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回到酒店的塞西接到了老母亲的电话,她打开古早的翻盖手机,“妈妈。”
“Cara mia(我亲爱的),需要我提醒你圣诞节快到了吗?你再不回来,爸爸会停了你的卡。”电话里传来拉里奥那被烟熏和米兰上流社会口音共同打磨的优雅嗓音。
塞西无奈地叹了口气,“参加完比赛我就回去,不会错过圣诞节的,我保证。”
和其他西方国家不同,意大利是一个非常注重家庭的国家,这一点和中国有些相似。
意大利人工作中格外讲究人情关系,生活里喜欢大家庭的热闹氛围,经常举行家庭聚会,即便成年后,孩子们也必须和家人保持亲密关系,所以三四十单身在家啃老的大有人在。
因此在意大利人眼里,像塞西这样离家半年多不回,很少参加家庭聚会的行为,是绝对不行的,会受到家庭其他成员的严厉指责。
这不,拉里奥来给她下最后通牒了。
“你上次也是这样说的。塞西,你已经玩了半年了。玛丽娜下周末从伦敦回来,我们需要拍一张全家福,皮耶尔的婚礼策划师也需要见你。”对于塞西的保证,拉里奥极其不信任。
“不是玩,妈妈。是世界杯,这是奥运资格赛。”塞西深吸一口气,感觉冰冷的空气在刺痛肺叶,“这和我姐姐的社交日程或哥哥的婚礼一样重要,在比赛前,我需要调整好我的状态。”
“状态?”拉里奥轻轻打断她,背景音里传来细微的瓷器碰撞声,她可能在用下午茶。
“你所谓的‘状态’,就是在零下二十度的天气里,从一块插着根木杆的雪坡上往下跳,然后把自己摔得浑身青紫?皮耶尔上周在拉斯佩齐亚的游艇上订婚了,你甚至没打个电话回来。你的父亲,”
她顿了顿,这个名字在空气中带来一种无形的压力,“他认为你这场‘冬季冒险’该结束了。”
“这不是冒险,妈妈,是我的梦想。”塞西握紧了话筒,语气有些急躁。
“哦,作为贝卢斯科尼家的一员,你的梦想很简单,那就是大学毕业后进入菲宁维斯特集团董事会。”拉里奥的语气依旧平稳,但说出的话却令塞西感到窒息,“或者像你姐姐一样,经营好一个能让家族增光的家庭,而不是在雪地里打滚。”
塞西感到一阵无力,像是被困在深粉雪里挣扎。
前世她出生在一个普通家庭,过早进入国家滑雪训练队,让她的性格十分独立。父母对她的事业很支持,她只用专注训练即可,从未因为这些事烦恼过。
但她没有直接反驳,她知道现在的这对父母虽然情感生活一塌糊涂,但对子女是真心疼爱的。
塞西轻轻坐到酒店床边,目光落在窗外被雪覆盖的松林上。
“妈妈,”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你还记得我六岁时,爸爸带我们去科尔蒂纳度假吗?”这是塞西本身的记忆。
电话那头瓷器碰撞的声音停了一瞬。
“那天我在儿童雪道上摔了十几次,滑雪教练想扶我,但我坚持要自己站起来。爸爸站在终点线等着,当我终于滑完全程时,他一把抱起我,对所有人说:‘看,我的小女儿,她有多顽强’。”
塞西听见母亲轻微的呼吸声,继续说道:“现在站在终点线等我的不再只是爸爸了。下周的比赛,会有国际雪联的裁判,会有全世界的单板爱好者。”
“妈妈,我不是在雪地里打滚!我是在向全世界展示,贝卢斯科尼这个姓氏代表的不仅是财富和权力,更是坚韧、勇气和追求卓越的精神。”
她停顿了一下,让这句话在电话中回荡。
“玛丽娜用她的方式为家族增光,皮耶尔也是。而我的方式,就是在奥运赛场上,让意大利的三色旗因我而升起。这难道不是最好的家族荣耀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长时间,长到塞西以为信号中断了。
终于,拉里奥夫人的声音再次响起,那强硬的口吻稍稍软化,“你父亲的书房里,还摆着那天在科尔蒂纳的照片。”
又一阵细微的瓷器声,“下周三的比赛,哪个频道会直播?”
塞西愣住了,嘴角却先一步扬起了微笑,“意大利体育一台会直播,下午两点半。”
“很好。”拉里奥夫人简洁地说,“记住,塞西莉塔·贝卢斯科尼,如果你非要这么做,那就赢得漂亮点。贝卢斯科尼家的人,从不在任何事情上屈居第二。”
“最后我再提醒你一次,比赛完,赶快给我回家!你的父亲可没我这么好说话。”电话挂断了。
“yes!”塞西握着手机做了个胜利的动作,这下终于可以安心准备比赛了。
解决完一件烦心事的塞西,瞬间放松了很多,这段时间准备突破挑战,备战世界杯花费了她太多精力。她将自己摔进柔软的大床里,扯过被子将自己裹成蚕蛹在床上滚来滚去。
1996年11月30日上午10点
意大利国家滑雪队的代表、世界杯裁判组的成员,以及几家主流体育媒体的记者,在瓦尔-塞尼埃大跳台出发台上围成一个半圆。
塞西站在他们面前,他们面前摊开着评分表,但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起点处那个娇小却无比坚定的身影——塞西莉塔·贝卢斯科尼。
他们脚下,近乎垂直的助滑坡在阳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尽头是那个将运动员抛向天际的跳台。
“她疯了。”朱塞佩喃喃自语,他手里拿着塞西刚刚提交的动作计划表,上面清晰地写着“Frontside Double Cork 900”。
“女子组现在能稳定完成720的都不超过2人,她这是在赌上自己的职业生涯。”
安德烈记者则飞快地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镜头早已对准了高处。“不,朱塞佩,这是在创造历史。想想看,‘贝卢斯科尼的野马驯服了物理定律’,多好的标题。”
“900,两周半旋转,”她的声音平静,却像投入冰湖的石子,在每个人脸上激起涟漪,“Frontside Double Cork 900(正脚两周偏轴转体900)。”
国家滑雪队的卡尔洛第一个摇头,“贝卢斯科尼女士,这不在我们今天的测试计划内。女子组目前的标准动作是360,720已经是理论极限……”
“但记录生来就是为了被打破的,不是吗?”塞西打断他,目光扫过裁判组那位以严苛著称的美国裁判。
“官方训练中完成突破挑战,由各位共同见证。成功了,它就是我世界杯首秀的动作;失败了,后果我自己承担。”
一位记者敏锐地举起了相机。
美国裁判眯着眼,打量着塞西,又看了看跳台,“你清楚失败的风险。轻则失去速度,影响后续比赛;重则……”
“我清楚。”塞西戴上护目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鹰,“是批准,还是否决?”
短暂的沉默,风卷起雪粒,打在众人脸上。卡尔洛和美国裁判交换了一个眼神,最终,美国人微微点了点头。
“去做吧,孩子。”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让我们看看历史怎么发生。”
塞西不再多言,她转身,利落地固定好雪板,轻轻一跃,滑向助滑坡的起点。
高处寒风凛冽,塞西站在起滑点,耳边只有风的呼啸和自己沉重的心跳。
她听不到下面的议论,但能感受到那些目光,有关切,有怀疑,有期待,也有等着看笑话的冰冷。
塞西缓缓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前世训练,参加比赛的各种画面。
“塞西,你可以的,曾经不是都做到了吗?这次也一定可以!”塞西在心中鼓励着自己,她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再度睁开眼。
没有欢呼,没有音乐,这不是表演,而是一次技术验证,她要向这些决定她命运的人证明,女子单板滑雪的极限,远非他们手册上的数字所能定义。
“她真的要做?”罗西压低声音,问身边的美国籍主裁判戴维斯。
戴维斯没有回答,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个从坡顶开始加速的红色身影上。
加速。塞西的身体低伏,像一道贴地飞行的红色闪电,雪板切开硬雪面,发出尖锐的嘶鸣。风速、坡度、起跳角度,所有数据在她脑中汇成一股纯粹的本能。
起跳!板刃精准咬住跳台边缘,巨大的弹性势能瞬间释放,将她抛向灰白色的天空。时间仿佛被拉长。
一周。
她的身体紧紧收拢,形成一个高速旋转的陀螺,前手做了一个干净利落的Mute Grab(沉默抓板),稳定,冷静。
二周。
视野中的雪山、天空、观众席模糊成一片色块。地心引力开始拉扯,但她核心力量爆发,将下坠的势能再次转化为旋转的动力。
半周。
“上帝……”人群中有人倒吸一口冷气,这是无人之境。
她的身影在最高点几乎变成一个抽象的符号,对抗着物理法则与根深蒂固的偏见。
展体。在精准计算好的瞬间,她像一朵骤然绽放的花,舒展身体,雪板在空中划开完美的平行线。
落地。“砰——”一声沉闷而坚定的巨响,雪浪如白孔雀开屏般炸开。
膝盖微屈,吸收掉巨大的冲击力,然后,她稳稳站住,沿着坡面滑下,留下身后一道清晰的、胜利的轨迹。
寂静。
戴维斯第一个摘下了自己的帽子,这是一个无声却极具分量的致敬。罗西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在记录板的最高处,用力划下了一个记号。
在终点等待的记者们和观众们瞬间沸腾,快门声,欢呼声如同疾风骤雨。他们见证的不是一次训练,是历史。
卡尔洛张着嘴,最终化作一个摇头赞叹的动作。
美国裁判戴维斯拿起对讲机,简洁地说道:“记录:塞西莉塔·贝卢斯科尼,Frontside Double Cork 900,”短暂的停顿,“成功!”
塞西缓缓滑到场地边缘,停下。她掀开护目镜,脸上没有狂喜,只有一种习以为常的平静。
迎着那些复杂的目光,塞西对恨不得抱着她猛亲一口的教练马克轻声开口,仿佛刚才完成的只是一次寻常训练。
“现在,我们可以讨论一下长野冬奥会的战术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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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2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