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乌越国主知道,为大邶战死的功臣,举世闻名的战神程荀,竟流着乌越贵族的血,你猜,他会不会赐你们慈家一个叛国的死罪?”
慈韶眯起眼睛重新打量起这个假和尚,他知道的东西确实比自己想象的多。不过......那又如何?
她忽然点地而起,右手成拳,直直朝惠远胸口冲去。
“你没抓住我的姑母和妹妹,我只要杀了你,你还能拿什么来威胁我?”
惠远只觉一股杀气扑面而来,他不躲不让,反手格开了慈韶的拳头,扣住她的手腕要穴,用力一甩,整个人腾空而起。慈韶在半空扭转身形,抬脚踢向惠远太阳穴。老和尚抬臂格挡,两人同时被震退几步,青石地面被踏出蛛网般的裂纹。
慈韶擦去嘴角的血沫,轻笑道:“现在才使出全力是不是太晚了?”
“是吗?”
惠远吐出几口鲜血,却古怪地笑了一声。他猛地扬起手,一片粉末在空气里飘散开来。慈韶来不及防备,一下就被迷住了眼,只闻到那令人厌恶的梅花香,然后感觉一阵劲风直袭她后心。她本能地转身用手去挡,与此同时,耳朵也捕捉到从远处传来的凌厉的破空声。
惨叫声与手臂上的剧痛同时炸开,慈韶勉强睁开眼,模糊看见一个被一箭穿心的灰衣僧人躺在地上。越来越清晰的马蹄声撞击着她的耳膜,慈韶顾不上手臂上的伤,转身直扑向惠远。
不好,是慈心玉她们叫来的救兵来了!必须得在这些人到之前杀了惠远,不然事情就瞒不住了!
她猛地将惠远扑倒在地,一手死死掐住他的脖子,另一只手握成拳猛击他的太阳穴。马蹄声越来越近,她下手也越来越重。
“慈大小姐!”一道清越的男声打断了她的动作。
慈韶保持着攻击的动作,想继续却无法再下手。一只骨节分明的宽大手掌包裹住她停在空中的拳头,温润的触感让她渐渐回神。
男人避开她的伤口,指尖在她肘间轻轻一托,似是怕她跌倒,又似是提醒。慈韶眼睛渐渐清明,她抬眼正看见满脸是血的惠远被正几人反剪双臂,押送去某处。
两人交错间,惠远在她耳边轻声低语:“来见我。”
慈韶神情不改,抽出被男人锢住的双臂,回首望着惠远被人押送离去的背影,不自觉捏紧了拳头。鲜血从她手臂上缓缓流下,染红了整个衣袖。
“慈大小姐。”
慈韶这才收回视线,抬头看向面前的男人。他生得一副极好的皮相,眉骨到鼻梁的线条尖锐利落,一双眼睛却温润平和。
只是此刻他对自己皱着眉,眼里有淡淡的不满。
慈韶不明白他的情绪从何而来,顺着他的视线低头,才发现自己的指节早已皮开肉绽,混合着不知谁的血,黏腻地沾满了整个手掌。她皱着眉,手刚不自在地在衣服上抹了抹,就被男人制住。
慈韶试着用力,却挣不开他大手的束缚,于是不耐烦地看向他。
男人毫不在意她的怒气,沉声道:“我已将慈夫人和慈二小姐安置在四方馆内由医师照料了,你的伤也需要尽快医治。”
“你是何人?”
为何三番两次地打断自己?若不是他,惠远绝不会活着离开这里。慈韶一想到这儿,眼中的未散尽的杀意更盛。
她话音刚落,男人突然眼底一沉,周身寒意凛然。他对慈韶未发一言,只唤来一个手下。
“带慈小姐回四方馆,”他嗓音低沉,字字不容违逆,“医师未诊治完毕前,你不得离开她半步。”
............
慈韶衣服上都是血迹,乍看之下让人觉得触目惊心,实则大多是别人的血,自己的都是一些擦伤。最重的不过是那灰衣僧人偷袭时留下的左臂的刀伤,血色已将那处的布料染得暗红。
她垂眸看着自己被裹得严严实实的伤处,不由轻嗤一声。这点皮肉伤放在过去,自己连药都懒得上,不出几日就会结痂。宫里来的医师就是小题大做,除了这道伤口,连擦痕都要上药包扎。
于是当慈心玉看见慈韶手上缠满了绷带时,忍了很久的眼泪终于从眼眶里滑落了。
“若是心玉再跑快一点,姐姐就不会受如此重的伤了。要是身上留了疤,可如何是好......”
慈韶抿了抿唇,动作生疏地擦去她脸上的眼泪,“你做得很好,我本也没有期望你们真的能叫来救兵。”她眯起眼睛,语气意味不明:“要是你们动作再慢些,我反倒能将他们杀个精光了。”
闻言,慈心玉瞪大了双眼,如同受惊的兔子,颤抖着问:“什.....什么?”
“呵,”一声浅笑打断了她们的对话,“慈小姐的伤虽无碍,可还是要仔细修养。莫要因为此次只受了一点小伤,日后就掉以轻心了。”
慈心玉瞧见有外人来,连忙擦了擦眼泪,然后朝他行了个礼,唤了声“江大人”。
“姐姐,这位是按察司指挥使,江惟清江大人。幸好遇到了江大人,不然我都不知该向谁求助好了。”
慈韶随着她的视线看去,是刚刚那个男人。
方才没注意,他竟穿着按察司的官服。
按察司主掌刑狱,传闻司内的官吏皆面无血色,行走无声,如同鬼魅一般可怖。平时办案的手段也残忍狠毒,令人胆寒。即使她刚来乌越不久,也早就听过他们的恶名。如今看慈心玉的手紧紧攥着袖子,头也不敢抬的样子,看来传闻不假。可是......
慈韶不着痕迹地打量着江惟清。若不是穿着官服,他倒像是哪家的公子,举手投足间皆是温润矜贵的气度。
江惟清道:“慈太君是我的老师,他的家人有难,我自是不能坐视不管。”
他瞟了眼慈韶的伤处,淡声说:“我已派人去慈府说明情况了,慈夫人与慈大小姐的伤还需休养,明日再回吧。”
“姑母受伤了?”慈韶闻言问道。
慈心玉先是看了看江惟清,见他没有说话的意思才轻声开口:“母亲起了疹子,太医瞧过后说应是那迷香里掺了刺激的东西,她的身体受不住。”
“太医说她这几日都不能见风,可母亲听见你平安回来了,便说要尽快下山,免得祖父担心。江大人的意思是,天色已晚,让我们明日再走。”
说话间,慈心玉的杏眼不住地往慈韶脸上瞟,唇瓣微启又合,就像一只等待主人照顾的小雀儿。
慈韶见她打不定主意,思忖半刻,干脆利落道:“现在回去城门早就落锁了,就在这儿住一晚吧。”然后看向江惟清,“有江大人在,定不会再有意外发生了。是吧,江大人?”
江惟清:“周围都是我的人,只要你们别乱跑,就不会有事。”
慈韶颔首,对慈心玉说:“放心去休息吧,明日一早我们就出发。”
然后她的眼神在慈心玉身上转了几圈,最终还是不放心地嘱托:“我就不去看望姑母了,有事你就来找我。”
慈韶的镇定让慈心玉安下心来,她不再像刚才那样慌乱,轻轻应了声“好”。
江惟清见状:“那慈大小姐随我来吧,我已命人安排了房间。”
慈韶本能地想推辞说自己去就行,眼珠一转,又点了点头:“请江大人带路吧。”
两人一路无话,慈韶走在前面,偶尔会被路边的花草吸引,停下来逗弄几番,江惟清都耐心地跟在她身后。
慈韶又一次停下脚步,弯腰去逗不知哪儿来的野鸽子。她状似不经意地问:“江大人打算如何处置那个惠远和尚?”
“他已经被押送回按察司,会由按察司负责审问。”
“是吗?”慈韶喃喃自语,顺手将鸽子抱起。那鸽子竟也听话,除了时不时用嘴梳毛,一动不动。
“你不好奇我方才为何执意要杀惠远吗?”
“你这么做自然有你的道理,我并非真的想阻止你,只是他现下还不能死。”江惟清低声说着,抬眸撞上了慈韶的视线。
“......?”
“惠远等人在乌越蛰伏多年是何目的,他身后是否还有别人,我们一概不知。更重要的是,慈家在他们的计划里又处于哪一环?”
“留着惠远才能保护慈家。”
慈韶反问道:“你怎知我杀惠远,不是为了护慈家周全呢?”
江惟清闻言忽然别过脸低笑,树叶间透过的光晕柔化了他侧脸的轮廓。待他转回脸时已恢复平静,只有眸色深了几分:“那你该相信我,我与你是一边的。”
我与你是一边的......
慈韶收起笔,将一张纸条绑在鸽子腿上,然后抱着鸽子走到窗边。
夜已深,不远处的屋子还亮着灯,一道男人的身影映在窗上,垂着头不知在忙碌什么。慈韶想起白日里那人说的话,不屑地哼了一声。
她将鸽子向空中一抛,见它消失在月色里,才关窗转身,吹灭了烛火。
江惟清的身影微微一顿,他望着那扇暗下的窗,合拢书页。
“青书。”
他话音刚落,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房中。
“按察司内如何?”
“已按您的吩咐,安排了我们自己人看守惠远。”
江惟清将书一本本整理好,眼中没有一丝情绪。他装似不经意道:“废他一条手臂,此外不许任何人靠近他。”
“是。”
黑影离开,江惟清又看了眼那扇窗,才抬手拂灭了案上的灯。
四方馆另一个角落里,一个穿着灰青色长袍的中年男人立在檐下。他看见夜空中飞快掠过的影子,自言自语道:“她怎么会在这里?”
身边一个小厮打扮的男子望着同样的方向,低声问道:“军师,不,先生,这瞧着像军中翎尉养的金砂啊。”
“程家军早就不在了,哪来的的翎尉,哪来的金砂,如今只有王军了,休得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