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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云烟未散

作者:都被注册了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眼见满堂江湖客皆被“青囊经”与朝廷动向吸引,郁千惆知时机已至。他强压翻涌的心绪,刻意压低嗓音,让声线带着饱经世事的沙哑:


    “诸位可还记得,数年前巫峡阁因所谓‘宝藏’被灭门一事?”他目光扫过众人,见他们神色各异,才继续道,“哼,哪有什么宝藏!那不过是朝廷见江湖太平日久,生怕武林势力坐大,精心设下的毒计——假借宝藏之名,诱使各派自相残杀!”


    说到此处,郁千惆只觉胸口如被利刃贯穿。那些血色的记忆汹涌而来:师尊临终前的托付、师弟们惊恐的眼神、自己跪在废墟中的绝望……如今却要亲口将这彻骨之痛,化作轻飘飘的“江湖秘闻”公之于众。他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借刺痛维持清醒,声音却稳如磐石:


    “皇帝要的,就是江湖永无宁日。唯有各派争斗不休,朝廷才能高枕无忧!”


    堂内顿时哗然。巫峡阁惨案本就因郁千惆与元承霄的牵扯而传闻甚广,不知演变成多少版本。只不过当事人一个孤高狂傲不屑解释半句,一个清者自清只作云烟散去,由得江湖中人乱嚼舌根,沦为说书人口中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谈资。


    话又说回来,就算两人解释,在众人耳中,也是万万听不进的。


    此刻被这“乞丐”以朝廷阴谋重新诠释,如投石入水,激起千层浪。众人交头接耳,目光闪烁——若此事为真,江湖格局恐将天翻地覆!


    而郁千惆立于喧嚣中央,任由往事如盐,反复浸渍着心上从未愈合的伤。为救苦儿,他不得不将最深的痛楚,炼作了最利的刃。


    眼见众人已被“朝廷阴谋”之说搅得心神不宁,郁千惆趁机又添一把火,声音陡然拔高,字字如铁钉凿入众人耳中:


    “若是不信,诸位何不去军营附近探探风声?近日是否有‘大人物’驾临,一问便知!”


    角落里立刻有人低声附和:“确…确实听闻,有位姓万的将军前日已到。”


    “哼!”郁千惆冷笑一声,目光如电扫过全场,“那万岩此番前来,明为戍边,实则为夺《青囊经》!尔等若再如一盘散沙,只顾内斗——”他声音陡然转厉,“待经书落入朝廷之手,莫说分一杯羹,只怕整个江湖都将成为砧上鱼肉,任人宰割!”


    他一面慷慨陈词,一面用余光瞥向墙角——只见那哑女已搀起苦儿,少年却仍怔怔望着自己,满脸惊愕。郁千惆心中焦灼:“这痴子,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幸而哑女机敏,连扯苦儿衣袖,又飞快比划几个手势。苦儿终于醒悟,咬牙点头,二人借着人群遮掩,悄然后退,闪入后院阴影中。


    郁千惆心头巨石落地,当即仰头灌尽残酒,纵声长笑:“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袍袖一拂,踉跄转身。满堂高手竟无一人阻拦——既被他惊世之言震慑,更被那冲天恶臭逼退,只得眼睁睁看他消失在夜幕中。


    一出酒肆,郁千惆即刻发足狂奔。夜风刮过肌肤,却刮不散附骨之疽般的腐臭。他循水声疾驰数里,终见一道银练似的小溪,当即扑跪岸边,腹中翻江倒海,呕得昏天黑地。待胃囊空尽,又纵身跃入冰寒溪水,疯魔般搓洗全身,连指甲缝都用河泥反复抠挖,直至皮肤泛红破皮,才勉强觉着秽气尽褪。


    湿衣重披上身时,夜风如刀,剐得他浑身剧颤。寒意勾动体内隐毒,肺腑间陡然掀起绞裂之痛,似有无形之手攥住五脏狠狠揉捏。他眼前一黑瘫软在地,冷汗顷刻浸透残衫。冷、痛、倦三股恶力交攻之下,意识如风中残烛,终被无边黑暗吞噬。


    颠簸之中,郁千惆自一场纠缠的噩梦里挣脱。梦中,元承霄凄厉的质问与摇晃他肩膀的触感,真实得令人窒息。他猛地睁开眼,急促地喘息着,这才惊觉自己正身处一辆行驶的马车内,身体的晃动原是来自车行不稳。


    视线甫一清晰,他便对上了一双正细细打量他的妙目——竟是酒肆中那位“哑巴姑娘”!郁千惆心头微凛,脱口问道:“是你?苦儿何在?”


    那“姑娘”只是静静看着他,并未答话。郁千惆立刻想起对方是“哑巴”,暗嘲自己睡糊涂了。不料,对方却冷冷开口,声音低沉粗犷,分明是男子声线:“你就是郁千惆?”


    这一声,如同冰水浇头,让郁千惆瞬间清醒,惊愕得一时语塞。他怔怔地看着眼前这张秀丽绝伦的脸,再听着这截然不同的嗓音,反差之大,令人难以置信。“你……你究竟是男是女?”他难得地有些语无伦次。


    “哑巴姑娘”——或者说,易容者——闻言,唇角勾起一抹笑意,竟也如春花绽放,瑰丽难言,偏偏配着那低沉的嗓音,更显诡异:“你猜。”


    郁千惆定了定神,思绪电转,目光锐利地扫过对方喉间与身形细节,心中已然明了。他沉声道:“容貌可以假扮,举止也能模仿,唯有声音最难完美伪装,所以你选择装成哑巴,倒也聪明。却不知阁下如此大费周章,是为了避祸,还是……有所图谋?”


    此刻应该称之为少年的眼中闪过毫不掩饰的赞赏,抚掌笑道:“江湖皆传郁千惆智计超群,却远不及其绝世容颜为人津津乐道。往日我只当是夸大其词,如今看来,这两样都难分轩轾!”


    马车在崎岖的道路上持续颠簸,车厢内陷入一片短暂的沉寂。郁千惆默然不语,心中五味杂陈。他竭力隐藏的身份,竟被眼前这身份神秘的少年一眼识破。此刻敌友未辨,前路不明,自己内力尽失,一举一动皆在对方掌控之下,宛若困兽,该如何自处?


    "我姓沐,沐晚。"少年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他举手投足间仍是女儿家的娇柔姿态,可发出的却是低沉的男儿嗓音,这极致的矛盾让郁千惆感到一种说不出的别扭,忍不住道:"此刻并无外人,你大可不必再作此态了。"


    沐晚闻言,唇角牵起一抹笑意,那笑里却带着几分难以言说的无奈:"习惯了。换作是你,装了整整十年,还能轻易改回来么?"


    十年?郁千惆心中再次掀起波澜。要以截然相反的身份生活十年,这需要何等的毅力,又背负着怎样深重的缘由?他的目光不自觉地流露出几分敬意。


    沐晚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这细微的神色变化,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悄然将视线转向车窗外,将广袤的天地收入眼底,也借此掩去了眼底一闪而过的真实心绪。


    窗外,远山如黛,天地辽阔,而车厢内,两个各自藏着秘密的人,在这短暂的同行中,维持着一种微妙而脆弱的平衡。


    苦儿在晨光与鸟鸣中醒来,后颈传来一阵钝痛。他发现自己竟背靠着一棵大树的枝干,险些从树上跌落。揉了揉发痛的脖颈,他茫然四顾——昨夜还与他在一起的哑巴姑娘已不见踪影,连郁千惆也不知所踪!


    恐慌瞬间攫住了他。他急忙滑下树,眼泪已在眼眶里打转。回想昨夜,郁千惆为了救他,不惜在众人面前故作疯癫,吸引所有注意;那位机灵的哑巴姑娘则示意他先离开,说这样郁师兄才能安心脱身。他信了,本想带姑娘回自己那处隐蔽的居所暂避,谁知刚离开酒肆不远,后颈一痛,便失去了知觉。


    "必须回酒肆看看!"苦儿抹了把泪,拔腿就往回跑。


    当他气喘吁吁地跑回酒肆时,只见大门虚掩,里头空无一人。昨夜的喧嚣仿佛一场梦,桌椅凌乱,却再无半个人影。哑巴姑娘不见了,郁师兄也音讯全无。苦儿呆呆地站在空荡荡的酒肆中央,恐惧和自责像潮水般涌来。


    他失魂落魄地走在尘土飞扬的小路上,越想越怕,终于忍不住蹲在路边,把脸埋在膝盖里呜呜地哭了起来。正午的日头晒得他发晕,哭声却愈发悲切。


    "小兄弟,你是受了什么委屈?"一个柔和的声音忽然在他头顶响起。


    苦儿抬起头,泪眼模糊中,看见一个穿着鲜艳衣裳的俊美少年正关切地看着他。少年身后还站着两人:一个相貌平凡,气质温和,像个书生;另一人身着紫金长袍,俊美非凡,却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贵气,眼神淡漠地望向别处——正是目空一切的元承霄。


    苦儿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猛地抓住莫晓兮的手,激动地"啊啊"叫唤,拼命比划着要找人的手势。可他是个哑巴,不熟悉他的人根本听不懂他那焦急的呜咽。


    莫晓兮无奈地看向元承霄,眼中带着求助。


    元承霄冷哼一声,语气依旧淡漠:"先带着上路。"说罢径自转身。莫晓兮微微一怔——这位传闻中冷酷嗜杀的魔君,言行间竟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善意。他不由地对那位能改变元承霄的郁公子,生出了加倍的好奇。


    苦儿虽不懂这些人是谁,但直觉感到了一线希望,急忙擦干眼泪,怯生生地跟了上去。


    不想迎面而来的一波人拦住了去路,那领头的刀疤汉子盯着苦儿,一挥手,刚走过的十余名手下立刻呼啦一下围了上来,堵住了去路。


    苦儿刚抹去眼泪,抬头一看,顿时吓得魂飞魄散——这群人正是几日前追杀他师傅贺瑞钦、抢夺《青囊经》的那伙凶徒!


    刀疤汉仰头大笑,脸上疤痕随之扭动:“真是老天开眼!小子,看你这回还往哪儿跑!”他瞥了眼苦儿身旁衣着光鲜的三人,见都是公子哥模样,并未放在心上,说话间蒲扇般的大手便径直抓向苦儿肩头。


    “锵”的一声清鸣,莫晓兮长剑出鞘,剑身一横,格开了大汉的手。“阁下以多欺少,对一个哑巴出手,未免有**份!”


    刀疤汉被剑气逼退一步,凝神打量莫晓兮,惊疑不定:“你是那夜的黑衣人?”随即又自我否定,“不对,那人身形更为瘦高……你究竟是谁?”他目光又扫过费离和元承霄,也觉得不像,不禁烦躁起来——怎么每次抓这哑巴小子,总会半路杀出管闲事的?


    莫晓兮少年意气,朗声道:“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看不惯你仗着武功欺凌弱小!”


    “你懂什么!”刀疤汉厉声喝道,“这小子背后的人可不简单!”他说话时眼神飘忽,下意识地四下张望,仿佛在惧怕什么人的突然出现。


    元承霄敏锐地捕捉到这一细节,冷声质问:“你在找谁?”


    “臭小子,少多管闲事!滚开!”刀疤汉仗着此次人多势众,比上回又多带了十余人,底气足了不少,心想即便那夜的黑衣人再现,也足以抵挡一阵。


    他话音未落,元承霄眸中寒光骤现——还从未有人敢在他面前如此放肆!众人只觉眼前一花,随即“啪”一声脆响,刀疤汉脸上已结结实实挨了一记耳光。这一掌力道惊人,打得他踉跄倒退,嘴角崩裂,鲜血混着碎牙瞬间从指缝中涌出。


    刀疤汉捂住瞬间肿起的脸,满眼惊骇。周围他的手下更是吓得齐刷刷后退数步,个个面如土色——这紫袍公子出手如电,身法鬼魅,他们连动作都未看清!这等武功,恐怕所有人一齐上,也敌不过他一根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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