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冷......
身体被冰冷的水挤压,要把胸腔的最后一口气也抽走,要死了么,张稻迷迷糊糊的想,快失去意识前隐约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向着他的方向游过来。快到近前,那人长臂一伸,把意识模糊的人紧紧抓住。
“哗啦——”
高大的男人搂着怀中比他瘦小很多的少年冲破水面,少年原本意识模糊,被带出水后却突然剧烈的呛咳起来。男人见状连忙人扶坐起来,长臂一伸揽住瘦小的人,把少年两条细细的胳膊挂在自己的手臂,另一手护住他的后背,让人口鼻朝下,轻轻拍着人的背,好把口鼻中的水咳出去。
张稻能感觉到有一只宽厚的手掌轻拍在后背,随着呛咳停止,这只手改拍为轻抚,像是安抚受惊的小动物。他眼睛艰难的睁开一条缝隙,只觉得四周漆黑如墨。身后手掌的温度透过湿透的衣衫布料传递到皮肤,很温暖,他终于清醒过来,自己没死,被人救下了。
浑身还是软绵绵,知道自己没事了,又放心的昏过去,他彻底昏迷之前好像是听到这人喊自己的名字,奇怪,很陌生的声音,这人是谁呢?
虚幻之间,他好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尚在襁褓婴儿好像被世界遗忘了,他小小一只独自躺在对他而言巨大的床上,被屋外的大人的哭声惊醒,不安的哭闹起来,稚嫩的哭声变得沙哑,直到昏睡过去也没有等到父母的怀抱。
四岁的小娃娃被阿奶呵斥,拖着比他个子还高的藤筐去割猪草,个子太小被淹没在长长的草堆,没有给他多余的工具,小娃用稚嫩的双手几根几根把草叶扯断,等到天黑也没能装满藤筐。他红肿的小手艰难拖着巨大的藤筐往家赶,天太黑了,裤子被摔出大洞,膝盖好疼。
七岁的稚子被堂弟张金宝抢走心爱的小荷包,堂弟却反过来和阿奶告状,阿奶纵容着这个比他年纪小却长得比他敦实的堂弟对他撕扯踢踹,身体好痛,旁边的另一个小哥儿拍手叫好,他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十二岁的小少年穿着不合身的衣服在地里劳作,回家把剩下的一点儿稀米汤喝完,他想去祈求阿奶今年冬天给自己置办一套棉衣,冬天太冷了,两个弟弟都有厚实的棉衣,他只有一件破洞的几乎没有什么棉花的外衣,开口却被阿奶骂赔钱货,他不敢再向家里要一点东西。
日子就这样苦熬着,一直到十八岁那年,他长成了一个漂亮的少年,即使被常年磋磨的没有属于这个年纪的天真纯真,越来越盛的容貌却藏不住。阿奶说给他找了一户好人家,那人是个鳏夫,膝下两子都已经长成,有几百亩良田,他嫁过去就能当主夫。被阿奶的话压得喘不过气,这件事情他反抗不了,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报复,他当时平静的接受了。
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那个大地主对这桩婚事非常看重,一应事宜他也十分配合,一直到迎亲前一夜。
浓稠的夜色包裹住这方天地,风呜呜的像只巨兽要把人吞噬掉,瘦弱的身影缓慢向河边移动。扑通!血色缓缓晕开,在水里丝丝飘荡,风声停止了,世界寂静。安静之际,一道灵活修长的身影仿佛游鱼入水,直直的朝着水下双目紧闭的人靠近。
嗬嗬——床上的人突然剧烈挣扎,像是被扼住了咽喉,发出痛苦的呻吟声。张稻猛地睁眼,他摸摸头上包着的布条,人有点发懵,一股混杂着干草霉味与柴火余温的气息蹿进口鼻。他擦擦额头沁出的汗,保持平躺的姿势,缓了一会儿,这才开始打量起四周的环境。
头顶的建筑不是现代的天花板,而是十分的古色古香并且...破旧的疑似茅草覆盖的顶。他颤巍巍的撑着胳膊坐起,像个生锈的机器一般,艰难的转动视线。
墙角随意堆放着杂乱泛着潮气的稻草,紧挨在旁边的是码的整整齐齐、大小规整的木柴,破旧的小木箱孤零零的被随意放置在旁边,几个藤筐歪七扭八的靠在一起。屋外猛然卷起一阵大风打破了平静,那风呜呜的叫着,想要挤破这间毫无生气的小空间,卷起地面堆积的灰尘,整个房屋空寂萧索。
张稻终于反应过来,他死了,又在另一个人的身体重生,刚刚那些不是做梦,是这具身体留下的记忆。他摸摸胸口,深深吐出一口浊气,似梦非梦的记忆太真实了,那个少年的一生他也好像经历了一遍似的。
他正准备下床,听见屋外隐约有吵闹声,这声音越来越近,直到房门被推开,抬头,对视上一双深邃的眼眸。这人脸色寒的像极地的雪,嘴唇抿成平直的线条,鼻梁高挺,让这张脸的立体度更加完美,妥妥浓颜美人一枚。
世界自动静音,张稻被这张帅气的面孔冲击的愣了好一会儿,直到那人迈步到距离他两三米的地方停住,床上的人才反应过来,下意识冲面前帅哥笑笑。破旧的小柴房突然嘈杂起来,张稻这才把目光投向男人身后的一串跟屁虫,呃,男女老少。
一老太头发花白,银丝分明却梳的一丝不苟,木质发簪固定在后脑饱满的发髻上,外貌虽然显出老态,精气神却十分不错,皮肤间的褶皱也难掩红润的面色,看着似是个慈和的老人,一开口却刻薄无比。
“你个贱骨头,就是个赔钱哥儿,让你去享福都享不了!”伪装的面具裂开缝隙,露出真实的嘴脸,“非要这么糟践你奶的一番苦心,和别的汉子搂搂抱抱,你今儿名声是糟烂一团!”
“够了。”面前的男人沉声开口,掐断了这老太婆的咒骂,他继续开口:“你们家自个儿做了什么心里有数,既非要我娶你家哥儿回去,便不要在我面前做这般毒妇姿态。”他语气平静,讲出的话确是把这老太婆的脸按在地上摩擦了。
“你!你!”
老太婆气的呼吸急促,却挂不住面子,假装哎呦哎呦的捂住心口,身旁装哑巴的几人终于有反应,一蓝衣妇人先扶着老太婆回屋去了,那妇人边扶着老太婆嘴边还念念叨叨。
张稻认出来,这是原身二婶,剩下的还有一中年男人和两个年级相仿的少年。男人是原身二叔张有贵,那两个少年便是二叔家的双生子,一男子一哥儿,男孩张金宝,哥儿张珍宝,那哥儿表情十分怪异,眼眶红红,死死盯着自己,张稻只觉得莫名其妙,这哥儿原身应该是不敢得罪他。
这个世界比他原先的世界多了一种性别,哥儿,外观和男子并无差异,却可嫁人怀孕。
张稻。。。终于反应过来了,自己这具身体就是个哥儿。
“好了好了,”中年男人打圆场,“青云你莫要和我娘计较,老太年纪大了,也是为着稻哥儿着急,她这是恨铁不成钢呐。”
“呵。”
张稻冷笑,男人闻声看过来,皱皱眉,终究是忍住没说什么。
“我今日便带你走,你收拾一番。”张青云突然对着张稻开口。
“好。”
“你不许走!”张珍宝突然尖声开口,他情绪乍然失控想要冲上前,身旁的兄长张金宝制住弟弟,捂住他的嘴想把人拖走,却没想到平时柔柔弱弱的小哥儿突然迸发出极大的力气,死死扒住门框,对着兄长的手狠狠的咬下去。张金宝吃痛松开捂住他口鼻的那只手,另一只手确实揽住他肩膀不肯松。
“都怪你都怪你!!我才十六岁,才不要嫁给那个老男人!要是你老老实实嫁过去,阿奶也不会让我替你!你不能走,你要去嫁给黄老爷呜呜呜”张珍宝叫喊着突然呜呜哭起来,张金宝看着高大男人射过来的冷冽目光只觉得头皮发麻,也不管手痛不痛了,手脚并用把弟弟拖走。
原来如此,张老太婆看似疼爱这个孙儿,却也比不上张金宝,毕竟黄家给的实在不少,可以给张金宝攒下十分殷实的家底了。
张珍宝性格娇气蛮横,长相却实在不错,张家就没有长得丑的人,张老爷虽有点不乐意,但也嫌张稻儿这人晦气,算是勉强接受了换个人娶回去。
哭闹声被风吹散,张稻抬头看着男人开口:“青云哥,我这么叫你可以吗?你应该是比我大一些。”
“嗯。”
其实应该差不多大,目测张青云二十二三岁,他上辈子活到了二十二岁,但是现在这具身体才十五岁,他得让自己适应现在这个身份。
“我不用收拾了,只一个木箱,我的衣物都在里面了。”
男人眉头拧起,顺着张稻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有一个破旧的小箱子,红漆斑驳脱落,锁扣的位置空空如也,只留下被暴力拆除后面的疤痕,和它的主人一样,被磋磨的失去原本的样貌。
他突然轻叹,如寒霜的面色稍缓,没办法对着面前的小哥儿冷脸相待,小少年尚未长成就要被亲人送给年纪能当他爹的鳏夫,投河已经是他此生能做出的最大的反抗。重回那晚,他也不会见死不救,罢了,就当捡了个弟弟回去,且养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