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慕是在七岁那年的离开长安的,时值深秋,许多树木都变得光秃秃的。天气转凉,小玉慕也有些贪睡,总是要母亲哄很久才肯起床。那时的玉慕还没有被赐予这个名字,当时的她名唤,刘娟娟。
“娟娟,娘亲带你去见爹爹好不好?”母亲摸着刘娟娟的小脑袋问她。
“见爹爹,娟娟好想爹爹!”她的一双小手攀上母亲的脖颈,“我们终于可以去见爹爹了吗?”
“是啊,皇上体恤我们一家分离之苦,特命人送我们去往西北,一家团聚。”
“娘亲,那我们还会回来吗?”
“几年之内,也许都不会回来了。”
“可是这样,娟娟就见不到御风哥哥了。”她的目光变得有些失落,“娘,我要好好和御风哥哥道别!”
刘娟娟来到城头的大柳树下,这是她和杜御风每天约定见面的地方,到达时杜御风照旧已在树下等她,她挥舞着小手跑过去,口中喊着“御风哥哥,御风哥哥”,身后的侍女几乎都要跟不上她。
跑到树下,刘娟娟郑重其事地说:“御风哥哥,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哦?娟娟有什么事要告诉我呀?”御风半蹲下来,温柔地看着她。
“我,我……”刘娟娟准备好了许多说辞,可开口的一刻却觉得喉头梗塞,什么也说不出来,泪水从她的眸子里汩汩流出,引得路过的人侧目观望。
“这里人多,我们到练功的小院去,你就告诉我一个人,好不好。”杜御风蹲下身去,取出帕子轻柔地擦拭刘娟娟脸上的泪水,她一边流着眼泪,一边用力地点点头。
他们来到日日一起练功的小院,杜御风问:“娟娟要告诉我什么事?”
刘娟娟看着他的眼睛,突然又忍不住放声大哭。杜御风蹲下来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他前一天便从父亲处听闻镇西王要将妻女接去边关的消息,柔声说:“娟娟是不是要去见爹爹了?那应该开心点呀,娟娟不是最想念爹爹了吗?”
“可是,可是,”刘娟娟小小的身体哭得一颤一颤,“娘说我们很久很久,很久很久都不会回来了,那我就……就见不到御风哥哥了……”
“怎么会呢,娟娟,你去了西北,我会常常去看你的。”
“真的吗,可是,爹爹去了西北,就从来没有回来过。”
杜御风摸摸她的头,说:“镇西王是守卫边关的大将军,如果擅离职守,坏人就会从西北打进来,就会伤害娟娟的,大将军当然不能离开。但是我不一样,我身上并无官职,想去哪就去哪,一定会去找你的。”
“一言为定。”刘娟娟伸出小小的拳头。
杜御风将手握成拳,与她的拳头相碰,说:“一言为定。”
……
一阵强烈的痛感将玉慕从梦境拉扯回现实,刺激着她咳嗽起来。
“娟娟,娟娟……”
是有人在叫我吗,玉慕脑中一片混沌,却一下就听出是杜御风的声音。她勉强睁开双眼,眼前一片模糊,这张模糊的脸有些熟悉,她忍不住伸出手抚摸,问:“你是我的心魔,还是,御风哥哥?”
温热的液体从眼前人的脸颊滑落,从玉慕的指尖,流淌到手臂。
“我是杜御风,娟娟,我来迟了,对不起,对不起。”眼前人将玉慕的手握在自己的掌心,泪水不住地落下。
一阵钻心的痛意袭来,玉慕捂住心口,身体痛得蜷缩起来,说:“御风哥哥,我好疼……”
杜御风来不及擦拭泪水,急忙从身后的一个小瓶中取出一粒药丸,喂玉慕服下,说:“先把这个吃了,吃下去就不痛了。”过了一会,疼痛平息下去。杜御风将玉慕身下垫的高一些,玉慕斜倚在床头,喝了些温水,才觉得又回到了人间。
“我知道你有许多疑惑,我先去把饭菜拿来,你吃一些,我再给你讲。”杜御风将一件厚披风盖在玉慕身上,取了一碗肉羹喂玉慕吃下。
玉慕没有心思品尝肉羹的味道,湿漉漉的眼睛定定地看着杜御风。眼前依旧模糊,只能依稀分辨出他的五官,她想离近些看,将身体一点点向杜御风处倾斜。两人越来越近,杜御风的心脏砰砰直跳,扶着她的肩膀将她轻推回床边,无可奈何地说:“乖,先把饭吃了。”
玉慕将饭吃完,杜御风又给她喂了一碗药下去,这才放心些,说:“娟娟,你这次受伤,并不是什么心魔所致,而是大长老在你体内留下的真气阻塞了你的心脉。”
大长老,优钵罗教,这些记忆涌现在玉慕混混沌沌的脑海,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已不再是刘娟娟,自己是玉慕,是优钵罗教的圣女玉慕。
“快走,你快离开!”玉慕用所有的力气伸手将杜御风推远,“他们很快就会发现你,大长老要杀了你,你快走!”
杜御风扶住玉慕的肩膀,轻声说:“娟娟,你不要害怕,这里很安全,没人会发现我们……”
玉慕拼命摇头,泪水如断线的珠子滚落。“他们的眼线到处都是,我们躲不过的,他们发现了你一定会杀了你的,求求你,趁他们还没来,你快走吧!这些都是我的事,你不要管,也不用你管。”
“娟娟,娟娟,”杜御风握住她的双手,“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气我这么多年,才来看你?”
玉慕抽回双手,咬着唇扭过头去,说:“你当我生气也好,怎样也罢,你快些离开吧。爹娘的仇我已经报了,我在这世间已无留恋,是死是活我都无所谓,但我不能连累了你。”
“是我冲动冒失,连累了你,是不是?”杜御风说道,“你说大长老要杀我,是你不肯,他才对你起杀心的吧?你命悬一线,都是因为我自作聪明,我若此时弃你于不顾,还有何脸面存于世间。”
刘娟娟有些后悔说出大长老要杀他的事,只是当时自己意识还不清明,一时心急囫囵说了出去,事已至此,她沉默片刻,长呼一口气道:“御风哥哥,我们在长安分别之时,是九年前吧。”
双眼依旧看不分明,玉慕伸出手去抚摸他的面颊,指尖划过他的额头、眉骨、鼻梁和嘴唇,微笑着说:“御风哥哥还是老样子,都没什么变化。”
看着她虚弱的样子,杜御风只觉心如刀绞,玉慕轻轻拂去他脸上的泪水,说:“不用为我难过,御风哥哥,这是我这些年来,最幸福的时刻。能见到你,真好。”
“娟娟……”
“我一直以为,爹娘战死后,我会永远孑然一身。采莲大会上,见到御风哥哥的时候,我真的很开心。你是专程来寻我的,是不是?御风哥哥一定花了许多心思才找到我的,能知道这世间还有人一直一直记得我、挂念我,有这份情意,我死也甘心了。”
“不要,娟娟,你相信我,你再相信我一次好不好?你不会有事,我也不会有事的,等你身子好了,我们就离开这里,好不好?”
他的言辞恳切,玉慕心口痛意更盛,她双手压在伤处,勉力说道:“此次上神女峰,我早有死志。我本想试一试,若能在内功上有所突破,就可除去大长老,保你我二人都安然无恙。”
她惨然一笑,道:“我以为我会因功力不足冻死在神女峰上,没想到,没想到一开始就遭反噬。想来也是,这帮老家伙向来惜命,怎么会留一个搏命的机会给我。”
“还有机会,娟娟,只要活着,就有翻盘的机会。”
玉慕看着他,眼中满是无奈,叹了一口气说:“你能及时来救我,是他们给的消息吧。他们对我还有什么所图?”
“此事说来话长,我本想等你恢复一些再同你说。”杜御风盛了一杯温水递给玉慕,“不过现在告诉你也无妨。此事要从采莲大会后天机阁问密说起。”
玉慕紧张起来,问:“你问了什么?”
“我问二长老,怎样能让你重获自由。”
“他怎么说?”
“他告诉了我雪莲圣女的秘密。”杜御风不紧不慢说道,“每一名雪莲圣女的结局,不是被杀,就是被吸食寿命而死。”
玉慕脸色一变,问道:“吸食寿命,什么意思?”
“二长老告诉我,此代大长老篡改了优钵罗心法,女子按照此法修炼后,大长老可以采阴补阳之术吸取其体内真气,延续自己的寿命。他能在你体内藏下一缕真气,也是因为你修炼的心法有问题。”
“那他为什么要我死?”
“因为只有少女全身心的奉献,才能让此法成功。你为了我忤逆大长老,他打算弃了你。”
“原来如此。”玉慕自嘲般地一笑,笑自己辛辛苦苦修炼,居然是为了给别人作补品,随即又问,“那二长老教你怎样做?”
“二长老说,他愿意帮我们杀掉大长老,只要事成,便放你自由。”
玉慕气极反笑,道:“你能来神女峰救我,也是他给的消息?”
杜御风点点头。
“你不该来。”
“我们击拳为誓,我承诺了要来看你的。”
“这不是一码事!”玉慕情绪有些激动,一股血腥味漫上喉头,她紧咬牙关压制住伤势,喘息着冷声道,“二长老不会信守诺言的,不管你现在脱身还来不来得及,快走,越远越好,就当……就当我死了。”
“我不会走的,娟娟,我寻了你六年了,好不容易才找到的。”杜御风的声音依旧温柔如水,却似压抑着心底的万丈波涛,“六年来我没有一刻不坚信,你一定还活着,我们终会有重逢之日。”
玉慕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眼中泪水忽如决堤般涌出。她双手紧紧攥着杜御风的衣襟,伏在杜御风肩头泣不成声,哭着说道:“可是……可是我已不是那时的我了,我杀了陆极,杀了赵义,我辜负了他人的情意,我这样的人死了才好,不值得,不值得你……”
杜御风在她背上轻轻拍打,说:“娟娟,你是为了给父母报仇,给那一战中白白死去的镇西军将士报仇,这天经地义。你从小就是最要强的孩子,每天勤学苦练,一刻都不曾懈怠,所以身处如此逆境也能给权势滔天的陆氏一族致命一击,这很了不起,你能做到的也决不止这些。”
“如今西北一带时局混乱,陆氏一族已被清洗,裴家接管秉甲郡,匈奴时不时侵袭往来商队和周边村落,还有优钵罗教浑水摸鱼,更有大长老之辈残害少女,这些都不是你我之一死能解决的。”杜御风说,“但我们可以一起活下去,殿下,你是镇西王的女儿,只有你能扫除这里的污垢和阴霾。我会陪在你身边,往后的刀山火海,我们一起面对,好吗?”
玉慕流着眼泪,用力点头,一如往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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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七章 绝渡逢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