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里,刘娟娟斜倚在床头,看起来闷闷不乐。杜御风坐到她身边轻声问:“怎么了,是不是担心城里的事务?”
刘娟娟揉揉眉心,说:“自然是担心的,又是军事又是商贸,还有税务和郡府开支、士兵粮草,如今加紧练兵,原本应由士兵们种植的庄稼土地也需要人管,李副官虽然在此地多年,各个事务都熟悉,但我怕……”
杜御风将她的一双手握在掌心,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其实你现在没得选,你的身体已经到极限了,就算李副官没稳住城内的局面,也是天命,大不了我陪你从头再来。”
“你说的也是,不过另一件事我也有些犯愁。我同他们说我要考虑一下怎么和长安交待,但我一点头绪也没有。虽说杀裴榆夺秉甲是他为难我在先,但他毕竟是朝廷命官,我倒像乱臣贼子。”
杜御风沉吟半响,说:“要考虑怎么和皇上交待,要先知道皇上心里怎么想,有些事,我得讲给你听。”
杜御风取了一件厚外套披在刘娟娟身上,缓缓开口:“当年,西北战事突起,匈奴人联合周边小国举兵攻打边陲城池,汉军受到突袭,军队不能及时支援,只得节节败走,秉甲郡在内的数个城池都落入匈奴之手。”
“当时镇西王于南方征战有功,收复失地的任务交给了镇西王,他带领麾下军队赶往西北,势如破竹,一鼓作气将匈奴人驱逐回北方,一时间名声大噪,先皇将东至乌鞘岭,西至秉甲郡,南至祁连山,北至马鬃山区域都划为镇西王的封地,也是从那时起你父亲被封为镇西王,手下军队被称作镇西军。”
“你父亲赶赴西北时,你应该还小,待战事平定,先皇担心镇西王拥兵自重,于是将你和你母亲扣在长安,防止镇西王有二心。”
刘娟娟问:“那为什么后来又让我们去西北与父亲团聚呢?”
“听我父亲说,镇西王数次上表,想要与妻女团聚。后来宁愿不要封地,也想回长安来。”
刘娟娟的眼眶一下红了,杜御风将她揽入怀中,继续讲:“在镇西王一再请求下,先皇终于允许你们赶赴西北,但这也是一道催命符,先皇手中没有镇西王的软肋,于是纵容陆氏支援时故意放慢速度,害死镇西王夫妇,当时匈奴主要力量已经被镇西王剿灭,于是兔死狗烹,鸟尽弓藏……”
“父亲…母亲,居然,居然……”刘娟娟的身体绷得笔直,心中怒涛汹涌,胸口剧烈地起伏,她紧咬下唇,极力克制身体的颤抖,直到嘴唇中渗出血来,一双眼睛通红,但一滴眼泪也没流。
“娟娟……”杜御风取出手帕想为她擦拭血迹。
刘娟娟抬手示意他不必。她用指腹拭去唇上血迹,鲜红的血液染红了指尖,她将手紧紧攥成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让□□的痛感刺激自己沉浸在仇恨中的灵魂。爱与恨在她的眉心纠缠,刘娟娟闭上双眼,往日回忆在眼前一一浮现。
刘娟娟想到儿时,母亲曾给她讲汉高祖如何一统中原,她最爱听淮阴侯韩信的故事,总是缠着母亲一遍遍讲淮阴侯的几场用兵如神的战役。有一日,她问起:“淮阴侯,可有子孙后代在世,母亲能不能带我去拜访?”她记得母亲当时脸色变得苍白,告诉她淮阴侯犯谋反之罪,被诛三族,无后代存于世间。刘娟娟问:“他军功赫赫,为什么不做个忠臣,非要谋反呢?”母亲摸了摸她的头,说:“你还小,这些事你长大就明白了。”
幼时的刘娟娟总期盼自己能快些长大,她从未预想过,长大原来这样痛苦。她想质问,为什么自己的父母忠心可鉴天地,却腹背受敌,但是答案已昭然若揭。她宁愿不懂,宁愿沉溺于仇恨,也不愿承受这样清醒的绝望,如果理想的尽头是死路一条,那是否还要迈出第一步?
“娘,我长大以后,要和爹爹一样上阵杀敌,护佑百姓安宁。”
“战场上很危险,每次都有许多人死去,娟娟不怕吗?”
“夫子教过我们,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若是能为黎民百姓而死,就是重于泰山,娟娟不怕!”
思绪回笼,刘娟娟喃喃道:“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我既不惧战死沙场,死于朝堂又有何惧!”
刘娟娟睁开双眼,眉宇间的戾气散去,目光比以往更纯净更坚定。她将拳头举起,那是与父母相连的血脉,也是联结自己的过去和现在的脉搏,她向神山、向故去的爹娘、更向幼时的自己起誓:
“若是忠孝难两全,唯以本心鉴苍天。”
刘娟娟紧握的拳头微微颤抖,杜御风将她的拳头扶稳,刘娟娟看着他,身体逐渐放松下来。杜御风将她的手展开,对着她掌心的红印吹了吹,注视着她的双眼,说:“这条路不好走,既然你已有觉悟,我会一直陪着你,送你走到最远。”
刘娟娟看着他,将他紧紧抱住,喉头发紧,说不出话来。
随着激荡的心绪逐渐平复,刘娟娟松开杜御风,思索着问:“那该怎么做,怎样才能得到皇帝的信任,至少给我时间和机会丰满羽翼呢?”
“我不知道,娟娟,这条路需要你一步一个脚印踏出来。”
这时,门外传来一名伙计的声音:“少东家,东西我找到了,要现在送进来吗?”
“什么东西?”娟娟问。
“你一定会喜欢的好东西。”杜御风说着打开门,只见伙计搬着一口匣子,杜御风让他将匣子放在桌上,伙计退下。杜御风打开匣子,里面是整整齐齐的书卷。
“这难道是,”刘娟娟两眼放光,“是真正的《平西纲要》?”
“对。”杜御风拿起第一卷,交给刘娟娟,“我想这套书大概能解你的燃眉之急。”
刘娟娟开心得在他脸上亲了一下,捧起书卷就开始看,说:“太好了,趁着这几日养伤,若能将《平西纲要》看完,诸多事务就都能有头绪了。”
“这些年关内和关外都有变化,也不能照搬照抄,一些情况我会另外讲给你听。”
“好!许多事情我会再找李副官打听,等城中稳定下来,我一定要再编《平西纲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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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十八章 白水鉴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