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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后三年,你和席先生的交往一直很克制。
他在的晚上,你没有出过卧室门。有要拿的东西都是让季晓去拿。半夜馋了不敢出去翻冰箱,怕被这位朋友听见,不巧单独碰上。
你有一点怕他。
客观来说,丈夫的朋友对你们非常好;渐渐熟悉过后,你仍然不擅长和他单独相处,三人之间的氛围却越来越自然轻松。你和季晓都很享受周末的时光。席先生送的水果很好吃,手艺一级棒,自从他登门拜访,周末对你来说变成一个值得期待的改善伙食日。这点始终没敢表露出来,怕爱人伤心。季晓做饭是美味的,但他朋友的手艺可以去当星级餐厅主厨…把你的味蕾狠狠征服了。
也不仅仅是饭菜的原因。
你没有过男性朋友,对男孩子之间的友谊感觉很新奇。他们两个在一起的时候,讲话氛围轻松,双方妙语连珠,只是在旁边看着就觉得很有趣。爱人和你在一起是愉快的,但和朋友在一起,又是另一种状态,是和你在一起不一样的自然的松弛。他们之间聊天,脸上是没有束缚的笑意。
你喜欢这种状态。
总之,每周都暗暗地期待席先生拜访。
但是,仅限于,爱人也在的三人场合。
多少还是有心理阴影。
隐约察觉到过去的某个场景是很危险的。极其危险。只是他悬崖勒马了。每次看见他正常的样子,不经意回想起来那个下午,稍微深入思考就情不自禁打冷颤。
那时你险之又险地度过了一个人生转折点,但由于缺乏了解,当下甚至没有明确的认知;事后许久才意识到它真正的危险性,意识到当时稍有不慎,可能酿成大祸。
然而后来他的变化你也是看得到的。
婚后三年时间,改变的不仅仅是被恋人宠爱到愈发天然的你,还有他唯一的挚友。
你们两个的改变都很大。
季晓对你们两个都很信任。这种信任反而比怀疑更具有警戒线般的控制力。他越是信任和放心,越是给人一股必须由自己想清楚、拉起那道不可逾越的红线的强烈自驱力。起初你没有对爱人的态度想太多,以为这是他无意为之。直到三年后酒店高层,饮罢烈酒躺进温床,被碧青鳞片的毒蛇缠住腿脚,束缚手臂,在冬日缠绵的冷气中被一条颀长而美丽的冷血动物倏忽侵入,撕毁此前数年梦境般美好的幸福泡影。
你才明白这种信任是一种有苦难言的折磨。
后来回想起来,接踵而来的不幸的最初,促使你不敢向席重亭求助的原因之一;最大的那个原因。
果然还是婚礼那天下午。
往后三年,你和他都默契假装并未发生的,单独相处的那段回忆碎片。
宾客尽散,人迹罕至,爱人在远方商议尾款,工作人员在宴厅收拾红毯与花海;走廊日光明亮照射,尽头独立盥洗室四面玉白。相对私密的空间。昏沉的香氛。浓重酒精与烟草气息。两米距离,身后慢慢吐出烟雾的成年男性。
隔着镜面与弥散白雾,仍然能感知到的,凝视。
当下没有明确感知。
是随着后来的相处,在数不清的自然而然的日常,与那个人创造的独处机会的异常之间,慢慢地,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不对。
当时那个气氛不对。
细想起来哪哪都不对。
……宴会厅里,其他地方也有灭烟柱吧?
应该,不是只有你在的那个位置可以吸烟吧?…应该不是吧?门口就有一个呀?
…………按理来说,没必要非得去你在的地方吧?
婚礼当天他全程饮酒。盥洗室位置偏僻私密。
你在镜前洗脸。他不紧不慢地进门,在你身后点烟。
全程凝视你的背影。
视线在你的后颈、腰臀、和镜中残留水珠的面颊上流连。
凝视。
目的明确的凝视。
视线的落点冒出细密汗珠,汇聚成流,
沿僵硬挺直的脊背缓缓淌落。
距离不远不近,刚好足够成年男性一步迈进。
寒暄几句,他在浓重酒气中低声笑道:
「天还亮着就睡?」
……他当时有心思。
……
……
回想起来,一切都有迹可循。
按他的风格,给弟弟送台车没什么,可那份礼金——哪怕是亲生兄弟,送得也实在太多了。
那份钱是给你的。
上一个被他塞钱打发的女孩子,你印象还很深。那一次就变成你。
他给你钱的时候,就想着用这笔花销试探你,看你会不会顺着这根绳往上爬,顺势被他钓去享用。
这甚至像是一个测试、一项考验。
因为他确确实实,是把季晓当做好朋友的。
你通过了考验,对他、他的身家、他暧昧的邀约表现极迟钝,数年之后才后知后觉意识到那是一个极其危险的试探、一个重大的转折点。这表现,他大概是满意的吧,因此最后变成了那个你所熟悉的、丈夫友善、礼貌、有分寸的好朋友。他用你对待他的方式对待你。你们最后相处得还不错。
可实际上呢?
如果那时你说错了话呢?
你了解他。越是接触,就越了解。
当时但凡稍有动摇和垂涎,他就会当场按住你施暴。
他给的比叶青还多。作为一次的价格太过高昂。你难以想象后续会发展成什么样子。
你不敢细想。
——那是你的婚礼。
那是新郎最好的朋友。
你的爱人就在同一个宴会厅,不远处厅外人来人往。
婚礼当天,你只差一点点就被丈夫的朋友侵犯。
……
越是回想,越感到毛骨悚然。某种意义上他比那个人还要可怕。你打从心里畏惧和他的进一步接触。
这个人的道德底线比你想象中低很多,不一定比罪魁祸首更高。在这两人之间抉择,无异于将火山口与冰河窟做对比;总归都是朝绝路去跳,有什么分别?何况那时一切还没有变得那么糟,你还抱有能和丈夫和朋友继续在一起幸福生活的天真向往。你还想要维护宝贵的日常生活。
他心里一定也清楚。
他确实差点就做了。而且不是一次两次。
因此他不敢主动去帮你。
本质上他和叶青是一类人。
他的「帮忙」,到最后只会变成另一种倾轧。
……
所以席重亭长什么样子呢?
身量高挑,肩宽腿长,混血脸,浓眉高鼻深目,唇线棱角分明,黑发蓝眼,像欧美男模。
头发颜色很深,发质异常粗硬,但凡不好好梳理,就会往四面八方乱糟糟地支棱出去。
看起来是有少数民族或者异国基因的长相。
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他有多俊。
他是那种不论哪个性别都会由衷赞叹的类型。
没有审美偏好之说。
但,也像朋友视频中说的那句半真半假的戏言。
「面相有点凶,感觉喝了酒会家暴。」
没有到这么夸张的程度,但确实一看就不是个好人。一身割人的气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混帮派的。他穿西装是很俊,但气场比便装更冷酷,更像混帮派的。正好有这么个传闻,黑○会因为有文身都爱穿正装之类的。
一看就脾气很差。
事实也确实如此。
他性急,每天上下班都行迹匆匆,步速非常快,每天回家拿着文件从公文包里掏出来放在桌上,一目十行阅读、龙飞凤舞签字,样子好像后面有人追着他跑。打游戏开麦喷人能给对方留下心理阴影,电话里训下属能把人训得无地自容。讲话难听得随时能把对面噎个跟头。
他的字不算很漂亮,连笔多,不过笔画工整,也不丑。是不太规矩的笔迹。有时你会趴在他肩上看他写字。他喜欢用蓝色的笔。家里有钢笔和墨水,是后来从公司带回家的。不是很高档的钢笔,和你小时候二十块买的没区别。有时刚下笔不出水,要在草稿纸上划几下。
签名是设计过的艺术字,简洁、凌厉而锋锐。
像他这个人一样。
你真的不喜欢这种类型。
一开始你没想过会和他产生感情。
从一开始,你就努力不让自己去直视他的脸和眼睛,考虑他的身家和态度。…你知道自己边界感模糊,道德底线低,禁不住诱惑;因而更加努力地想要和恋人修成正果,和其他男性避嫌。如果没有那个人,没有那一晚和后面纷至沓来的意外,你或许直到最后都不会把丈夫的朋友放进眼里。
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关注他的相貌,是那个暴雨天,公厕的隔间。
外界雨声哗哗落下。经期小腹坠痛。令人眩晕的香薰气息。质地油润的乳白膏体。蛇链与珠宝缠坠不休,旖旎将身体锁进昳美的华丽囚笼;替你解开锁链之前,他低着头,腰身下弯,抬眸望了你一眼。
仿佛可以接吻的距离,氛围黏稠而腻热。视线相接。他眼睫浓密,眉骨与鼻梁却轮廓分明,冷白色的光打在他的脸上,光影间俊美得使人无端躁动。
四年。
这是你和他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对视。
心脏漏跳半拍。你立刻收回视线。
他又那样看了你几秒,才缓缓收回视线,捻开掌心奶白润滑。乳霜在布料、金属与肌肤之间错杂地涂抹,肌肤勒得发红,划开莹润湿痕。
你不确定当时濡湿卫生用品的是不是血。
当晚回家,彻夜余梦。
梦中碧青缠绕,长尾自小腿绵延而上,寸寸侵入薄被。布料诡谲鼓动,红信冰冷勾缠;修长尖牙刺进肌肤,肆意注射迷幻毒液。醒来余韵残留。心脏砰砰跳动,蜷缩伴随颤抖。
主角不是他。虽然不是他。
做那个梦的诱因,你心知肚明。
再后来,从宴席相遇、三人旅游、每一次吸烟的独处、到建筑物角落的那个吻,甚至后来仅仅一个对视。接触层层递进。那种古怪的氛围愈发氤氲,愈发喑哑、浓雾般弥散开来,伴随尼古丁的气息,伴随若有似无的、乍看之下微乎其微的成瘾性,一寸一寸浸透肺泡,终于令人难以忽略,难以抑制。难以抽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