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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153:军监司使

作者:一盎司三块钱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153.


    栖客馆。


    “高琳怎么样了?”


    “本王连哄带吓,这两日消停不少。”燕贞半靠在太师椅里,手里拿一杆烟枪,嘴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抽着。


    烟雾飘到圆桌对面,柳相文抬手在脸前扇了扇,笑道:“王爷身边都是些**物件呢。”


    燕贞随手在桌案边上磕掉了烟灰,他眯着眼,懒懒道:“这烟丝是从邺水走私来的,确实是稀罕物,大燕田里种不活这东西。要么?让人给你送点?”


    柳相文摆了摆手,“还是王爷独享罢,在下可无福消受……况且有高琳在前,说句实话,在下有些怕了,实在不敢觊觎王爷的东西。”


    燕贞听了后半句,哼笑道:“你倒是个实在的,心里想什么都朝外说呢。”


    “在下向来如此,不知在王爷看来,这是长处还是短处呢?”


    燕贞没直接回,只道:“你这样好的手段,只当个大理寺评事属实屈才。等这个案子办成了,本王送你去户部,如何?”


    “多谢王爷抬爱。但在下入朝为官是为了给舍弟报仇,并非是为高官厚禄。户部就算了,若真有论功行赏那一日,还烦请王爷调在下去刑部。”


    燕贞笑着叹了口气,捞起椅边的拐杖起身,拍了拍柳相文的肩头,道:“你是李太傅门下最像他的学生。”


    柳相文摇了摇头,苦笑着叹道:“老师不会这么想的……”


    *


    自宫门与曲默别过,曲鉴卿便径直回了相府——他知道高冀荣去找曲默后,便当即命人把高冀荣带到相府去了。如今高冀荣人正在和弦居,就等曲鉴卿下朝了。


    “大人。”高冀荣已换上了官袍,见得曲鉴卿进门,他即刻从座椅上起来,俯身行礼。


    曲鉴卿步履从容,走到高冀荣面前站定了,方道:“知道我为什么把你叫过来么?”


    “知道。下官不该去找小曲将军。”高冀荣的声音闷闷地从胸腔内传来,他这个礼行得卑微极了,上身几乎与地面齐平,两手拱圆揖在发冠的正上方。


    “不该?怎么不该?”曲鉴卿缓声道:“你算是找对人了。不是想见我么?你前脚才从他那儿出来,后脚便进了相府。你早去找他,早就见着我了。”


    高冀荣额上沁出的冷汗滴进了眼里,渍得他双眼通红,他一掀官袍下摆,双膝跪倒在地,泣声道:“下官也是没有办法……请大人责罚!”


    曲鉴卿没理他,前行几步坐到了桌后的椅子上,饮罢两口冷茶缓了气息,方道:“起来罢。”


    “下官不敢。”


    曲鉴卿冷声道:“事已至此,你跪在那儿顶什么用。别做样子了,赶紧爬起来。”


    “……是”,高冀荣应了,这才颤颤巍巍起身,坐回到了原先的椅子上。


    “江东的事因何而起,到什么地步了?”


    听得曲鉴卿问正事,高冀荣面上又慌张起来,“此事是我那混账侄子高琳的罪过。”


    说罢,高冀荣抬眼去瞧曲鉴卿的脸色,见没有初到时冷峻了,方缓缓道来:


    “我三年前一到任,大人您便给我委派了水利工程。第一项是河道改道,工部当年给了三个方案,最后敲定了河流中段改道。预迁区域多是世家门阀名下的田地,朝廷下拨的补贴款项不够,那些世家联合乡绅天天去衙门闹。我下车伊始人手不足,在当地也没有威望,眼看到了年关还没开工,届时京察考评的人来了,我实在没法儿交代。不得以只能先用当年的盐铁税抵补贴款,想着先开工,后面再走一步看一步。


    这便做了阴阳帐。明面上的应付朝廷,底下的私账留在军监司,免得拆东墙补西墙出了差错。我那侄子高琳当时在户部,我觉着他有些才能,又是家里人用着放心,便将他调来军监司管账目。本来一切都好好的,谁知今年年初衙门账房起了一场火,那私账账本全被烧毁了。


    高琳知瞒不报,我原不知此事,还是偶然间听底下的人说,那混账在当地高价买了个戏子,竟弄到府中天天饮酒作乐。他那点俸禄是不够他这样挥霍的,我逼问之下,他才说是账本被烧毁,他想着横竖私账查不到了,一时鬼迷心窍便挪了公款。”


    曲鉴卿听着,双目轻阖,一手在案下拨弄着佛串,一手揉着太阳穴——这些话全系高冀荣一面之词,几分真假难以判定。


    但高冀荣将罪责全怪在高琳头上,难免令人起疑,更何况他面对的是曲鉴卿。


    曲鉴卿不置可否,沉吟片刻,开口问道:“你贪了多少?”


    高冀荣闻言有如晴天霹雳,他哀道:“冤枉啊大人!下官便是拿了钱也全用在疏通关系上了,一分一厘都不曾进过我高家的门!”


    “‘抵壁山林,投珠渊谷’乃圣人所为,我用人从不要求清正廉洁,只要能把我交代的事办好,贪多贪少都不要紧。”


    话落,曲鉴卿睨着座下高冀荣,又一次问道:“你贪了多少?我要听实话。”


    高冀荣被曲鉴卿盯得后背发毛,他把着衣袖擦了擦额上冷汗,抖着嗓子道:“大约八千余两……外加充州的两所…宅院,还有田地三十余亩……”


    曲鉴卿颔首:“近亿的银钱从手头过,你三年才贪这点,很可以了。”


    高冀荣纵脸皮再厚也应不下这句“夸赞”,只得默然。


    “高琳何时失踪的?”


    ——我从未透露半点风声,他连高琳跑了都知道。


    高冀荣一时有些后怕,他想着万幸方才说的是实话,否则……


    “回大人。大约是月前。”


    月前,正好是曲默动身回京的日子。


    “知道了。”曲鉴卿淡淡道,“你待在燕京多有不便,我先安排人送你回去。”


    高冀荣本就是惊弓之鸟,曲鉴卿这话听在他耳朵里不啻于叫他回去等死。他擅离职守,偷跑来燕京找曲鉴卿便是为了求一个保全之法,如今曲鉴卿不过听他说了几句话便叫他走,他怎能不慌神?只见他又“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哭道:“下官该回去做甚么?求大人明示!”


    “我手头官司多,你的事暂且排不上。回去等消息罢。” 曲鉴卿撂下这句话,便起身要离开。


    “大人……大人!”高冀荣膝行数步,一把抱住曲鉴卿的双腿,哭喊道:“大人,你念在下官在江东三年督办水利工程,白天下河道,夜里回去应酬,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大人你救救下官……你救救下官……大人……”


    曲鉴卿深深呼出一口气,冷声道:“你若是在第一时间上报,或许还有转圜之机。如今东窗事发,纸包不住火了你才来找我……高琳这个人身上还牵扯着别的案子,你先回去把人找出来,其他的不要轻举妄动。”


    高冀荣本就是找不到高琳才来的燕京,他也知道自己无能,在江东三年都拿那些士绅门阀没有办法。一味顺从退让的结果,便是被皇后那边钻空子,逼停了工程。他在燕京的眼线递了消息,说是今早朝会上,曲鉴卿已经答应太子今年江东不开工了。眼瞧着用不着他这个军监司使了,曲鉴卿若是要卸磨杀驴……


    这般一想,高冀荣愈发恐惧,“大人……你说过贪多贪少不要紧的……我家里还有八十岁的老母啊……我在您身边鞍前马后十八年,从当年沈氏贪墨案我就在了……”


    高冀荣语序颠三倒四,像是神志不清了一般,只一味哭喊。他双眼通红,头上乌纱帽抵着曲鉴卿的双腿蹭歪了,露出了花白的双鬓,泪水从他眼角的褶皱淌进鬓发里,在官袍上滴下浑浊的悔恨。


    高冀荣抱得紧,曲鉴卿一时没挣开,他不欲与高冀荣过多纠缠,便开口唤人:“阿庆!”


    高冀荣毕竟是曲鉴卿心腹,知道许多要案辛秘。他见曲鉴卿不念旧情,便故作疯癫地扯出当年沈氏贪墨案来,为的是提醒曲鉴卿有所顾忌——如若他进了昭狱,曲鉴卿也得脱层皮。


    奈何曲鉴卿软硬不吃,眼瞧着曲家铁卫进门就要将他拖走了,高冀荣急中生智,忙道:“大人若不管我,我只能去找小曲将军了!他生性良善,念在当年一起东下充州的旧情上,定会帮衬一二!”


    “你敢!”曲鉴卿闻言大怒,一脚踹在高冀荣心口上,厉声呵道:“你再敢去找他,把他牵扯进来,我现在就杀了你!”


    这一脚踹得重,高冀荣整个身子都砸在地上,半天才缓过神来。他看着身边森然的曲家铁卫,颤颤巍巍撑着地起身,露出染血的红牙,朝曲鉴卿得意一笑,艰难说道:“相爷爱子……想必会为了小……小曲将军,留下官一条命罢……”


    曲鉴卿掸了掸衣摆,在几步之外居高临下地看向高冀荣,面色森冷,双目含冰,“你都跟他说什么了?”


    ……


    曲鉴卿暂且将高冀荣稳住,又派人将他送去了京郊的一所宅院。


    “大人,高冀荣如何处置?”


    曲鉴卿捏着眉心,呼出几口灼热的鼻息,缓缓道:“看紧了,别让他再有机会去见默儿,今天夜里再绑去南沂关起来。找人仿照他的笔迹写一份遗书认罪,若有太子或是皇后的人来找他,直接勒死,做成畏罪自杀。”


    ——高冀荣虽无能,明年江东开工却还用得着。曲鉴卿原本还想着怎么保他,他却昏了头胡乱攀扯。


    人确实是留不得了……


    *


    钱沛家原在乾安山附近的一处庄子上,后来跟了曲默,他手里宽裕了便在燕京城里买了一所宅子,但他母亲说什么都不愿意搬,曲默念他孝顺,便吩咐这几日不必跟着,在家中照顾老母便好。


    这几日朝中因为曲默缺席的事闹得沸沸扬扬,钱沛听闻,便想着找曲默探探口信。


    谁料到去了曲家老宅,却被告知曲默上朝去了还不曾回来。


    “三爷知道军爷今日该来了,便叫您去尧兴门找吴闻吴大人,说是有事交代军爷去办。”服侍曲默的下人这样告诉钱沛道。


    钱沛心道不好:他一早知道回燕京准没好儿,前几日一直闲着,他还觉得奇怪。今日事找上门来,他心里才安定了——早死早超生么!


    钱沛马不停蹄到了尧兴门,找人通传后,在军舍见了吴闻。


    “吴校尉。”


    “钱卫长。”


    两人先前一个在乾安山,一个在禁军,只是共事过,还远远算不上有交情。见面先互喊了职称,而后钱沛便切入正题:“主子叫我来寻校尉,说是有事交代。”


    吴闻应声点头,递了一张画像过去:“此人名叫高琳,是两江军监司使高冀荣的侄子,前些日子在江东充州失踪了,曲将军要你去江东暗查此人下落。我人在禁军衙门走不开,只能在燕京这边找,剩下的便全仰赖卫长了。若是缺人手,尧兴门可以暂借五十精兵,不过卫长也知道,我司城防,手底下没有合适的探子……”


    钱沛琢磨一番,方应道:“既是暗查,定然是人越少越好,否则大张旗鼓的容易打草惊蛇。我和主子此行回来,带了二十名天枢卫,暂时不缺人手。”


    “那便有劳卫长了。”


    闻言,钱沛浓眉一皱,面上不悦一闪而过。


    吴闻有什么立场对他说“有劳”?


    不管是那年曲鉴卿遇刺案,还是七王谋反案,吴闻此人都有参与。吴闻是吴仲辽的外甥,曲默早年间喊吴仲辽一声师父,又亲手提拔了吴闻……但钱沛心中自有一杆秤,他认为若要真论起亲疏来,出身乾安山的自己才算得上是曲默身边的嫡系。否则为何曲默三年前去北疆,没带吴闻,又撇下了张吏,独独带了他和齐穆?


    钱沛心中冷笑,却也没挂脸,只是寒暄道:“校尉哪里的话,这本就是我分内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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