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月站在原地,看着酒井背着书包推开门离开,直到再也看不见酒井的背影。他闭上眼睛,等待了一会儿,抬起手,一只蓝色的蝴蝶从院子外缓缓飞来,停在他修长的食指上。
酒井一路出了大门,他不知道,他的肩上停了一只蓝色的蝴蝶,一路跟随着他,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望月看到酒井走出大门后,开始找周围的路人和住户打听望月家的情况。
他就那么大大咧咧地找到路过的老人家,指着望月家问道:“您知道那户人家吗?”
老人拄着拐杖眯着眼睛看向那大宅子,“那是、那是斋藤家啊。”
“不是!”酒井指着大门上的牌子,“你老花眼看不清吗?望月,望月家。”
老人道:“我不认识什么望月。”
“算了。”酒井感觉这个老人多半是老年痴呆了,不打算继续问这个老人。
望月睁开眼,蓝色的蝴蝶在指尖消失。知道酒井在背后偷偷打听他,他却并不感觉被冒犯。
如果人类被幼犬咬到了裤脚,人类会因此对它生气吗?
当双方的力量差距太大时,力量强大的一方是不会因为弱小一方的挑衅而生气的,因此望月才会对刚才的失态懊恼。
他不应该轻易地被酒井挑起怒火。
但是那个老人说的没错,这个挂着“望月”姓氏的大宅子,之前是属于斋藤家的,斋藤算是青樱县最古老的世家。
可是再古老再庞大又怎样,还不是在他手中烟消云散了?
管家悄无声息地来到他的身侧:“刚才的那位已经送走了。”
望月点点头:“以后那位客人每周都会来。”
管家点头应下,正要离开,却被望月忽然叫住:“把我屋里的灵牌都拿出来烧了吧。”
听到这个命令,管家一愣,随即应下。他找来在其他院落打扫的人,走进望月的卧室将那五个无名的牌位一并抱出来。
院子里燃起大火,木质的牌位能燃烧很久,望月站在廊下,静静地看着那些木头被烧成灰烬,火也被熄灭,佣人用草木灰盖上那些灰烬,冷却后一并将灰烬铲走。
树叶落下,盖住那片曾经燃烧过的地方,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这个院落曾经属于那个被他称作“父亲”的人,从他十岁来到这里起,这个院落给他的压抑和阴冷的感觉就没有变过。
他随母姓望月,而父亲一家子姓斋藤,这是斋藤一家人都应以为傲的姓氏。继母江原氏在未过门前就将自己的姓氏改为了斋藤。
在见到望月的第一天,继母坐在高位上,打量着这个瘦小的男孩,在听闻望月的姓氏后,她用鄙夷的口气嘲讽了“望月”这个不知名的、卑贱的姓氏。
父亲用讨好的口吻对江原氏说:“确实得改,就叫斋藤月吧。”
而后又一脸严厉地教导望月:“以后你就和那个贱人没有关系了,你是我们斋藤家的长子,不要唯唯诺诺的样子。”
江原氏像是对这个说法满意了,轻轻补充了一句:“得好好教教他相关的礼仪呢,毕竟是从那种地方出来的。”
望月知道“那种地方”指的是花街柳巷,是自己亲生母亲谋生的地方。
虽然生母从来都不照管望月,大部分时间,她只会在桌上留下一点钱,让望月能够用钱买一些面包,然后穿着暴露的衣着涂抹着浓艳的妆容出门,整夜整夜的夜不归宿。
下一次望月见到生母时,她一定是喝得烂醉被认识的小姐妹扛回出租屋。
即便如此,睡在宽敞整洁的大卧室时,望月还是很想念那个脏脏乱乱的小出租屋。
江原氏为斋藤家生了三个女儿,生第三胎时,她出现了严重的产后感染,不得不动手术摘除了子宫,从此丧失了生育能力。
因此当斋藤发现自己偶然一次眠花宿柳居然让他有了个十岁大的儿子时,江原氏不得不接纳了丈夫的私生子。
女儿是不中用的东西,她向自己的三个女儿灌输着这样的念头,同时在暗中折磨那个年幼的私生子。
除了第一天晚上,望月每晚睡的床褥都是湿漉漉的,佣人端来的饭菜永远都是冷冰冰的,甚至是发馊的。偌大的宅子里,没有人敢和他搭话,也没有人关心和过问他。
斋藤一贯是对他视而不见的,他每日忙于私下勾搭女佣,江原氏对此气得要死,但是只能装作看不见。
她命令女佣吃绝育药,只有完全丧失生育功能的女佣才能让她放心。
斋藤家的大宅是最最肮脏恶心的地方。所有人都是为自己的私欲而活,对他人的苦难视若无睹。
在出租屋时,望月并不能上学,但是他会去二手书店读书,或者用攒下的饭钱去租书,他喜欢数学,也喜欢看漫画,漫画里是正义至上的世界,正义的一方会对邪恶的秩序进行纠正。
漫画的主角总喜欢用长篇大论讲道理,最后感化恶人,但望月并不认为作恶的人因此受到了相应的惩罚。
或者即使坏人受到了惩罚,但在望月看来,相较于他们犯下的恶来说,所谓的惩罚太微不足道了。
来到斋藤家唯一的好处就是,他能够上学了,江原氏本以为这个没上过一天学的小孩会完全跟不上学校的进度,但是望月出乎意料的聪明,他在半学期过后,成了班上成绩最好的学生。
家长会上,老师拼命地对斋藤称赞着望月的聪慧与勤奋。
在外人面前,斋藤装出一副好父亲的面孔,慈祥的摸了摸望月的脑袋:“我们家的小孩还要继续努力呢。”
望月感受到了父亲的温暖。
但那都是错觉。
家长会的那天晚上,江原氏表现得很不开心,她的三个女儿坐在饭桌尾,一家人沉默不语地吃饭。
晚饭后,望月回到房间,女佣人阿花正在帮他整理床铺,阿花是新来的女佣人,因为受人排挤所以被安排给了望月。
也正因此,阿花不与其他人一同欺辱他,让他能睡上晒过阳光的、温暖的被褥。
见到望月回屋,阿花忧心忡忡地冲他说:“刚刚三位小姐来过了。”
望月闻言一愣,随即马上反应过来,拉开放在床铺旁的书包,里面是被撕碎的试卷和教材,因为撕得太过细碎,是拼也很难拼好的程度。
阿花不知所措:“我只看到她们进来房间——”
“没关系。”望月像是对自己说,“没关系。”
不仅仅是试卷,习题册也被撕烂了,那天晚上望月第一次没有写家庭作业就躺上了床,在斋藤家,每个夜晚都很无聊,也没有什么可以玩乐的。
半夜的时候,望月半梦半醒之间,听到了女人的哭喊,他清醒过来,意识到是从隔壁房间传来的声音。
隔壁正是女佣人阿花睡的侧卧,是家里进了小偷?望月一下子提高了警惕,他拿出一直藏在衣柜的小刀,牢牢握在手里,来到了隔壁的房间外。
走廊上女人的哭喊更加明显,望月听出来是阿花的声音,像是被人捂住了嘴巴,听不清再喊着什么。
望月很害怕,但同时也很冷静,他透过窗户查看房间内的情况。
看到房间里情形的一瞬间,他呆住了,斋藤像一只巨大的癞蛤蟆趴在阿花身上。
那不是人类,而是一种低劣的、不配活在世界上的生物在蠕动。
那种**的丑恶让望月有种想呕吐的感觉。
在他恢复思考能力前,他已经拿着刀子冲了进去,下意识中,他把刀子对准了斋藤的心脏,但是阿花的尖叫声让斋藤反应过来,刀子斜斜地擦过斋藤的胸口。
斋藤一把将阿花踢开,那一脚毫不留情,狠狠地踢中了阿花的肚子,阿花痛苦地趴在地上干呕。年幼的望月则被他一巴掌甩到地上。
斋藤敛了敛外衣,往阿花身上啐了一口:“给脸不要脸的东西”
说完,他朝望月走过来,表情阴狠地骂:“吃里扒外的东西。”
望月直接被他掐住脖子,双脚腾空拎了起来。
死亡逼近时,望月看到了很小的蝴蝶,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
他听到蝴蝶对他低语:真是个错误的世界啊,你为什么不纠正它呢?
他在心底茫然地回问:可是,要怎么做呢?
蝴蝶回答他:筛选掉不合格的人就可以了。
望月的亲生父亲,是他筛选掉的第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