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承霄僵硬地躺在颠簸的马车里,听着费离那如同毒蛇吐信般的自白,每一字、每一句,都像是一把烧红的钝刀,在他的心口反复切割、搅动!那是一种比凌迟碎剐更加残忍的酷刑!是剔肉切骨、撕心裂肺都无法形容的极致痛苦!
他多想能开口说话!多想能发出一声震天的怒吼!多想能指着费离的鼻子,一字一句、用尽全身的力气告诉他真相!告诉他,他错得有多么离谱!他根本不配去揣测郁千惆那颗纯净高洁的心!
‘你当然不会明白!你这个被嫉妒和阴暗吞噬的可怜虫,你怎么会明白!’
‘千惆他……他不是心软!更不是懦弱和害怕!他是心怀慈悲!是真正的仁者之心!只要不是丧尽天良、无可救药的恶徒,他都愿意给对方一个改过自新、从头再来的机会!他相信人性中总有向善的可能!’
‘他尊重每一条生命,就如同他敬重他的师傅贺瑞钦一样!他对生命本身,始终怀有最深的敬畏与感恩!’
‘心有猛虎,却能细嗅蔷薇!他心中有雷霆万钧的力量,却也有着对世间万物最温柔的悲悯!这才是真正的强大!这才是真正的风骨!’
‘费离!你问我为何不喜欢你?单凭这一点,你那颗被嫉妒扭曲的心,与千惆那如皓月般清辉的灵魂,就相差了何止十万八千里!你永远……永远都无法理解他!’
然而,这一切激烈的辩驳、愤怒的控诉,都只能在他自己的脑海中疯狂地咆哮、冲撞!他被那该死的“定魂针”死死禁锢着,连一丝声音都无法发出,只能眼睁睁看着费离在那里自以为是地扭曲一切,那种无力感和愤怒,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撑爆!
费离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脸上忽然又流露出一丝真实的痛苦和迷茫,他喃喃自语道:“他躲了你三年,你就疯了似的找了他三年……他拒绝了你四年,你便念念不忘地记挂了他四年……如果他拒绝你十年、二十年呢?难道你……你就要这样念着他一辈子吗?”
‘是!’
元承霄在心中毫不犹豫地、斩钉截铁地呐喊!如果可以,他一定会脱口而出!别说十年、二十年,就算是一辈子,只要郁千惆还活着,只要他还存在于这世上的某个角落,他元承霄就会一直找下去,一直念下去!这份执念,早已深入骨髓,与他的生命融为一体!
费离沉默了许久,仿佛在消化这个让他无比痛苦的事实。当他再次开口时,声音里充满了更加深沉的怨毒和一种近乎崩溃的绝望:
“可是……仅仅过了一年!一年之后!你居然……你居然又一次带着那个身受重伤、奄奄一息的他,回到了长东殿!而他……他看向你的眼神,竟然……竟然不再是一年前的悲愤欲绝!你们两个人……居然能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肆无忌惮地、亲密无间地在一起!”
“那时候……我多么希望自己不是一个医生!我多么希望我治不好他的伤!我多么希望他能快点死去!永远从你面前消失!” 费离的声音因极致的嫉妒而扭曲,“可惜……我不能!我看着你满怀希望和期待的脸,看着你那双平日里锐利如鹰隼的眸子,在看向他时,却充满了无尽的温柔!那眼神里射出来的光,就像是黄昏时分最柔和的月光,温暖、明亮,仿佛能普照众生!”
“好吧……好吧……” 费离的语气忽然变得诡异而平静,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决绝,“既然你想让他好起来,想让他留在你身边……那我就让你……暂时高兴一下,又何妨呢?”
“很快……我就找到了一个绝佳的方法。” 费离的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的、近乎得意的笑容,“一种能让人在不知不觉中慢慢中毒的慢性奇毒——‘瑶池花’!多么美妙的名字啊……听起来就像是西天王母娘娘瑶池仙境中的仙葩,凡人哪有福分享用?能够享用此物的人,必然是受到了上天的感召,早早往生极乐,脱胎换骨,转世为人去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却带着一种蚀骨的寒意:“我就这样,每天……每天地将这‘仙葩’之毒,一点点地掺入你亲自为他煎熬、亲自端去、甚至……亲自一勺一勺喂到他口中的汤药里……”
“你每日满怀爱意和期盼喂给他的,根本不是什么救命良药……而是一道道……来自阎罗殿的催命符啊!哈哈哈!”
“瑶池花”……慢性毒药……每日亲手喂下的汤药……
这几个词如同晴天霹雳,在元承霄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他猛地想起了那些日子——他如何小心翼翼地为郁千惆煎药,如何满怀希望地看着他一口口喝下,如何期盼着他的身体一天天好转……那些他以为充满了温情和救赎的画面,此刻全都变成了最狰狞、最残酷的讽刺!
原来……原来他元承霄,才是那个亲手将毒药喂给心爱之人的刽子手!是他,在不知不觉中,一点一点地将郁千惆推向死亡的深渊!
“噗——!”
一股无法形容的剧痛混合着极致的震惊、心碎、茫然、恶寒,如同火山般从胸腔最深处猛烈爆发!元承霄再也无法压制,猛地一张口,一股滚烫的、带着腥甜的液体狂喷而出!殷红的鲜血如同泼墨般溅满了他的衣襟,也溅到了对面的车壁上!
他死死地瞪着眼睛,瞳孔因巨大的冲击而涣散。耳边仿佛响起了裂金碎玉般的干戈交击声,有油锅煎炸的滋滋作响,有魑魅魍魉的尖声怪笑……整个世界天旋地转,仿佛他已经不在人间,而是坠入了无间地狱的最深处!
恍惚间,他似乎听到了阎罗王冰冷而无情的宣判:
‘元承霄!你伤他至深!你负他太多!你欠他的,罄竹难书!便是将你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也难赎其罪!’
意识,在无边的黑暗和绝望中,渐渐沉沦……
费离看着元承霄因极致的痛苦和打击而口喷鲜血、面如死灰的模样,非但没有丝毫的怜悯,脸上反而缓缓地、缓缓地绽开了一个笑容。那笑容扭曲、阴冷,充满了恶毒的快意,如同从地狱深渊爬出的魔鬼,在欣赏着猎物垂死前的挣扎。
他用一种缓慢而清晰的、如同毒液滴落般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
“听听……多么讽刺啊……一个口口声声说要护他一世周全,为了搏他一次回眸甘愿倾尽所有,甚至愿意为他生、为他死的人……到头来,却亲手、一日复一日地,将这天底下最阴毒、最致命的慢性毒药,喂到了他的嘴里!”
“你说……他若是知道了真相,该有多痛心?该有多绝望啊?” 费离故作惋惜地摇了摇头,眼中却闪烁着残忍的光芒,“不过,他已经用行动告诉了我答案——他不告而别了!他走了!他一定是察觉到了什么,心……碎了吧?哈哈哈!”
“他虽然没能立刻死在我面前,有点可惜……但是我知道,他死期不远了!绝对不远了!” 费离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胜券在握的得意,“他身中‘瑶池花’之毒,又经历了这么多折磨,内力尽失,如今更是落入那群虎狼之辈的手中!他还能活多久?哈哈哈!最终赢的人,还是我!是我费离!”
他顿了顿,语气中带上了一丝不甘和怨愤,微微叹了口气:“哼!说到底,还是他运气太好,发现得太早了!也怪他那个半路认的师傅和那个小哑巴!否则,他怎么可能苟活到现在?他竟然还敢用说出真相来要挟我,让我不得动他师傅和苦儿!我岂能让他如愿?!”
费离的声音忽然变得激动而偏执,他猛地凑近元承霄,几乎是贴着他的耳朵,嘶声说道:“我可以不要《青囊经》!那本破经书再珍贵,再是绝世名篇,又怎么能跟你相比?!承霄啊承霄……我等不了了!我一天都等不了那三个月的毒发之期了!我要他现在就死!立刻就死!你明白了吗?!”
他的眼中燃烧着疯狂的火焰:“所以,你明白我为什么要在这里拦截你,把你带走了吗?因为我在来之前,就已经暗中派人将郁千惆藏身琉璃居的消息,透露给了那些自诩名门正派的伪君子们!他们早就视郁千惆为眼中钉、肉中刺,得到这个消息,岂会不蜂拥而至,前去‘除魔卫道’?!”
“对了!” 费离像是想起了什么,得意地补充道,语气轻佻而恶毒,“还有那句‘狐媚惑人、秽乱江湖’……也是我编出来,让人散播出去的!怎么样?是不是很贴切?我看他们骂得挺顺口,用得很欢嘛!哈哈哈!”
说到最后,费离先前还勉强维持的、带着克制意味的冷笑,终于彻底转化为了无所顾忌的、歇斯底里的狂笑!他笑得前仰后合,笑得眼泪都从眼角飙了出来,仿佛完成了一件多么了不起的杰作!
然而,面对他这癫狂的笑声和残忍的坦白,元承霄却没有任何反应。他紧紧地闭上了双眼,连看……都不愿意再看费离一眼。他仿佛已经变成了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一具冰冷的尸体。不,甚至比尸体更不如,仿佛他全身的骨头都已经被碾碎,所有的血肉都已经腐烂,只剩下无尽的空洞和死寂。
当贺瑞钦第一次告诉他,郁千惆中毒已有四月之久,推算时间正是在他庄中养伤之时,他虽然震惊、愤怒,却从未……从未有一丝一毫怀疑过,下毒之人竟会是他视若兄弟、绝对信任的费离!而如今,这个他最信任的人,不仅亲口承认了这一切,更残忍地告诉他,他元承霄自己,就是那个亲手执行了这恶毒计划、每日将毒药喂到郁千惆唇边的刽子手!
是他……是他亲手毒害了自己此生最爱的人!
这残酷的真相,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将他瞬间拖回了四年前那个血腥的夜晚——那时,他麾下的“黄泉渡”,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成了屠杀郁千惆满门的凶手!而如今,历史仿佛重演,他竟又一次,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了将郁千惆本人推向死亡的帮凶,甚至……是主凶!
他亲手……杀了他两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