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良焦炉的平稳运行与第一罐煤焦油的顺利产出,如同一声嘹亮的号角,吹响了独立一团工业体系向更高精度、更严标准迈进的序曲。化工领域的谨慎突破,带来了对材料纯度、反应条件控制的前所未有的精确要求;而前期支援油田时维修精密设备的经历,更是让杨新民、李卫东等人深切体会到,没有精密的测量,就没有可靠的制造与维修。“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在工业化道路上,不再是比喻,而是残酷的现实。建立一个属于独立一团自己的、能够进行相对精确测量和校准的“基准”,成为了迫在眉睫的需求。于是,在宋书羽的规划和杨新民的全力推动下,一项看似基础却意义深远的工作——筹建“精密测量室”(简称量具室),被提上了日程。
“工业的眼睛”缺失的痛
这种需求在日常工作中处处可见:
王振虎车间加工一个关键轴套,老师傅凭手感觉得“差不多”,装上机器后却发现振动超标,拆下来一量,果然有几个微米的误差,不得不返工。
李卫东调试一套从油田带回来的旧仪表,需要校准一个基准电压,手头仅有的万用表自身精度都值得怀疑,校准结果自然难以取信。
赵德明和陈明远分析焦油成分,需要称量微量样品,那台老掉牙的天平晃动得厉害,数据可靠性大打折扣。
杨新民在制定新的零件加工公差时,经常遇到工人的疑问:“杨工,你说的这个‘一丝’(0.01毫米),我们怎么才能知道到底是多少?靠眼睛看?靠手摸?”
“我们需要标准,需要可以信赖的‘尺子’和‘眼睛’。”杨新民在技术协调会上急切地陈述,“没有统一的、准确的计量基准,我们的技术进步就是空中楼阁,产品质量无法保证,技术交流也会出现障碍。量具室,就是为我们整个工业体系建立‘法眼’的地方!”
因陋就简,从无到有
建立量具室,谈何容易。真正的标准量块、高精度比较仪、计量型显微镜等等,对于独立一团来说无异于天方夜谭。但办法总比困难多。
宋书羽从系统资料中,找到了早期工业国家建立计量体系的一些原始方法和原理。杨新民则结合在克拉玛依见过的油田计量站(虽然也很简陋)的片段印象,提出了一个“分级传递,土法上马”的建设思路。
地点选在了机械加工车间隔壁一间安静、干燥、地基稳固的小房间。墙壁重新粉刷,窗户加装了遮光帘,地面做了平整处理。
“镇室之宝”的获取煞费苦心。宋书羽通过油田的关系,辗转从乌鲁木齐一家老牌机械厂,以“支援边疆建设”的名义,淘换来了几件宝贝:一块磨损严重但经过鉴定仍有一定基准价值的旧三级精度量块(作为最高参考标准),一把保养尚可的0-25mm千分尺(送出去比对校准过),一台残旧的但核心部件完好的机械式比较仪(用于相对测量),以及几套不同规格的塞尺和半径规。
这些在正规工厂可能已被淘汰的物件,在这里却被当成了珍宝。杨新民亲自带着几个最细心的年轻学员,花了整整一周时间,用航空汽油和麂皮反复清洗、保养,调试比较仪的灵敏度和回零稳定性。
没有恒温恒湿条件,他们就尽量选择早晚温度较稳定的时段进行关键测量,并记录环境温度进行粗略补偿。没有合格的计量检定员,他们就采取“交叉比对,多法验证”的土办法:用千分尺测量量块,用比较仪对比量块与待检量具的差值,用手感极好的老师傅的经验作为辅助判断,逐步建立内部可信的测量链条。
“规矩”的建立与人才的培养
量具室挂牌成立的当天,宋书羽、王团长和所有技术骨干都到场了。房间虽小,却异常整洁,各种量具在铺着绿色绒布的台子上摆放有序,墙上贴着《量具室管理制度》、《量具借用与保养规程》和《测量环境记录表》。
“同志们,”宋书羽指着那块被郑重安置在防震盒里的旧量块说,“从今天起,它就是我们独立一团工业制造的‘准星’。它可能不是世界上最准的,但它是我们目前所能拥有的、最可靠的基准。我们所有的量具,都要以它为准进行定期校对;我们所有关键零件的图纸公差,都要经过这里的测量来验证。这里产出的数据,就是技术语言,必须准确、可信!”
杨新民被任命为量具室第一任主任(兼)。他制定了严格的流程:所有送检量具必须清洁;使用人员必须经过基本培训,懂得轻拿轻放、用前校零、用后保养;所有检测必须有原始记录,有复核人签字。
很快,量具室就成了技术系统最繁忙也最“神圣”的地方之一。工人师傅们拿着自己珍爱的千分尺、卡尺来校对,惊讶地发现原来自己的“老伙计”已经有了不小的误差;技术员们拿着加工好的关键零件来这里出具“检测报告”,作为装配或验收的依据;赵德明他们也把那个摇摆的天平搬了进来,尝试用更精密的砝码(也是淘换来的旧货)进行校准。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杨新民还在这里开设了“精密测量实训课”,从最基础的读数原理、阿贝误差,到量具的正确使用、维护,甚至简单的误差分析理论,手把手地教。他要求学员不仅要会“用”,更要理解“为什么”,培养严谨的测量习惯和一丝不苟的“精度意识”。
悄然发生的改变
量具室的建立,其影响是潜移默化而深远的。
首先反映在产品质量上。过去那种“差不多就行”的作风得到了遏制。加工零件,特别是关键部件,开始习惯性地“拿个数据说话”。返工率有所下降,设备装配后的运行稳定性提高。
其次,促进了技术交流的规范化。图纸上的公差要求不再是模糊的概念,而是可以通过具体测量来判定是否合格的标准。技术讨论中,“我感觉”逐渐被“我测量得到的数据是……”所取代。
更重要的是,它培养了一种宝贵的“工业精神”——对精确的追求,对标准的敬畏,对数据的尊重。这种精神,逐渐从量具室这个小小的基点,向外扩散到各个车间、各个技术环节。
一位老工人在自己的千分尺被校准调整后,感慨地说:“以前总觉得自己手艺好,眼睛就是尺。现在才知道,再好的手艺,也得有把准尺子比着才行。这心里,踏实!”
王团长有一次视察量具室,看着杨新民带着年轻人用比较仪专注测量一个微小齿轮的齿形,对身边的宋书羽说:“老宋,别看这屋子小,这东西不起眼,可我觉得,这里才是咱们工业真正的‘心脏’之一。有了这个‘准心’,咱们的枪才能打得更准啊!”
宋书羽深以为然。精密之始,始于微末。这座戈壁滩上的简陋量具室,或许其精度不值一提,但它所代表的对精确、对标准的不懈追求,却如同播下了一颗至关重要的种子。这颗种子,将在未来独立一团乃至更广阔区域的工业化进程中,生长出支撑起更高大厦的坚实栋梁。量具室的灯光,照亮的是毫厘之间的微小世界,投射出的却是通往现代工业文明的必经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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