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程星懿站在远川建筑设计事务所所在的写字楼下。
这栋高达四十二层的玻璃幕墙建筑是城市的地标之一,而林远川的事务所占据了最高的三层。她穿着唯一一套像样的职业装——黑色的西装外套和及膝裙,还是三年前毕业面试时买的,已经有些不合身了。
电梯平稳上升,镜面墙壁映出她苍白的脸。她做了个深呼吸,试图平复剧烈的心跳。
电梯门在顶层打开,眼前是一个挑高近十米的接待大厅。整面玻璃墙外是城市的全景,晨光从东侧斜射进来,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投下长长的光影。
“程小姐是吗?林总正在会议室等您。”前台的女孩笑容专业。
程星懿跟着她穿过开放办公区,注意到这里的每个工位都经过精心设计——不靠窗的位置有模拟自然光的光源,靠窗的位置则有可调节的遮光系统。整个空间的色调是温暖的浅灰和原木色,几株高大的绿植恰到好处地分隔区域。
这是她想象中的设计公司该有的样子。
会议室的门打开,林远川正背对着门口,站在落地窗前讲电话。他身材挺拔,穿着剪裁合身的深灰色西装,肩膀宽阔,站姿笔直得像一座雕塑。
“...对,滨江项目的核心是流动的光,而不是静态的建筑。我们需要重新计算全年每个重要时间点的日照角度...”
他转过身来,程星懿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林远川比她记忆中老了一些——十年前在父亲的追悼会上,他还是个青涩的研究生,哭得双眼红肿。现在的他看起来三十出头,五官深邃,下颌线条硬朗,眼神锐利如刀。只有眼角细微的纹路和眉宇间挥之不去的沉重,暗示着他所经历的岁月。
他看见程星懿,对着电话简短地说:“就按这个思路继续,下午三点前我要看到修改方案。”然后挂断电话。
“程星懿,”他走到会议桌前,没有寒暄,直接切入正题,“欢迎。这是滨江艺术中心项目的初步资料。”
他将一叠厚厚的文件夹推到她面前。程星懿翻开,里面是项目基地的勘测数据、周边环境分析、城市规划要求,以及林远川团队已经完成的概念草图。
“你的任务是,”林远川指着概念草图中的中央大厅,“为这个核心空间设计光影系统。我们需要一个方案,让自然光在建筑内部形成可感知的‘路径’,与建筑功能和人流动线相结合。”
程星懿迅速浏览着图纸和数据,专业本能立刻被激活:“建筑朝向偏东南15度,夏季日照角度最高82度,冬季最低35度...你们已经考虑了双层玻璃幕墙的折射系统?”
林远川眼中闪过一丝赞许:“没错。但现有方案太机械化,光被‘控制’而不是‘邀请’。我需要它活起来。”
程星懿抬起头,目光与林远川相遇。那一刻,她不再是那个为医药费发愁的普通设计师,而是程远的女儿,那个从小被教导要“倾听光的语言”的女孩。
“光不能被控制,只能被引导。”她说出了父亲常说的话,“您需要的是一个‘光之导流系统’,而不是简单的遮光或采光设计。”
林远川的瞳孔微微收缩。他走到白板前,拿起记号笔:“详细说说。”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程星懿完全沉浸在设计中。她在白板上画着光路分析图,计算着不同季节和时段的光线角度,提出用可调节的折射板和光阱将直射光转化为漫射光,在建筑内部形成随时间变化的光影景观。
“就像这样,”她在图纸上标注,“上午九点,光从东侧进入,穿过中庭的玻璃顶棚,在地面投下类似树影的图案。正午时分,顶部天窗打开,直射光被上层的折射板打散,形成均匀的顶光。到了黄昏,西侧的光线会透过镂空墙体,在走廊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像日落的延伸...”
她说得忘我,甚至没注意到林远川已经很久没有插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在白板上飞舞的笔触,眼神复杂。
当她终于停下来,才发现会议室里不知何时多了几个人——都是事务所的高级设计师,正站在门口,表情各异地看着她。
“这位是程星懿,我们新来的光影设计顾问。”林远川向众人介绍,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她将负责滨江项目的核心空间设计。”
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皱眉:“林总,这么重要的部分交给一个...新人?她有什么大型项目经验?”
林远川看向程星懿,示意她自己回答。
程星懿放下记号笔,转向质疑者,声音清晰而坚定:“我没有大型公共建筑的经验,但我有十年研究建筑光影的经验。我父亲程远生前留下的所有笔记和草图,我都反复研读过。而且我相信,真正好的设计不取决于项目规模,而取决于设计师是否理解空间的本质。”
会议室陷入短暂的沉默。程远这个名字,在建筑界依然有着相当的分量。
“程远的女儿?”另一个女设计师惊讶地说,“我记得他...十年前那场车祸,太可惜了。”
林远川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凝固,但很快恢复如常:“程星懿的能力我已经验证过。赵总监,请把项目的时间节点和要求发给她。其他人,继续手头的工作。”
人群散去后,林远川递给程星懿一张门禁卡和一把钥匙。
“这是设计师公寓的钥匙,在离这里两条街的星河湾。公司为参与重点项目的外聘专家提供的住处。你今天就搬过去吧。”
程星懿愣住了:“我...我还没同意加入项目。”
“你已经加入了。”林远川看着她,眼神里有种她读不懂的情绪,“从你在白板上画出第一个光路图开始,你就已经是这个项目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而且...”
他走到窗前,背对着她,声音忽然变得很轻:“而且我相信,程老师会希望看到你站在这里,做你真正该做的事。”
程星懿握着那把还带着余温的钥匙,感到某种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十年前,父亲和姐姐从她生命中消失,留下一片黑暗。十年后,这个曾与他们紧密相连的男人,突然出现,递给她一束光。
她不知道这束光会引她走向何方,但这一次,她决定不再逃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