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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 13 章

作者:hylinone871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卷十三


    他必须将这件事,引导向一个“正常”的、门当户对的婚姻轨道上去。用“母亲遗愿”、“弟弟归宿”这样无可指摘的理由,堵住所有人的嘴,也包括……他自己的心。


    齐衡被裴文德这直白而突然的问题问得有些懵,但随即,一股巨大的、混合着惊喜、惶恐与责任的暖流涌上心头。他没想到,在经历了如此难堪的场面、如此严厉的责打之后,这位看似柔弱、处境尴尬的皇后,竟然会如此冷静、甚至可以说是“通情达理”地,直接问出了这个最关键的问题。


    他深吸一口气,强忍着背上伤口因激动而传来的刺痛,挺直了脊背,目光坚定地迎上裴文德的视线,郑重说道:


    “皇后娘娘明鉴!臣……自知有错,对法海……对三公子造成的伤害,万死难辞其咎!但若蒙不弃,我愿以余生弥补,护他周全,绝不再让他受半分委屈!” 他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但眼神却炽热而真诚,“婚姻大事,非比寻常,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这就立刻回去,将今日之事,原原本本禀告父母!请他们……请他们出面,正式向裴府提亲!一切礼数规矩,绝不敢有丝毫怠慢!只求……只求裴相与您,能给我一个机会!”


    他说得急切而恳切,甚至有些语无伦次,但那份心意,却是明明白白,毫无作伪。


    斋内再次陷入沉默。


    裴休疲惫地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没有表态。


    雷文泽目光复杂地看着齐衡,又看看裴文德,最终只是冷哼一声,别开了脸,算是默许了齐衡“回去禀告父母”的提议。


    裴文德轻轻颔首,脸上依旧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是淡淡道:“如此,便有劳齐小公爷了。夜已深,小公爷身上有伤,还是早些回府将养为宜。连汀,替本宫送送齐小公爷。”


    齐衡如释重负,又带着满心的忐忑与期盼,起身向裴休、雷文泽和裴文德行了一礼(牵动伤口,又是一阵龇牙),然后在连汀的引导下,一步三回头地退出了静思斋。


    斋内,又只剩下裴家父子三人。


    烛火摇曳,将三人的影子长长地投在地上,交织,分离,如同他们之间那剪不断、理还乱的血脉亲情、利益纠葛与各自深埋心底、无法言说的隐秘情愫。


    夜,还很长。而明日,又将掀起怎样的波澜?


    齐衡离开裴府时,已是子夜时分。


    夜色如浓稠的墨汁,泼洒在京城寂静的街巷。白日里的喧嚣与此刻裴府内的暗流汹涌,都被这无边的黑暗暂时吞噬。只有他手中提着的、裴府管事好意递来的素白灯笼,在夜风中摇曳出一小团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脚下三尺青石路。


    背上的鞭伤随着每一步颠簸,都传来尖锐的刺痛,火辣辣地灼烧着神经。但比这皮肉之苦更让他心神不宁的,是方才静思斋内那一幕幕。皇后裴文德那看似平静却暗藏机锋的询问,裴相那怒极之后的疲惫与默许,雷文泽那冰冷审视中隐含的杀意……以及,最后映在他脑海中的,法海那张苍白如纸、紧闭双眼、在昏迷中依旧微微蹙着眉的脸。


    他握紧了灯笼提杆,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一步?他本是追查线索,却险些命丧妖物之口;本以为得遇高人相救,谁知转眼间救人之局变成了**之祸;更未料到,匆匆赶至裴府想解释一二、至少护住那人不受过苛责罚,却正撞上灵堂前那惨烈的一幕。


    “无媒苟合的坤儿连妾都做不得!”


    雷文泽那句充满羞辱与暴怒的斥骂,如同淬了毒的冰锥,至今仍扎在他心口。他知道大哥说得难听,却是这世道对坤泽最残酷的写照。清白受损,尤其是在母丧这般重孝期间,于礼法而言几同死罪。若非他齐衡还算有个公府出身,若非皇后及时出现并以“母亲遗愿”为由将话题引向“婚嫁”正途,今日法海恐怕……


    他不敢再想下去,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心底蔓延开来,比夜风更冷。


    必须尽快回府,禀明父母。这是唯一的出路,也是他对法海,对自己,必须承担的责任。


    齐国公府位于城西,与裴府所在的东城隔着大半个京城。他忍着痛,尽量避开可能仍有巡夜官兵或更夫的主干道,专拣僻静小巷穿行。伤口传来的阵阵抽痛让他额角渗出冷汗,脚步也不免有些虚浮。


    就在他拐入一条更为狭窄幽暗、两侧高墙夹峙的巷子时,一种被窥视的感觉,如同冰冷的蛇,悄然爬上脊背。


    齐衡猛地顿住脚步,霍然转身,手中灯笼提高,昏黄的光晕竭力向身后黑暗处探去。


    空无一人。只有夜风穿过巷口,卷起几片枯叶,打着旋儿飘落。远处隐约传来打更人模糊的梆子声,已是三更。


    是错觉吗?还是伤势影响下的心神不宁?


    他皱了皱眉,压下心头那丝异样,刚要转身继续前行——


    “啧,小公爷这深更半夜,形单影只,还带着伤,可真是……让人不放心啊。”


    一个轻佻中带着几分阴柔的嗓音,毫无征兆地从他头顶上方传来!


    齐衡心中警铃大作,想也不想,足下用力,身形疾退,同时左手已按向腰间——他惯用的长剑今日并未随身,只带了一柄贴身的短匕。


    “反应倒快。”那声音轻笑一声,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齐衡退开丈余,猛地抬头望去。只见巷子一侧高高的墙头檐角阴影处,不知何时,竟斜倚着一个身影。那人穿着一身近乎融入夜色的靛蓝色劲装,脸上蒙着同色面巾,只露出一双微微上挑、在黑暗中闪烁着奇异幽光的眼睛。他姿态闲适,仿佛不是来拦路,而是来赏月的。


    “阁下何人?为何拦我去路?”齐衡稳住心神,沉声问道。体内真气暗自运转,尽管背伤疼痛,但多年习武的底子还在,他并非毫无还手之力。


    “我是谁不重要。”蒙面人轻轻巧巧地从墙头跃下,落地无声,如同一片羽毛。“重要的是……小公爷今夜,似乎去了一处不太该去的地方,见了一些不太该见的人,还……惹了一些不太该惹的麻烦。”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威胁。


    齐衡心头一凛。对方知道他去了裴府!是跟踪他?还是一直在监视裴府?他立刻联想到自己身陷的“谋反”疑案,以及西山那诡异的妖物。难道……此人与此有关?


    “我不明白阁下在说什么。”齐衡不动声色,将灯笼稍稍放低,让光影更集中在自己身前,既能照明,也能在一定程度上干扰对方的视线,“在下只是访友归来,若是挡了阁下的路,这就让开。”说着,他作势要往巷子另一端移动。


    “访友?”蒙面人嗤笑一声,身形一晃,竟如同鬼魅般,瞬间又挡在了齐衡面前,距离近得齐衡能闻到他身上一股极淡的、混合着檀香与某种冷冽草药的气息。“是去裴府‘访’那位刚回京就闹得灵堂鸡飞狗跳的三公子吧?啧啧,小公爷好雅兴,母丧期间,也能演出这般风流戏码。”


    对方连法海归家、灵堂冲突都知道得如此清楚!齐衡心中寒意更甚,面上却愈发冷静:“阁下到底想怎样?若为求财,尽管开口;若另有指教,也请明言。藏头露尾,非君子所为。”


    “君子?”蒙面人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好笑的事情,肩膀轻轻耸动,“这世道,君子可活不长。我呢,也不要你的钱,只是受人之托,来给小公爷带几句话。”


    他上前半步,那双幽光闪烁的眼睛紧紧盯着齐衡,语气忽然变得森冷:


    “第一,裴府的浑水,不是你能蹚的。离那个和尚远点,对你,对他,对你们齐国公府,都好。”


    “第二,西山的事,忘了它。你查到的,没查到的,都烂在肚子里。有些东西,知道得太多,会短命。”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气音,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诡秘,“回去告诉你爹齐国公,朝堂上的事,少管。尤其是……跟‘那位’有关的。”


    ‘那位’?齐衡瞳孔微缩。是指陛下?还是指……皇后?亦或是裴相?对方语焉不详,却更显其意涵之深、牵扯之广。


    “若我说‘不’呢?”齐衡挺直脊背,尽管伤口因此撕裂般疼痛,但他毫不退缩地回视着对方,“齐某行事,但求无愧于心。该查的,我会查下去;该护的,我亦会护到底。”


    “有骨气。”蒙面人似乎并不意外,反而赞许般点了点头,只是那赞许里满是冰冷的嘲讽,“可惜,骨气不能当饭吃,更不能保命。”他微微抬手,指尖似乎有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暗芒一闪。


    齐衡全身肌肉瞬间绷紧,短匕已然滑入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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