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玄观的主殿里,烛火摇曳。
殿外,远处的喊杀声与夺门巨响一阵紧过一阵。
一名司马家死士从头到脚湿透,打着哆嗦从殿外进来。他刚奉命探查了观内一处水井,此刻对司马复回报,井下并无密道,而相国先前告知的地点也又找过一遍,再次确认入口已不在原本的地方。
司马复让他赶紧擦干,换身夹棉道袍。
玄明真人一直在打坐,对他完全不予理会。
韩雍的呼吸越来越微弱,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痛苦的杂音。
司马复自觉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他走到玄明真人面前,姿态诚恳地说道:“真人,我只想送友人离开战场,到一处安全的地方。我本人留下,任凭处置。此事于您,于大局,并无半分影响。您为何没有怜悯之心?”
玄明真人睁开眼,目光落在气若游丝的韩雍身上,没有直接回答司马复的问题,反而问道:“你可知,皇后为何拖到今日,酿成大祸?而陛下一世英名,雄才伟略,又为何一直无视你祖父的反心?”
司马复皱眉。
玄明真人道:“你祖父与先帝,有同袍之谊,于陛下,有教养之恩。对此,陛下常怀感念,每每与老道提起你这娃儿,亦是赞赏有加,病重时还曾力劝皇后,欲将……只可惜,你祖父狼子野心,终究还是负了陛下。而你,寡情薄性、肆意狂悖、虚伪奸诈,已胜过你祖父。这是你祖父的报应,也将是你司马氏的劫数。”
就在这时,一名死士快步冲入殿内,急声禀报:“郎君,二爷动用了武库夺来的炸药!长乐门定能在天亮之前拿下!”
玄明真人听到此言,眉头骤然一紧,随即恢复平静。他语气平淡地劝说:“既如此,现下立刻出观,与你叔父汇合去吧,何必执着于鄙观区区密道。”
司马复不语,只是静静看着玄明真人,目光带着审视与压迫。
他身旁一名死士见状,以为司马复耐心用尽,遂眼中凶光一闪,猛地将挟持的一名小道士推了出来,刀架在其脖颈上,厉声喝道:“真人当真要为了一条密道,不顾你徒子徒孙的性命吗!”
刀锋划破了小道士的皮肤,渗出一缕血丝。
“住手。”司马复制止。
那名死士动作一顿,回头看向他。
司马复对那小道士温声道:“莫怕,无事。”他将目光转向玄明真人,“我友命悬一线,但我不想他的生路是用别人的性命换来。真人,您本可以一言救人,却选择作壁上观,看来是我强求了。复惊扰了,告辞。”
长乐门内外,一片火海与废墟,空气里满是浓烟和焦臭。
司马桉攻势凶狠。为穿越宫门前射界,他命部下在厚重盾牌阵掩护下,将一排排装满火油的陶罐奋力投向宫门及两侧墙段。陶罐碎裂,黑色火油泼溅四处。随即,后排弓手射出火箭引燃油污。一时烈焰冲天,滚滚浓烟遮蔽了门楼上的视野。随即,司马桉一声令下,其精锐部队顶着从浓烟缝隙中盲目射下的箭矢,将数个沉重的火药箱强行推进至宫门和宫墙下,点燃引线。接连发生的爆炸气浪裹挟着碎石猛烈冲击,每一次巨响都让坚固的宫墙为之震颤。
此前宫中反复推演过事变情形,宫墙已用条石沙袋构筑了多重临时防御,为防范火攻,门楼两侧也预备了大量沙土和储水缸。然而,考虑到冬日天干物燥,尤其冬至将近,为消除重大火灾隐患,权衡之下,内库的军用火药储备仍被严控。以致萧道陵当日在崇玄观演武,也不得不放弃火器示范。而宫外城中武库,在中领军章阚的严密防卫之下本应无失。甚至于,宫中为避免武库被夺的万一,已提前将重型火器秘密转移至京畿,以备城内失守后组织反攻。
不想,司马氏今日突然起事,莫名占据先机,不计一切代价强行进攻武库。所幸武库被攻下时,里面只有炸药而无转移走的重型火器,小型火器则被看到狼烟后迅速反应过来的京营先一步取走,以对抗城外代、朔二王部队的进攻,否则此刻,长乐门与另一处安化门的局面将更为艰难。
爆炸中,羽林卫伤亡惨重。许多士兵被近在咫尺的巨响震碎内脏,被迸飞的碎石穿透甲胄。王女青在门楼上沉着指挥,调集人手灭火,修补工事,组织弓手向烟雾下方密集攒射。羽林卫的火铳兵依托垛□□击,但火药存量正在飞速见底。
眼见久攻受阻,叛军在门楼下伤亡惨重,司马桉下达了最后的命令:集中所有火药,一次性炸开宫门!叛军将剩余的全部火药箱捆绑在简易的攻城撞车上。数十名死士呐喊着,在盾牌掩护下,将撞车奋力推到长乐门下。
一次远超先前的猛烈爆炸发生了。仿佛太阳坠地的强光照亮了凌晨的昏暗。巨大的冲击力自下而上,瞬间撕裂并掀飞了宫门厚重的复合结构。混合着未燃尽火油的爆炸气团猛烈膨胀,狂暴气浪将王女青从门楼抛起,沿着崩塌的斜坡滚落,重重砸在宫门墩台残骸上,当场昏迷。
长乐门,破了!
叛军发出震天欢呼,如潮水般涌向洞开的缺口。
门楼后方的羽林卫防线瞬间岌岌可危。
但与此同时,京营主力在稳住城外阵线后,开始分兵回援宫城,从叛军后方猛扑而来。而司马寓一方也在继续增兵,长乐门两侧坊巷中,更多叛军源源不断涌出,一部分迎击京营,一部分继续往前冲杀,以求在京营抵达前彻底控制长乐门。刚刚被炸开的长乐门,尚未来得及被任何一方完全占据,就已化为人间炼狱。
资善院通往崇玄观的宫道上,萧道陵正带着公卿子弟向道观方向转移。这些平日里养尊处优的学子此刻脸色煞白,许多人甚至在奔跑中被自己的袍服绊倒。
就在此时,长乐门方向传来惊天动地的爆炸声。
萧道陵猛然勒马回首。
火光冲天!
他眼睁睁看着长乐门,那座与她曾无数次登上的门楼,在烈焰中解体崩塌。
那一瞬间,周遭所有的厮杀声、尖叫声都消失了。
他攥着缰绳的手猛然收紧,马嚼勒得战马发出痛苦的嘶鸣。
他下意识一夹马腹,竟是本能地想调转马头,朝着那片火海冲过去!
他要过去。
他必须过去!
然而,他握着长戈的手青筋暴起,那股冲动只持续了半息。
作为将领的本能,与作为爱人的本能,在他体内展开了惨烈的撕扯。
他终究没有动。
他猛地闭眼,再睁开时,那片刻的失控与灭顶的绝望已被强行压下。他知道她凶多吉少,但他更知道,目前攻破长乐门的叛军主力将迅速切断他前往崇玄观的必经之路,直扑他所在的方向。
“放弃崇玄观!”
他当机立断,声音因极度的压制而嘶哑:“回昭阳殿,与皇后、太子会合!”
他心中已有最坏的打算。若叛军攻入昭阳殿,他就当着所有人的面,将这些与叛军关系千丝万缕的公卿子弟作为人质,进行最后的博弈。
然而,当他试图转向昭阳殿时,发现局势比想象的更糟。安化门比长乐门早一步破了!此时四面八方都是混战的兵马,宫中火头四起。叛军和禁军在各处宫道上交错厮杀,根本无法判断安全的路线。他数次尝试突围,都被更多的叛军挡了回来。
在激烈交锋后,他所率的内直虎贲与龙骧卫被逼到宫城一处偏僻角落。他看着身边惊魂未定的学子和伤亡渐增的将士,确认了自己的处境。他抓住一队叛军被调离的短暂间隙,下达新命令——
“放弃皇宫,所有人,随我出宫,向靖安大营转移!”
面临绝境,萧道陵直觉必须这么做,必须彻底脱离永都皇城眼下的死亡漩涡。更重要的是,他必须立即带走未来足以与各方势力进行政治谈判的人质筹码。
命令已经下达,亲卫们正整肃队形准备突围。
萧道陵最后一次回望长乐门。
那片火光已成燎原之势,吞噬了他视野的尽头。
他映着火光的眼睛里惟余悲壮死气,紧握长戈的手指骨节惨白。
多年前崇玄观的一个午后,阳光透过廊下的窗格投下斑驳光影。
她趴在他背上,脸颊贴着他的肩胛骨,似乎在感受他行走时肌肉的起伏。
他背着她,走得很慢,一步步走出舆图室,沿着长长的回廊走向演武场。
他每一步都踏得很稳。他能闻到她发间的馨香,而不是此刻战场上的血与火。
“可是师兄,我最喜欢你了。”她的告白直接而热烈,如烙印滚烫。
他的脚步一顿。随即,他努力恢复平稳的节奏,望着前方没有尽头的回廊。“你不会永远这样,”他听见自己用最平静的声音说,“你终将远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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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为何会远离你?是因你经常板着脸不理我,还是被真人逼迫杖责我?”
他没有回答,只是在很久之后,才轻轻说道: “你长大就知道了。”
不,她还没有知道!
他从来没有想过,他所以为的长大,她根本没有机会等到。
他从来没有想过,他所以为的远离,竟是此刻与她的死别。
如果早知如此。
如果早知今日……
“走!”
他拨转马头,手中长戈挥出,利刃破风,率领队伍向生路冲杀而去。
他没有回头,也不敢再回头。
只因留在长乐门废墟火海中的,是从小在他肩头长大,说最喜欢他的姑娘。
司马复带着死士与韩雍冲出道观时,长乐门已不复存在。
皇后一系和司马氏一党都出于隐秘但坚决的理由,在全局形势每刻一变之下,依然分兵持续增援,调动部队继续投入这片死亡之地。这里,战术指挥毫无意义,个体勇武也毫无意义,将士们能做的只是在被砍倒前机械挥出武器。双方兵马在废墟上反复冲杀,新倒下的尸体覆盖住旧的,温热鲜血浸润冰冷残骸,层层叠叠。空气布满浓重的血腥味和焦臭味,天昏地暗,只闻哀嚎。
交战双方犬牙交错,敌我难辨,司马复一行的每次尝试都被汹涌的兵锋逼退。更令人绝望的是,无论他从哪个方向突破,都能看到新的旗帜和士兵正从战场边缘涌入。这牢牢困住了他们,十数人寸步难行。
透过火光与浓烟,司马复紧张思索对策,寻找一切生机。
忽然,他目光扫过一个倒在血泊中的身影。
那人身上的玄甲破烂不堪,头盔也不知所踪,但一头青丝散乱……是王女青!
司马复回望崇玄观,电光火石间,心中有了主意。
他率领死士不顾一切冲向废墟,脚下踩着尸体和血浆。流矢擦着他飞过,划伤脸颊,他毫无察觉。他硬生生将王女青拖出废墟。
剧痛,让王女青从昏迷中骤然惊醒。
她猛睁开眼,视线由模糊到清晰,映出一张近在咫尺的脸。
司马复。
是他。
一瞬间,长乐门崩塌的轰鸣、君父驾崩的遗容、皇城陷落的嘶吼……所有绝望的画面野蛮撞入她的记忆。
滔天恨意裹挟着灭顶的悲痛,从她胸腔中轰然炸开!
她感觉不到腹部的剧痛,以搏命之姿悍然扑杀向司马复!
一击扑空,但攻势未有片刻停歇,右手狠厉直劈司马复颈侧!
与此同时,左膝已化作重锤,猛然撞向他心窝!
上下两路连击,根本不作防御,招招都欲一击毙命!
司马复原本以为她死了,全然没想到她会暴起发难。
他仓促间抬臂格挡,只觉右腕一阵剧痛,身体本能向后急撤,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记撞向心窝的夺命膝击。
王女青一击功败垂成,杀意却更加沸腾。
司马复被她玉石俱焚的狂气逼得连连后退。周围死士想要上前,但两人缠斗得太紧太快,根本没有插手的余地。
然而在连续的格挡与闪避中,司马复敏锐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王女青的攻击太矛盾了。
她的杀意是真的,她恨不得撕碎了他。
但好几次本可重创他要害的攻击,都在最后关头强行收了半分力道。
她不是想杀他?不,她是想杀他,但她也在强迫她自己不杀!
她的灵魂在执行复仇,她的身体却似乎在执行生擒。
心念电转间,司马复战术立变。他不再试图硬抗和反击,而是转为游斗。他利用自己完好的体力,不断以最小幅度的闪避拉开距离,迫使王女青这个重伤之人不得不拼命做出大幅度的追击。
每一次看似惊险的擦身而过,都在最大限度地加速她重伤下的体能流失。
他要耗尽她!
王女青的动作肉眼可见地慢了下来,呼吸变得粗重。
那股支撑着她的沸腾恨意,正在被她腹部不断流血的伤口迅速带走。
她的攻势依旧凌厉,但速度和准头都已下降。
在又一次发力时,她眼前一黑,身体再也无法支撑。
涌着滔天怒火与巨大悲痛的眼睛,终于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