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泥攻坚与青年骨干的成长，为“初级工业体系”的建设注入了第一股推进剂。然而，体系的骨架，始终是金属材料，尤其是钢铁。现有的小高炉和炒钢炉，产量有限，质量不稳，生产的多是用于农具和简单结构的粗铁或低级钢，难以满足日益增长的对性能要求更高的机械零件、工具乃至未来更复杂设备制造的需求。系统任务中“关键生产资料内部供应”和“主导产业技术升级”的要求，如同一道无声的催促，指向了钢铁冶炼技术的升级。在宋书羽的规划中，迈出这一步的关键尝试，便是建设一座小型酸性空气侧吹转炉，进行初步的“转炉炼钢”实验，目标是获得质量更均匀、性能更好的低碳钢或中碳钢。
技术跃升的野望与现实的桎梏
转炉炼钢，在当时国内的许多正规钢厂也尚属新技术，其原理是利用高压空气吹入铁水，剧烈氧化其中的碳、硅、锰等元素，依靠氧化反应放热来维持冶炼温度，无需额外燃料，速度快，效率高。但这其中涉及复杂的物理化学过程、精准的温度控制、特殊的耐火材料以及对设备结构的精密要求。
当宋书羽在技术核心会议上提出这个设想时，连一贯敢闯敢干的王振虎都倒吸一口凉气：“宋工，这步子是不是迈得太大了？咱们那小高炉，弄点生铁都费劲，直接上转炉炼钢？那玩意儿听说对铁水成分、温度要求极高，吹炼时间就那么十几二十分钟，差一点就全废了！咱们要啥没啥，怎么搞？”
杨新民也眉头紧锁：“资料太少。原理我知道一些，但具体的炉型尺寸、供风强度、耐火材料配方、操作工艺，全是空白。这比造水泥窑、球磨机难太多了，几乎是从零开始摸索。”
李卫东则更关注动力和安全：“高压鼓风机是个大问题，还有，吹炼时火焰喷溅，安全问题怎么保障？”
面对众人的疑虑，宋书羽没有回避困难：“我知道很难，可能是我们至今面临的最大技术挑战。但大家想想，如果我们永远停留在土高炉炒铁的阶段，我们的机械制造水平就永远上不去，很多想造的东西造不了，想修的东西修不好。体系任务要求我们‘具备内部技术升级能力’，钢铁是基础中的基础，这一步迟早要走。我们不一上来就追求产量和高级钢种，哪怕是失败了，只要摸到一点门道，积累一些数据，知道难在哪里，就是宝贵的财富。我们可以从小实验炉开始，用最笨的办法，一点点试。”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实验炉
宋书羽的坚持和务实态度说服了大家。一项代号“钢水计划”的绝密级实验项目悄然启动。为了减少风险和对生产的影响，实验地点选在远离主厂区的偏僻角落，圈起了警戒线。
没有图纸，就根据原理反推。宋书羽凭借系统资料中的描述和简图，与杨新民、王振虎等人反复商讨，设计了一座容积仅约0.5吨（一炉钢水）的微型侧吹转炉。炉体用厚钢板焊接成梨形，内衬耐火材料成为关键。他们试验了多种本地能找到的耐火土、石英砂、镁砂的配比，在自制的小窑里烧制出试验砖，测试其耐高温和抗侵蚀性能。
供风系统是另一大难点。需要能在短时间内提供稳定、高压气流的鼓风机。李卫东将主意打到了那两台从油田换来的旧空气压缩机上，带领电工班进行改造和并联，勉强达到了要求，但噪音巨大，能耗惊人。
测温更是一道鬼门关。转炉吹炼时间短，温度变化快，需要快速准确的测温手段。他们设法弄到了一支短短的保护套管式铂铑热电偶（极其珍贵），配合自制的快速显示仪表，成了实验的“眼睛”。
所有的操作工具、盛钢水的浇包、模具，都精心准备。参与实验的核心人员不到十人，包括宋书羽、杨新民、王振虎和几名绝对可靠、心理素质过硬的老师傅与青年骨干。他们进行了无数次推演和模拟演练，制定了详尽的安全预案和应急处置流程。
第一次吹炼：惊心动魄的十七分钟
准备了近两个月，一切就绪。实验用的铁水来自小高炉，成分经过尽可能的调整（降低硫磷含量）。那一天，实验区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所有人都穿着厚重的石棉防护服，戴着深色护目镜。
“各就各位！”宋书羽担任总指挥，声音通过简易传声筒传出，异常沉稳。
“铁水温度，1350摄氏度，符合要求！”
“炉体检查完毕！”
“鼓风系统准备就绪！”
“测温系统正常！”
“安全警戒到位！”
“开始兑铁！”炽热的铁水被小心翼翼地注入预热过的转炉。
“摇正炉体！”
“开始吹炼！”李卫东按下按钮，改造的空压机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高压空气通过炉侧的吹管猛烈冲入暗红色的铁水。瞬间，炉口喷出长达数米的耀眼火焰和浓密的红棕色烟尘（氧化铁烟），伴随着剧烈的沸腾声和呼啸声，场面极为震撼！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紧盯着炉口的火焰颜色、形状和喷溅情况，盯着那个简易仪表上跳跃的温度指针。宋书羽根据火焰特征和经验（来自资料），沉着地发出指令：“风压保持！”“注意喷溅！”“测温准备！”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每一秒都充满了未知和风险。火焰由暗红逐渐变得白亮刺眼，喷溅物不时落在防护钢板上，发出“噼啪”的响声。
“停风！”在吹炼到约第十七分钟时，宋书羽果断下令。
鼓风机停止轰鸣，炉口火焰骤然收缩。迅速摇炉取样，将钢水样倒入小型模具急冷。同时，准备好的热电偶迅速插入炉内残留钢水测温。
“取样成功！”
“终点温度……约1650摄氏度！”
数据基本在预想范围内！第一步成功了！
但接下来更关键：将钢水浇铸成锭。沉重的浇包吊起，对准地坑中的钢锭模。炽热耀眼的钢水缓缓倾泻而出，流入模中，红光四射，热浪逼人。当最后一勺钢水浇完，安全地注入备用渣坑后，现场紧绷的神经才略微松弛。
成功的钢锭与无尽的路
冷却后的钢锭被取出，表面虽然有气孔和夹杂，但确确实实是一块钢锭，而非生铁！初步的锤击和弯折试验表明，其塑性和强度明显优于过去生产的土钢。
“我们……我们炼出钢了！转炉钢！”王振虎抚摸着尚有余温的钢锭，手有些颤抖。
杨新民长舒一口气，眼镜片上蒙着一层汗雾。
宋书羽看着那块不起眼的钢锭，心中感慨万千。这0.5吨钢，其意义远超它的重量。它证明了在戈壁滩上，依靠简陋的条件和集体的智慧，确实可以触碰现代钢铁工业的门槛。这十七分钟的惊心动魄，积累下的操作经验、温度数据、耐火材料表现、乃至失败的预案（万幸这次没用到），都是无价之宝。
“实验成功了，但仅仅是开始。”宋书羽对围拢过来的实验组成员说，“这钢的质量还差得远，成本高得吓人，距离实用化还有很长的路。但我们证明了这条路能走通！接下来，我们要分析数据，改进工艺，优化设备，降低消耗……我们要让这钢水，真正能为我们的机器制造，提供合格的‘筋骨’！”
钢水奔流，虽然只是一条纤细的溪流，却标志着独立一团的工业血脉，开始向着更高层级艰难而坚定地延伸。转炉实验的成功，如同在黑暗的探索中点燃了一束微弱的火把，照亮了前方一段充满挑战却令人向往的路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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