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霞如血，将寒玉峰的轮廓都染上了一层暗红
陈未命站在竹屋外，手里死死攥着那块内门弟子的玉牌
玉牌触手温润，他却觉得烫得厉害，沉甸甸地压在掌心
他在这里站了快一刻钟了
竹屋的门虚掩着，一丝光亮都没有，安静得像没有人
但他知道，师尊在里面
“进来”
声音很淡，像山间的风，听不出任何情绪
陈未命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扇竹门
屋内的陈设一如既往，简朴得有些过分
一张桌，两把椅，墙上挂着的那幅山水画，墨色都淡了，也不见师尊换一幅
清珏背对着门口，站在窗边，身影被拉得很长
夕阳的余晖从窗台漏进来，给他素白的袍子镀上了一层金边
墨发垂至腰际，随着风轻轻摆动，那背影，竟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孤寂
陈未命的脚步骤然顿住，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挡在了门口，不敢再往前一步
“站那儿干什么？”
清珏转过身，眉眼间还是那副清冷的样子
“怕我吃了你？”
“……弟子不敢”
陈未命低着头，走到桌边，像个犯错的孩子，规规矩矩地站好
清珏的目光在他身上扫了一圈，嘴角忽然勾起一个极浅的弧度，快得像错觉
“今天表现不错”
就四个字
陈未命的心却猛地一跳，只觉得掌门那一大堆夸赞加起来，都不及这四个字的分量
“弟子侥幸”
他垂着眼，声音压得很低
“侥幸？”
清珏走到桌边坐下，给自己斟了杯茶，动作慢条斯理
“你那一拳，把赵虎三根肋骨都打断了这也叫侥幸？”
陈未命的头垂得更低了
他确实没想收手
当时被那几句话一激，他脑子里就只剩下一个念头——不能给师尊丢脸
“坐”
清珏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陈未命依言坐下，腰板挺得笔直，双手放在膝盖上，一副随时准备聆听教诲的乖巧模样
清珏看着他这副样子，眼里的笑意又深了几分
“你在我面前，还要装成这样？”
陈未命一愣
装什么？
“罢了”
清珏摆摆手，懒得再逗他
“内门大比第二轮，后天开始”
“是”
“到时候，你会遇到筑基大圆满的对手”
清珏修长的手指在桌上轻轻敲击着，发出叩叩的轻响
“光凭那点蛮力，可赢不了”
陈未命抿紧了唇
他知道
龙鳞护体虽强，但只能挡一次同阶攻击，面对筑基大圆满，够不够看还不好说
至于金丹期体验卡，就一个时辰，那是最后的底牌，不能轻易动用
想进前十，他必须得有真正的本事
“所以”
清珏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从今天起，我教你法术”
陈未命猛地抬头
自从师尊五年前不知为何突然闭关，导致宗门的人又对他回归到了之前的状态
清珏看着他震惊的模样，眼里闪过一丝促狭
“怎么？不乐意？又不是没教过你”
“不是……”
陈未命喉咙发干，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弟子只是……没想到，师尊会再次亲自……”
“亲自教你？”
清珏打断他，语气理所当然
“我是你师尊，不教你，教谁？”
陈未命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十年，师尊从未说过这样的话
以前都是什么都不说让他自己去琢磨
现在……
“发什么呆？”
清珏伸手，在他额头上不轻不重地弹了一下
“去后山”
寒玉峰后山，有一处天然形成的冰潭
潭水幽深，终年不化，散发着刺骨的寒气，方圆十丈之内，寸草不生
陈未命刚跟着清珏走到潭边，就冻得直哆嗦
“冷？又不是第一次来了”
“还、还好……”
清珏瞥了他一眼，手一挥，一件雪白的狐裘斗篷凭空出现，带着一股暖意，稳稳地披在了陈未命的肩上
“别逞强”
陈未命愣愣地攥着斗篷柔软的边缘，鼻尖蹭到毛茸茸的衣领，闻到一股很淡的檀香味
是师尊身上的味道
脸不受控制地热了起来
“看好了”
清珏走到潭边，缓缓抬起右手
刹那间，空气里的温度骤然下降
陈未命眼睁睁地看着潭面的水汽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抽离，凝成无数细小的冰晶，在空中飞速旋转，聚拢，最后幻化成一朵晶莹剔透的冰莲
冰莲在月光下缓缓绽放，每一片花瓣都薄如蝉翼，流转着清冷的光辉
那是一种极致的美，美得不似人间之物
“这是冰系法术的基础，凝冰诀”
清珏收回手，冰莲在空中停顿了片刻，便无声地碎裂成漫天光点，消散在夜色里
他转过身，目光落在陈未命身上
“修炼冰系法术，最重要的不是灵力的强弱，而是心境”
“心境？”
“你要让自己想成是冰”
清珏走到他面前，抬手按在他心口的位置
“忘掉所有杂念，忘掉愤怒、恐惧、焦虑，你的心里，只准留下最纯粹的冷静”
他的手很凉
隔着几层衣料，陈未命都能感觉到那股寒意直往骨头缝里钻
可他的心，却烫得厉害，跳得一下比一下快
“师尊……”
他声音有些沙哑
“弟子、弟子可能做不到……”
“为何？”
“弟子脑子里……总是有杂念”
清珏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笑了
“什么杂念？”
陈未命：……
师尊你别这么问啊！我总不能说我脑子里全是你吧！
“说”
清珏的语气不容置喙
陈未命头皮发麻，硬着头皮道：
“就……一些乱七八糟的……”
“比如？”
“比如……”
陈未命心一横，豁出去了
“比如师尊今天为什么对弟子这么好”
空气瞬间安静下来
清珏眨了眨眼，似乎没想到他会问这个
“我对你好？”
“比、比以前好……”
“哦”
清珏收回手，转身走了两步，背对着他，声音听不出情绪
“意思就是我以前对你不好咯？”
陈未命的心猛地一沉
“不过”
清珏的声音又悠悠传来
“就算你怎么样我也不会不管你”
陈未命猛地抬头
清珏依然背对着他，月光勾勒出他清瘦的轮廓
“因为你是我徒弟”
他的声音很淡，却像一块石头砸进陈未命的心湖
“我的人，谁也动不了”
陈未命呆呆地站着，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那句话在反复回响
半晌，他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
“……是”
清珏转过身，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
“开始吧”
修炼冰系法术，比陈未命想象的难一百倍
他盘膝坐在潭边，拼命想让自己冷静下来
但没用
“我的人”
这三个字，像魔咒一样在他脑子里盘旋，怎么都挥之不去
“你在想什么？”
清珏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在耳边响起
陈未命浑身一颤
“没、没什么……”
“撒谎”
清珏在他身后坐下，语气里带着一丝无奈
“你的灵力乱得像一锅粥，还说没想什么？”
陈未命：“……”
“算了”
清珏叹了口气
“看来得用点非常手段”
话音刚落，一股冰凉至极的灵力便从他的后心涌入
那灵力带着清珏独有的清冷气息，霸道却温柔地冲进他的经脉，强行将他体内乱窜的灵力梳理归拢
“唔！”
陈未命闷哼一声，身体绷紧
“别动”
清珏的声音就在耳边，气息拂过他的耳廓
“放松，我现在在你体内，你要是动了我们两个都会走火入魔”
陈未命咬着牙，用尽全部的自制力，才没让自己跳起来
他努力不去想那个紧贴着他后背的温热胸膛
不去想那只按在他肩上、指尖微凉的手
不去想那股让他浑身发烫的冰冷气息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感觉到体内的灵力平静下来，顺着清珏引导的路线，缓慢而有序地流淌
他闭上眼，脑海里渐渐浮现出师尊施展法术的画面
冰晶凝聚、旋转、绽放……
他试着调动自己的灵力，去模仿那个过程
一次，两次，三次……
第四次的时候，他的掌心忽然传来一阵刺骨的寒意
陈未命睁开眼
一朵小小的、丑得不堪入目的冰花，正歪歪扭扭地趴在他手心里
花瓣大小不一，边缘坑坑洼洼，像是被狗啃过一样
但它确实是一朵冰花
他做到了
“不错”
身后的人站了起来，语气里难得带了点笑意
“第一次就能凝冰成形，天赋尚可”
陈未命盯着手心里那朵丑花，心里忽然有点委屈
这么丑……师尊居然还夸他……
“行了，今天就到这儿”
清珏拍了拍他的肩膀
“回去休息，明日继续”
“是”
陈未命站起来，双腿早已麻木，身子一晃，差点摔倒
清珏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他的胳膊
“小心”
两人的距离瞬间拉近
近到陈未命能清晰地看到师尊眼底那圈淡淡的青色，能闻到只属于师尊的松香
师尊是没睡好吗……
“看什么？”
清珏察觉到他的视线，皱了皱眉
“没、没什么……”
陈未命像被烫到一样，连忙移开目光
“弟子告退”
他几乎是落荒而逃，踉踉跄跄地往山下跑，差点一脚踩空
身后传来清珏带着点无奈的声音：
“慢点”
陈未命脚步一顿，非但没慢，反而跑得更快了
他怕再待下去，自己会失控
会做出不该做的事
比如……扭过头，问那个站在月光下的人
师尊，你说我是你的人
那……你……应该是我的……
“不对……师尊就是师尊，我怎么可以冒出这种不敬师尊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