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祝平安的眼泪,对面那个小女孩赶紧手忙脚乱地抽了几张餐巾纸递给她。
祝平安擦着眼泪,对面的女孩瞪着大大的眼睛盯着她,像是想要安慰她,但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几番欲言又止,最后跑到妈妈身边,凑到妈妈耳边说着悄悄话。
她们在昏暗的灯光下仿佛一对幸福依偎的剪影。
这让她想起了令她无比怀念的时光——那些有妈妈陪伴着的时光,哪怕她不能像同龄孩子一样去疯去跑去闹,也没有最时兴的衣服和最有趣的玩具,但在妈妈身边时,哪怕她是个不幸的孩子,她也从来没有一次觉得痛苦。
而妈妈离开后,痛苦便时常围绕着她。
祝平安拌着眼泪将碗里的馄饨吃完了,还是和从前一模一样的味道,她细细咀嚼着,最后把馄饨汤都喝得一滴不剩。
“老板,扫码。”祝平安举着手机过去,没想到一只温暖的大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没事,这碗馄饨阿姨请你吃了,”她慈爱地笑着,“你一个小姑娘在外面打拼也不容易,不过日子总会越过越好的。”
她在这里摆馄饨摊已经有一些时日了,因为在附近工作的白领很多会加班到深夜,而一些小公司并没有宵夜供应。往往在在一天疲累的工作后,他们都需要一碗热气腾腾的汤来暖一暖僵硬的身体和倦累的心,她自从来了这里,生意一直都不错,相信很快就能给女儿换上一个更精良的耳蜗。
刚刚女儿偷偷和她说有一个漂亮的大姐姐在边吃馄饨便掉眼泪,她偷偷瞄了一眼,是一个好年轻的女孩子,可能也就才刚刚工作的年纪,不知道受了什么委屈,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样一直噼里啪啦地往下掉,看得让她心生怜惜。
在好一阵推搡过后,阿姨还是坚持不要她的钱,祝平安只好擎着满腔热泪离开这个对她而言熟悉的小摊。
回去的地铁不像早高峰那样人挤人,但车厢内依旧没有空位,祝平安左手扶着扶手,右手搜集极致完美这个品牌的资料。
这个品牌是最近几年刚入驻国内的法国品牌,主打的是在家也能享受贵妇级沙龙护理。最近刚刚推出美妆线,今天这个公司要求她写的眼影就是这次主推的重磅产品。
祝平安想亲眼看一看这个眼影的实物,于是在地图上搜了一下附近哪里有品牌专柜。
极致完美因为定价在化妆护肤品里算顶奢,所以入驻的商场也极有讲究,目前只在宁城市中心的远空大厦里有它的专柜。
这时车辆到站,一个上车的男生不小心蹭了一下祝平安的胳膊,她的手指不知道戳到了屏幕哪里,一下子跳转到了另外一个界面。
上面显示着远空大厦是极光集团旗下的高端商场。就是今天看到的那个公司吗?好奇心促使着祝平安继续滑动下去。
有关时光集团的最新一条新闻快讯,显示时光集团近日正式收购听听在线音乐播放平台。至此,时光集团已经是在游戏、视频播放、通讯媒体、购物软件等多领域都独占鳌头的互联网商业帝国,让创始人林远山在年仅二十八的时候便以百亿身价成功坐稳宁城首富之位。
旁边还附了一张照片,看起来像是在哪一场会议中抓拍的,照片中的男人有着一张精致帅气的脸。西方骨,东方皮,眉眼锋利,但流畅的轮廓又很好地修饰了立体五官带来的冲击力。哪怕是高清镜头下的死亡角度,也无法模糊照片中主角所带来视觉上的惊艳。
不愧是书里的人,真真是长了一张俊美无俦的绝世面容,若不是确定自己看的是新闻网图,祝平安还以为自己刷到了那个乙游新出的角色宣传广告。
除了这些新闻外,万物可搜这个软件“猜你感兴趣”的链接上还附了一些关于林远山个人的新闻报道,祝平安粗略一扫,标题几乎如出一辙地谴责林远山在商战里冷血无情、冷峻狠戾,对谁都铁石心肠。
他不仅是不近女色的冰山,甚至已经可以说是不近人情了,就连和自己的亲生父亲关系都岌岌可危。
还没等祝平安点开链接,地铁便提示祝平安已经到达了目的地。她关上手机,走了出去。
祝平安一回到家,立刻马不停蹄地开始在小绿树上查高赞的眼影推广文案,学习其中额经典话术和语言逻辑。对她而言,现在最快的方法就是从模仿开始,站在前人的肩膀能让她看得更高。
“哐!哐!哐!”清晰而稳定的敲门声通过脆弱的门板传了过来,立刻引起了祝平安的警觉。
现在时间已经不早了,这个点能找过来的,怕不是来讨债的人吧?
祝平安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怕发出任何声响引起外面站着的那个人的注意,她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虚着眼睛极力想看清外面人影的五官。
楼道的灯早就坏得彻底,只有惨白的月光稀稀疏疏地透了进来,但却意外和谐地为他勾勒出一层柔和的光边。
他站在月光里,哪怕看不真切长相,也能看出是个身姿挺拔、肩宽腰窄的极佳身段,和那个魏哥头像上肥头大耳、肚大腰圆的中年男人外形相差甚远。
之前的敲门声没有得到回应,林远山极有耐心地伸出手,继续用不轻不重的力道叩击了几下门板。
他笃定她在家。
他的敲门声在黑夜里无比突兀,祝平安怕他等不到自己的回忆会一直持续下去,从而把左邻右舍全部从睡梦中吵醒。
在这里住的人基本上都是每天奔波在温饱线上的劳碌命,她不想因为自己让别人连个安稳觉都睡不上。况且他敲门的声音给她的感觉格外气定神闲、不急不躁,不太像是过来催债的。
祝平安把门打开,终于认清了来人。
这个人她今天才在网上看过,林远山。
网上那张照片拍得真是不怎么样,不及本人万分之一的神韵。这样面对面地站着,祝平安直白地感受到了极度美貌的冲击力,以至于她惊愣了片刻,才邀林远山进门。
虽然大晚上邀请一个陌上男人让祝平安依旧感觉有些不自在,但以林远山的身份而言,对她实在无利可图。
财就不用说了,她分文没有。色的话,以他的财富、地位、样貌,想必不缺佳人相伴。
林远山一进来,高大的身形立刻把原本就巴掌大的地方衬托得愈发局促,祝平安余光扫来扫去,屋子里竟然只有一把塑料凳子,连像样的椅子都拿不出来,招呼这个不请自来的客人坐下。
林远山一言不发地盯着她,从查到她的住址开始,他就一直守在她的楼下,心里想要谴责她的话翻来覆去想了许多,原本他以为自己见到她后必然是一番滔滔不绝的斥责。
毕竟四年前,她毫不留情地离开他,甚至不愿意和他当面说再见,等他匆匆从美国飞回来,早已人去楼空。
他在房子里发了疯一样翻天覆地地找,而她,却什么也没留下。一封信都吝啬于留给他。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以至于她如此痛快地就舍弃了他。
他的第一反应是,是不是林家老宅里那群人为难了她,让她觉得和自己在一起是一件困难重重的事情。想到这,他甚至第一次因为愤怒失去了理智,跑到林家老宅大闹了一通,此后彻底与他们一刀两断,再无往来。
一开始他不论日夜都时时刻刻活在自责与怨恨中。
自责为什么当时没把她寸步不离地留在身边,以至于给了她顺利逃跑的机会;怨恨她让他在情根深种之后又立刻痛失所爱。
他满世界地寻找她的踪迹,却再无音讯。但从蛛丝马迹中,他已经察觉出一些诡异之处。
她的继父和继兄对她的记忆都停留在十八岁,几乎是异口同声地确定她在抗婚之后跳下楼就已经摔死了。而他特地去了一趟自己安排她复读的那座私立高中,无论是监控视频、学籍资料、师生口述中的祝平安,都完全是另外一个人。
他又跑去宁城师范大学,在宿舍楼下等了她一夜,终于见到“祝平安”的那一刻,他确认,和自己相处过的那个祝平安已经彻底消失,后来他见到的这个祝平安无论外貌还是性格,都与之前相去甚远。
他的车离开宁城师范大学的那刻,他整个人像是被抽光力气一般,瘫坐在后座上。
她消失得这般彻底,就像这世间从未有过这个人一样,就像那三个月的相处只是他做过的一场美梦,如今梦醒,一切都烟消云散了。
她是自己选择离开他的,这个事实在这四年里缠绕着、刺痛着他,变成了他身体里拔不出去的一根尖刺,化为了他心口一块难以愈合的伤疤。
他以为不会再见到她,就像他以为再次见到她时,他的怒火会让她好好感受一下他这四年的痛苦。
但是他又见到了她,在与她擦肩而过的那一刻,他几乎没有一秒犹豫地认出了她。
他不知道,在这样昏黄老化的白织灯下,他是怎么看到她眼下的乌青,怎么看到她眼里的血丝,怎么看到她微微水肿起来的小腿的。
但他就是该死地看到了。
比起愤怒,最先在他心底密密麻麻、争前恐后地涌现出的竟然是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