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当初真是瞎了眼,才会将徐有匪招进自己的组里来,简直是个害群之马!而且她居然还不能摆脱他了?
下午4点,副总经理办公室。
咚咚咚。
李森隔着玻璃墙招了招手,让她进来。
“坐”他把目光从电脑屏幕落到她身上。
只见她穿着宽松的雪纺灰色V领上衣搭配高腰黑色西装裤,一米五几的个子,瘦却不干瘪,该长肉的地方都长了。她留着齐肩的侧分发,鹅蛋脸,眉毛飞扬,一双眼睛坚定而有神。
此刻,她正眉头紧皱,看着坐在对面的顶头上司。
梅凌雪依言坐下,“李总,今天我来是为了有匪的事情。”
“哦?他表现怎么样?”
“嗯......,一言难尽啊。”
“那你是想,不让他通过转正?”李森轻笑一声。
“是。刚刚我跟他聊过了,他没有意见,接受这个结果。我看他还挺平静的。”凌雪淡淡说道。
“三个月时间太短了,如果你觉得不满意,以后有的是机会慢慢教嘛。”他笑着说道。
“哈?”梅凌雪脑子宕机了。明明他说的每个字都是汉语,为什么连起来她就是不懂呢。
凌雪翻了翻白眼,“他上反应器养细胞已经污染三次了。”
“那你就帮他找找原因嘛,他还年轻,应该给年轻人机会啊。”李森靠坐在办公椅上,语气轻松。
梅凌雪一听,火气上来了,“好!这个我也就忍了,机会可以再给!可是他做实验不是忘记加这个,忘了就是加那个!我给了他建议,让他按照笔记做,也没有用。”
“哎呀,那让他早点睡,搞点什么药吃,说不定记忆力就上来了。”李森东拉西扯,说着不着边际的话。
“还有上次,明明周末要加班取样的,周一下反应器。结果周一他居然没来上班。我打电话去问,”梅凌雪一掌拍在桌子伤,眼睛圆睁,“结果呢,他告诉我,他在外地玩翼装飞行回不来!那个项目就这样耽误了进度。我分别被项目经理和甲方骂了一遍!”
“哎呀,我看还可以再带带嘛。年轻人难免犯错,你带人还是可以的,我相信你。”他笑着说道。
“哈?”梅凌雪脑子宕机了。明明他说的每个字都是汉语,为什么连起来她就是不懂呢。
“你再试试?”他挑着眉,用试探性的口吻问道。
“试什么?我该试的都试过了!”梅凌雪不自觉提高了音量。
“不要激动嘛,”他随手拿过一根士力架塞过去,“来来来,补充一点糖份。你看,他之前没有参加过工作,可能还不适应工作的节奏。”
这句话瞬间点燃了她的怒火,他到底在这鬼扯什么?就在她想要开口抱怨的时候,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面试徐有匪后,她同样来找李森,当时他的话一样模棱两可,但是背后就是一个意思,不要让他入职。
而现在,他看似不着边际的话后面,其实就是一个意思,他得转正。
梅凌雪的脑子一下子转了过来,他也姓徐,老板也姓徐。她试探地问道,“他......,是老板亲戚啊?”
李森收起了戏谑的笑容,直直看着她,没有否认。
父子关系也是亲戚的一种嘛。
“那也不能这样啊。就凭他是老板亲戚就为所欲为吗?工作不认真,吊儿郎当。真的要把这样的人留在我们部门吗?这样的人简直是害群之马!”梅凌雪再次站了起来,挥舞着手臂,难以抑制心中的愤怒。
“唉,你就让他挂个闲职,不要管他。我再另外给你招个人,不要影响你工作的心情。”
李森当初看见梅凌雪那么坚持,就也想试一试。
如果太子爷真的改邪归正了,愿意认真在公司基层学习了,那他和梅凌雪就是大功一件;如果不行,就让他在部门挂个闲职,给他发工资。左右也是他老子的钱,又有什么关系。好坏都能接受,于是他也就同意了梅凌雪的做法。
“可是那样也不行啊。其他同事会怎么看?大家都拿一样的钱,凭什么其他人干得要死要活,他可以游手好闲。”梅凌雪据理力争,“他这样影响我的管理工作。”
“那你可以跟大家暗示他是老板亲戚,过一阵子大家都知道了,心里也就没有那么不平衡了。”
梅凌雪目瞪口呆,还可以这样?
“这是这个社会的潜规则。即使大家很讨厌,也都可以理解。你的管理压力也就小一点了。”
“那大家会怎么看我?当初是我把他招进来的!”梅凌雪声嘶力竭,有苦说不出。
很讽刺,很现实。
虽然她不认同他的做法,但是她理解他,他不可能为了她去得罪老板的。
“别人的话,你不用太过在意。”他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反正巴掌不刮到自己脸上是不会痛的。
话说到了这里,梅凌雪再笨也彻底明白了李森的意思,他不同意徐有匪不转正。
那她这段时间努力和委屈算什么?
她失控了,情绪上头,“那你当初明明可以直接否定招他进来的,这种尴尬的处境明明可以避免的!”
李森看着她,没有吼回去或者辩解谁对谁错,或者谁应该对这件事情负责,而是冷静理智地说,“你先出去冷静冷静。现在我和你说这个事情没有意义,之后如果还想聊,再来找我。”
梅凌雪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她情愿和李森痛痛快快吵一架。还聊?聊什么?聊什么都没有意义了,反正结果不能改变。
她红了眼眶,低下头快步躲进了厕所,不想让人看到自己脆弱的模样。
关上厕所的门,她终于得到了自己的一方小天地。一下子,眼泪绝了提,第一次感觉到了社会的残酷和无奈。
啪嗒啪嗒,泪就像夜里的雨,下得再大,又关睡着的人什么事呢?
她脑子里不断回放着徐有匪那些有恃无恐的敷衍做法。原来他之所以这么放肆,是因为早就知道,无论自己怎么做都可以转正。
是啊,人都是趋利避害的。既然干好干坏一个样,为什么不摆烂让自己舒服一些呢?
可是她呢?她那么认真地教他,在他身上花费那么多时间和精力,本来那个千万级别的项目周期就很赶,容不得她松一口气。现在事情变得更加麻烦。
这一切的一切都让她像个笑话。
小小的厕所里,没有人看见她的悲伤。
但职场中也不需要悲伤和失控,而是需要她放下个人情绪,像一台精准的电脑一般去处理事情。
不对!凭什么徐有匪在外面有恃无恐,一派淡定;而她却要躲在这里暗自垂泪,舔舐伤口?
委屈随着眼泪流尽后,怒火就像火山一样爆发!
凭什么?就凭他是老板亲戚,就可以这样践踏她的时间和付出吗?
忍一步越想越气,退一步越想越亏,她被气得简直要乳腺结节了。
她现在就想立即冲到他面前,当着众人的面扯住他的领子,大声质问他,凭什么?凭什么他可以为所欲为,丝毫不顾及别人的感受?
可浸润职场三年,边看边学,她早就知道情绪的发泄一点用都没有,既不能解决问题,反而让同事看到自己不专业。
等那股如海啸一般的怒火平静下来,她终于可以好好想想,这件事情到底要怎么处理了。
冲出去跟徐有匪大吵一架一定是最痛快的做法,但也是最无效的做法。换来的结果肯定是徐有匪的反击,两人互相诋毁,除了一时痛快之外毫无作用。
她的目的是什么?既然徐有匪不能走,那她还是希望他能好好工作。即使不是真心的,装也要装个样子给其他人看,减少她的管理麻烦。
如果实在不行,就只能按照李森的方法做了。
那她该以领导的姿态跟他谈吗?看他那样子,估计从来没有把她看成领导吧。
眼睛发热,她忍不住揉了揉,心想,她的眼睛现在一定很红吧。
等等!她或许可以试一试那个办法。
她打定了主意,先在厕所里面酝酿好情绪,想好了一二三个步骤,接着低头快速走到了徐有匪的工位,示意他跟她去洽谈室。
徐有匪瞥见了她发红的眼睛,一股子愧疚之感涌上了心头,他这样是不是太欺负人了?
转念一想,那也没办法,谁让老爸非要逼着他来公司上班。她是无辜的,那他也是无辜的。
在洽谈室,凌雪与他隔着桌角对坐,而不是面对面坐着,这样可以减少距离感,减少敌对的感觉。
凌雪微微低下头,假装不想让他看见她通红的眼睛,开始装可怜。
徐有匪看见她低着头,不愿意让人看见被眼泪浸润过的双眸,这副样子既倔强又让人可怜。心理防线又松动了一些。
“有匪,李总不同意你不转正。他说你是个人才。”梅凌雪张口就来。
“其实一个小时前的谈话,我说你聪明机智,一点就通并不完全是客套的话。培养细胞,你看了一遍,第二次就可以很好操作了。除了反应器外,其他小实验没有发生污染事件。如果不算上那些乌龙事件,你其他的实验都是一次过的,AAV病毒产量也达标。即使是复杂的反应器,你第一次就可以上手,这也很厉害。”她在他犯的成堆错误中翻找优秀的点,就像在沙石中寻找宝石。
她将稀有的宝石一点点摆出来,以表达她的真诚。
这是第一步,首先要夸他,拉近彼此之间的距离。
徐有匪乍然被夸,一想到自己做过的那些事,心虚地回了一句,“哪里......,其实如果你想跟我抱怨两句,我也很能理解。”
“我为什么要跟你抱怨呢。而且我们初遇时,你就帮了我,是个充满正义感的人。我一直很感谢你,这么久了,也没有机会请你吃顿饭,正式向你表示感谢。我也相信这样富有正义感的人一定也是个讲道理的人。”梅凌雪动之以情,先把高帽给他戴起,“我相信之前你这么做,一定有你的原因,只是你不方便讲。”
“这......”他确实有苦衷。
他本来拿着银行卡里花不完的钱,做着自己喜欢的事。翼装飞行、跳伞、开赛车,全世界骑行,什么刺激玩什么,不亦乐乎。
生活潇洒又自在。
但他那个老爸,非要说什么自己年事已高,要他隐瞒身份去公司基层锻炼,将来好接手公司?笑话,他明明才六十岁,正是奋斗的好年纪!老爸不努力,哪有儿子的好生活?
但他不讲道理,蛮横地停了他的卡,要他自己挣钱自己花。
本来他想着,自己作死让梅凌雪辞掉他,他就可以去向老头子交代。看,我已经试过了,我就不适合干生物这一行。
这三个月,他自觉做事情确实挺过分的。可她没有骂他,责怪他,他都觉得她脾气是不是太好了点,她居然还相信他,肯定他。
这一点让他如坐针毡,更加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