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星懿握着手机的手在微微发抖。十年了,她刻意回避与父亲有关的一切,包括他生前的学生和同事。她换了名字——从程星懿改随母姓,将“程”字藏在中间,像藏起一段不敢触碰的过去。
“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她努力让声音保持平稳。
林远川在电话那头轻轻叹息,那叹息里承载的重量让程星懿几乎能看见一个男人深夜独自坐在空旷办公室里的模样。
“程星懿,你父亲出事前三个月,给我看过一张草图,”他的声音沉静而清晰,“他说那是给十六岁女儿的生日礼物,一栋会随着季节变化而‘呼吸’的房子。草图上有他对光线路径的标注,和你咖啡馆设计里的计算方式如出一辙。”
程星懿闭上眼睛。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十六岁生日那天,父亲神秘地蒙住她的眼睛,带她到郊外一片空地。
“小星星,闭上眼睛感受,”父亲温暖的手掌覆在她眼前,“现在你感觉到阳光的温度了吗?它从东南方45度角射来,现在是上午十点十七分。如果在这里建一栋房子,这个时段的阳光会穿过二楼书房的窗户,正好落在你最喜欢的阅读椅上。”
她当时咯咯笑着,觉得父亲又在玩建筑师的神秘游戏。现在想来,那是父亲在用他独特的方式,将毕生所学倾注给最疼爱的女儿。
“我不知道那张草图...”她的声音哽咽了。
“它后来遗失了,在车祸现场没能找到。”林远川停顿了一下,“直到昨天,我在一个艺术博客上看到咖啡馆的照片。那种光影处理的方式...程星懿,那不是巧合。”
程星懿擦掉不知何时滑落的泪水:“林先生,您打电话来不只是为了确认我的身份吧?”
“聪明,”林远川的语气恢复专业,“我手头有一个项目,滨江艺术中心的设计竞标。我的团队需要一个精通光影设计的设计师。看了咖啡馆的作品后,我认为你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滨江艺术中心。那是本市未来五年的重点文化工程,预算超过十亿。无数知名设计师挤破头想要参与的项目。
“我...我只是个室内设计师,没有大型公共建筑的经验。”程星懿实话实说,尽管内心某个角落已经在剧烈跳动。
“我不需要经验,我需要天赋。”林远川斩钉截铁,“更重要的是,这个项目的核心理念是‘光与城市的对话’——这正是程远老师毕生研究的课题。我认为,没有人比你更适合诠释这个主题。”
程星懿沉默了。她想起病床上母亲日渐消瘦的脸,想起每月催缴的医疗账单,想起自己被迫放弃的建筑梦想。
“报酬是多少?”她问出了最实际的问题。
林远川报出一个数字,是程星懿现在年薪的五倍,而且只是项目预付款。
“另外,”他补充道,“我了解到你母亲的情况。我们事务所合作的私立医院有国内顶尖的神经内科专家,我可以安排转院和治疗。”
程星懿感到一阵眩晕。这是她这些年来听过的最好的消息,却也让她本能地警惕。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就因为我是程远的女儿?”
电话那端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林远川似乎在查看什么文件。
“不全是,”他的声音突然变得遥远,“这是我欠程老师的。而且...”他停顿了很久,“而且我认为,你应该完成你父亲未竟的事业。”
那天晚上,程星懿失眠了。
她从床底下拖出一个落满灰尘的铁盒,那是父亲留给她的唯一遗物。打开盒子,里面没有珠宝首饰,只有一堆建筑草图、几支用秃的铅笔,和一本棕色封皮的笔记本。
她颤抖着翻开笔记本,父亲熟悉的字迹跃入眼帘:
“给小星星的建筑课第一讲:真正的建筑不是混凝土和玻璃,而是光与影的容器。每个空间都有它的‘光之记忆’,设计师的任务是唤醒这种记忆...”
她一直翻到笔记本的最后一页,那里夹着一封未寄出的信,收件人处写着“星雨、星懿吾爱”。
信很短:
“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不要停止对光的追寻。我所有的设计,最终都是为了在黑暗中为你们留一扇透光的窗。记住,最好的建筑,是能让光找到回家的路。”
泪水模糊了字迹。程星懿抱着笔记本,像十六岁那年一样蜷缩在床角。这一次,她不再感到彻骨的寒冷,因为父亲的话像一束穿越十年的光,终于抵达了她内心最黑暗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