不是很感兴趣,她其实更想听石破天和慈闻道的故事。
她正觉得有些无趣时,就看见太子妃款款向她们走来。
“三位怎么在这里,不一道赏花吗?”太子妃笑盈盈问。
三人朝她行礼,却神色各异。石韫玉左看看右看看,见她们都不说话,只好硬着头皮开口:“臣女不爱凑热闹,在此处说说话便好。”
“不必遵这些虚礼,我应与你们差不多大,不妨以姐妹相称?”
“这.....”石韫玉不知该如何回答。
毕竟若不是她,太子妃之位非慈心玉莫属,她实在不好与抢了好友心上人的人太亲近;可她也清楚,此事并非太子妃有意为之,更何况她还敢当众和王后唱反调,就这一点就足以让石韫玉对她刮目相看了。
因此她十分为难。
见石韫玉犹豫,太子妃也不想强迫她,话锋一转:“我与慈小姐一见如故,可否与我单独聊聊?”
慈小姐?
她莫不是听进去了长平方才的挑拨,要来寻事?石韫玉一激灵,猛地看向太子妃,却见她的视线落在慈韶身上。
慈韶倒没有石韫玉那么多心思,,大方答应下来:“好啊,那我们找个僻静的地方。”
于是两人顶着石韫玉和慈心玉复杂的眼神走远了。
太子妃进宫不过三月,慈韶更是第一次踏足这里,她们对这皇宫都不熟悉,便随意找了个无人的空殿。殿内久不住人,没有蜡烛,门窗一关便陷入了昏暗。她们就在这昏暗中相顾无言。
许久,太子妃才开口:“小将军......”
慈韶怔了怔,不知多久没人这么喊过她了。
她很快回神:“程家军已散,你我如今的身份也不适合这么叫了,还是唤我名字吧。”
太子妃落寞一笑:“我明白,我只是觉得这么叫你,仿若就能回到我还在军中的时候。所有人都当我是谢鸣,我可以上战场,可以看遍山河湖海,可以因为喝到一壶酒便开心上好几日。”
“你不开心。”慈韶神色晦暗,看着昔日的好友这副表情,心里只觉一股酸胀。
太子妃摇摇头:“重来一次,我仍会选择做回谢鸣雁,光耀谢家门楣。”
慈韶不语,她分不清谢鸣雁在哭还是在笑。
“只是我有时候会想,若我能再坚持几日,等到永宁道之战结束,小庄......”谢鸣雁停顿了一下,“不,现在该叫陛下了。如果我坚持到陛下登基,他会不会看在往日的情份,免了让我来乌越联姻的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