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与雾气缭绕的高台之上,自诩神明的人正坐在巨大庄严的王座之上。祂穿着一身繁复的白袍,华丽的金纹点缀在及地的袍缘,成了一抹突兀的亮色。
祂看向身前半跪着的女子,对方似乎仍不服气,攥紧拳头试图挣开周身束缚。
神明嗤笑道:“不是你许愿找回她的记忆吗?神实现了你的愿望。”
女子因为极力抵抗,身上渗出了源源不断血珠,她咬紧自己的唇瓣,怒视前方的神明,随后朝祂嘶吼着质问道:“这就是你的找回记忆?为什么?为什么要让她重新体验一遍痛苦!”
“你是什么狗屁神明?一个没有本事的垃圾恶魔罢了!三流的杂碎,下三滥的东西,插根蒜装什么神?”
被冒犯的神明升起怒意,白袍下阴影覆盖的脸庞晦暗不明。女子被一道看不见的力量甩飞出去,重重撞击在远处的石柱上,又摔落下来。
一口腥甜的血液从她口中吐出,还在艰难起伏的胸膛证明她并没有死去。
女子丝毫不在意身上的伤痛,她看向远处的神明,眼含讥讽,继续挑衅的笑道:“现在的你,不能杀死我吧?但是我不一样,我早晚会剥了你这层装模作样的皮!”
闻言,白袍飘荡,神明浮起身,轻巧的落在了女子身边。祂探出手扶起女子的脸,“别着急,继续看下去吧。”
……
雨淅淅沥沥的下着,才下午五点,阴云密布的天已经昏昏沉沉了,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气味,有些黏腻。
一个身穿白色纺织裙的女生收了伞,停在巷口。
雨水打湿了她的衣摆,但是没有影响她的好心情。算了算,这个月加上便利店的兼职。剩下来的工资刚好够未来几个月的花销了。
“喵~”深处传来细微的猫声。若有若无的,很是虚弱。苏禾走进巷子里,视线四处寻觅。
巷子里青苔遍布,墙角处有个小东西正在缓慢挪动,是一只杂色的小猫!看起来才俩三个月大,雨水打湿了它的全身,混合着地面上的泥水。
小猫俩只小爪子正无力的在地上扒拉着。猫身不堪重负,站起来晃了晃又摔在了地上。
苏禾走过去,把伞靠在了墙角。蹲起身小心翼翼抱起这只黑黄白相间的小猫。泥水也湿了她的裙子。
小猫还在轻轻打着颤。被突然腾空的它很是不安的挣扎着。又因为怀抱的温度,细弱的喵喵叫了俩声就安静了下来。
“好坚强的小家伙。”苏禾蹲着,低头看向怀里的小猫,害怕惊到它,一时没有起身,只是轻柔的抚摸它。
四周也没有其他猫的踪迹,不知道这只小猫是怎么爬到巷子里的。
不过苏禾得先带它回出租屋,失温的小猫很难熬过秋日的寒夜,不如养一晚后面在做打算。
侧了侧身子,找到没有被脏脏小猫弄湿的裙角,苏禾捏着衣服擦了擦小猫的身子。随后她单手托住小猫,起身准备拿伞。
嗒…嗒…嗒…,鞋底轻叩着潮湿的石板,不紧不慢。身后传来行人脚步,巷子细窄,只能容下三人并肩,苏禾正准备向墙边靠。
一种毫无来由的感觉,像一缕冰凉的蛛丝,悄无声息地滑过苏禾后颈的皮肤。
身后的脚步声突兀的停止了。
毫无预兆地,断在了她身后一步之遥的地方。
这份戛然而止的寂静,比任何声响都更让人胆寒。
甚至没留给她回头的余地。
在苏禾做出任何反应之前,一捆绳子,像一条早已蓄势待发的毒蛇,狠狠绞住她的脖子,抓住了她气息最松懈的那个刹那,骤然收紧。
慌乱中,小猫一下子重重摔在了地上,被同样掉落的伞砸的奄奄一息,许久不再有动静。
一股巨力从苏禾身后处传来,喉咙发出破碎音节,惊叫声被死死卡住。背后的人还在用力收紧绳子,巨大的惯性拖着苏禾失去平衡向后仰倒。
苏禾双手紧紧抓住卡脖子的粗绳,她脑中慌乱的闪过念头。是指头粗的两道麻绳!指甲也在胡乱的挣扎中劈裂。血色染红了早已被雨水浸泡湿软的麻绳。
火辣辣的疼痛缓解了缺氧的晕眩,但视网膜开始迸发无数金色的乱星。
苏禾试图够住身后的人。她的双手在窒息中向后乱抓,指甲在绳子和陌生的肢体上彻底折断。
指尖堪堪触碰到了一只手。她的指腹刮过四根紧并的、粗大的指骨,它们像钢筋一样焊在一起,死死绞着绳索。
掌缘有一块厚硬、开裂的老茧,粗粝得像砂纸,磨的她挣扎的指尖生出痛意,完全扣不开一丝缝隙。
一种缺乏生气的冰冷从对方的皮肤深处渗出,仿佛这具身体早已习惯了黑暗与杀戮。
这触感像一道淬冰的闪电,劈入了她混沌的大脑。身后是个强壮的男性。
背后之人力气出乎意料的大。四处寂静,只剩布料摩擦的闷响和她不成调的“嗬嗬”声,他似乎是穿了一件雨衣。
耳朵里在轰鸣,像灌满了海水。力气正从指尖和脚尖流走。视野从四周开始变暗,最后缩成视野中心一个越来越小的、惨白的光点。
黑暗不再可怕了。它变得温柔,像温暖的潮水,邀请她下沉。
许久,女子乱蹬的双腿停下了抽搐。双臂也松开了绳子,无力的垂在半空。
持续不断的黑暗吞没了仅有的零星意识。
……为什么?
身着雨衣的人放松了手里的绳子,脸上还有对方挣扎中划出的血痕。他混不在意,朝地上啐了口痰。
紧了紧雨衣,随后,他拉住一只脚的脚踝,开始把尸体像抹布一样拖起。走了巷子深处,那里逐渐不透光,黑暗吞没了一切。
倒在泥水中的人脸上苍白,血丝遍布双眼,不复温柔的生机。随后原地只剩下一些几乎不可见的血水。
雨水又重新落下,淅淅沥沥。冲刷了一切异常。
…………
太阳早早溃逃,铅灰色的云层像一块浸透了脏水的巨毯,沉沉地压下来。
这雨没有节奏,只是一种恒定的、令人心烦意乱的淅沥。它打在不锈钢雨棚上,发出单调又顽固的“嗒、嗒”声。
雨水又顺着枯黄的树叶滑落,淌过老旧墙面上斑驳的苔藓,带下一道道泥泞的污迹,像无声的哭泣。
秋日傍晚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一种无孔不入的湿冷,贴着皮肤悄悄爬行。
苏禾收起伞,揉了揉被冻的鸡皮疙瘩都竖起来了的胳膊,试图暖一暖。早知道这么冷,今天应该穿一件外套的,中午出门还是走的太急了。
不过还有几百米就到租住的小区了。苏禾缩了缩脖子,快步朝前赶路,穿过七拐八拐的泥泞小道,无视耳畔鼓鼓吹响的寒风。
“喵~~”细弱的声音从一旁的巷口传来。苏禾止步。
小猫吗?心有灵犀一般,风中几乎微不可闻的细弱声音被听见了。
苏禾顺着声音找过去,巷子里的一边墙角地上有团黢黑的东西,是一只杂色的小猫。
“哎呀。”苏禾打量了一下,泥水裹的小猫满身都是。猫毛又脏又湿,被打成几坨几坨的,覆盖在小猫身上,几乎看不见猫毛原色。
怎么还有血迹?苏禾定睛看过去,一丝丝血色渗在猫毛上。黑红相间,也不知道是哪里受伤了。泥水太多挡住了猫毛下的皮肤,肉眼看不见伤口。
停下观察,苏禾一把轻轻捞起小猫,单手用飞机抱的姿势把小猫托在怀里,拿起伞就往巷子外走去。
还是送去宠物诊所看看吧。
随着走动,苏禾的目光无意识地掠过巷口,像扫过任何一块单调的背景,一抹移动的墨蓝色攫住了她的视线。
她怔住了一瞬,前方是一个体型高大的雨衣男人。
他像一尊突然出现的铁塔,几乎堵住了大半个巷口的光线。一件宽大的旧雨衣裹在身上,颜色是那种经年累月雨水和尘土浸染后的、近乎污浊的墨蓝。
还有一点雨水顺着硬挺的衣料往下淌,在他脚下聚起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他站得笔直,身材异常高大,仅仅是静止地站在那里,就带来一种无言的压迫感。
雨帽压得极低,投下的阴影将他整个上半张脸都吞没了,只留下一个冷硬的下颌线条。而他的下半张脸,则严实地掩藏在一只深蓝色的口罩后面。
他就那样站着,不像在避雨,也不像在等人。更像是在……确认着什么。
一种微妙的、本能的寒意,像一条细小的冰蛇,顺着苏禾的脊背悄然爬升。她握着伞柄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了些。
男人似乎微微转动了一下头部,那雨帽的阴影仿佛两道空洞的视线,堪堪朝她的方向扫来。
没有缘由地,苏禾心里咯噔一下,猫咪在怀里轻轻叫了一声,打破了肃静。
她抱着小猫,在巷子里与他擦肩而过。
他走得很快,步幅很大,带着一种目的明确的急促,雨衣下摆甩出的冰凉水珠,有几滴溅在了她的裤脚上。
一种本能的、社交性的歉意让苏禾下意识地侧了侧身,为他让出更宽的路。
视线在那一两秒内,无意地扫过他垂在身侧的手——骨节粗大,手指很长,雨水正顺着紧握的拳缝往下淌。
没有对视,没有交流,只是一个在雨天里匆忙赶路的、面目模糊的影子。
苏禾收回目光,继续走向巷子外。
一无所知地,试图走入那个没有他的、短暂安全的世界。
身后,踩在泥水里沉重的步伐声似乎逐渐远去。
她紧绷的肩膀下意识地松弛了一瞬,随即,一种更微妙的不安感却攫住了她。
刚才那短暂的、几乎算不上对视的“对视”,那雨帽阴影下仿佛存在的审视感,像一粒冰碴,落进了苏禾后颈的衣领里,带来一种挥之不去的寒意。
“莫名其妙……”她在心里咕哝了一句,像要驱散这种无由来的情绪。
但身体的反应远比思绪诚实。
苏禾几乎是毫不犹豫地,脚步在湿滑的地面上骤然加快,从刚才谨慎的踱步,变成了明确、急促的“嗒、嗒、嗒”声响,鞋跟敲击着石板,溅起细小的水花。
她不再去看两旁斑驳的墙壁,目光紧紧锁住前方巷子深处那团模糊的、象征着出口的光晕,仿佛只要快一点抵达那里,就能将身后那片令人不适的空气,以及那个男人留下的所有无形痕迹,彻底甩脱。
苏禾不知道自己在逃离什么,或许只是一种直觉,一种生物对于潜在危险的本能远遁。此刻,她只想快点走出这条巷子,越快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