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第6章 第 6 章

作者:王陵子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06


    只记得后半程一直在逃跑。


    从卧室、餐厅再到沙发,不忘喂你吃下早饭。他去接水时你勉强爬起来往卧室去,被握住脚踝残忍地扯回去,他贴在耳边问老婆你想去哪?到吃中午饭的时间,咬着耳朵问你想吃什么,你以为要结束了,说什么都可以。然而他没有自己做。


    点了外卖。


    水饺。


    吃起来很方便。


    所以是在床上吃的。


    体力不支。没有进食的力气。


    所以是他喂你吃的。


    水也是他喂你喝。捏紧矿泉水瓶仰头含住,然后低头嘴对嘴的喂你。太多了,满满地灌进口腔,多得压迫喉咙,随时将会呛到。大部分顺着唇角流下去,他弯腰埋进你的颈窝,一点一点舔净咽下。短短的头发扎着下颏,痒痒的。


    皮肤贴在一起很舒服。


    想着要贴得更多些。迷迷蒙蒙的渴望作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你抬手拥住爱人的肩,轻轻抱住了他的脑袋。


    ……这场漫长的重逢之交,差不多就是这时结束。


    季晓并不是这时候才发现妻子状态有异。


    他多少猜到一点。只是之前难以确认。太多种可能交织在一起,他不确定黎潮因为什么选择那一边。他内心希望她是被强迫的,或许确实如此。但这之中一定有些她本心的成分。那本心是什么?如果是爱,他尚且可以做些什么,倘若是其它那些,他又有什么办法?他最多进行一些道德谴责。离婚、分手,向来是一个人铁了心就挽回不了的事。他没有立场说什么。——但这种念头在见到她的这个时间,通过短暂的交流奇异地扭转了。


    她变了很多。


    她变得太多了。


    她有点奇怪。


    和上次还不太一样。


    发生的事太多了,做得有点过头。过程中她的反应,与其说是求饶,不如说是用楚楚可怜的姿态引诱更多。他的失控让她亢奋。她在追逐过头的东西。


    事后妻子的姿态像一只臣服的雌兽。他以往从不放任,但此时此刻,也懒于阻止她去装什么好人。他并非注重她的感受多于自己,「注重对方的感受」是他所接受教育的必然,「对方感觉安全和正常」本身就是他的需求。他们的需求以往是相通的。现在黎潮沉溺于自我摧毁、物化与折磨。他就听之任之。他真的没什么耐性,之前的拉扯把他为数不多的耐心耗尽了。她愿意服侍,他就享受。总归他是个男人。


    何况她现在这么做是为了自己好受。


    她的头发长长许多,海浪般大片倾散开来。他撩起妻子的长发捧她的脸。她抬起头,脸颊贴在他的掌心,睫毛**的。他伸手摸她的嘴唇,现在殷红柔软,但仍然薄得张纸。她含住他的拇指,抵至最深。


    短短数月纸醉金迷,她已漂亮得过头。现在气质变得温顺,雾黑长发下是安静而妩媚的绰约姿态。


    她的脊梁被打碎了。


    ……


    ……


    夫妻数年,难得相顾无言。他不再问你什么,你呢?也不知该搭什么话。回忆起来,从一切摊开说明,坦白出走那天起,再没有过面对面坐着正常交流。时机总是错开,一个比一个不合时宜。此刻也一样。他坐在床边,你软在地面,指尖落在床沿,静静伏在他的大腿。以往他会把你扶起来,但今天没有了。只是身体后倾,垂下头看着你。


    天色接近傍晚。今天也是,白天一晃眼就过去了。你环住他的腿,轻轻把脸贴上去。脸很热,他的皮肤凉凉的。触碰起来像镇定剂。他说:“上床吧。”


    “……”


    “衣服穿上。”


    你爬上去,伸手抱住他的腰,枕在他的肩头。他微微偏头,视线里情绪并不丰沛。有一点无情的意味。你怔怔片刻,慢慢地松开手,不再触碰他,挪到稍远处去,蜷缩着抱住了被子。


    如果是那个人,会强行贴上来抱住你,说很多讨厌的话惹你生气吧。但季晓从来不是这种性格。


    从很久很久之前,你不是就知道了吗?你和他总是隔着一层。恋爱时的甜蜜是真的,到分开的阶段,他的不甘、悔过是真的,但他打从心里不喜欢这种拉扯,被你越推越远也是真的。后来他把叶青殴打入院,你以为他不愿意放手,喜极而泣。可他这么一个人,又怎么会为爱而不放手?


    他只有表面阳光爽朗,骨子里是冷静自持的。


    促使他留到现在的是恨。


    而这一场发泄太完美,


    或许把他残留的恨也散干净了。


    他本来就是有点冷漠的人。


    当年他是喜欢你尖锐的、强烈的、拧成刺的,妄图堕落的,具有攻击性,两边徘徊的状态,才喜欢上你,想要把你拉起来。


    现在完全变成反面了。


    你不是不知道。


    你已经变成这样,怎么还期待他会始终不变呢?


    ……


    ……


    他回家时季晓已经走了。


    室内昏暗。卧室一片沉寂。他摸到开关,咔哒灯光照下,先看到床边地面的人影。女性发丝湿润,黑发染上薄薄金光,海藻般蜿蜒流水,倾覆肩背,下方是纤细得要折断似的窄腰。她坐在地上,手臂落在床沿,久不见光的腻软的白,光下像是白瓷。他走过去,半跪在她身后,掌心穿过她的腋下,把她捞在床上。


    “吃饭没有?”


    她说吃过了。


    这晚她睡得比平常早些。梦中紧紧环住他的臂膀,像抱住水面上最后一根浮木,睡颜随时要掉下眼泪。他心尖火烧,烫得无措,只好把人揽进怀里,一下一下地抚过她的背。大老板实在不会哄人,动作没轻没重,很难说是安抚,反倒把睡着的人拍醒了。黎潮睡下又醒,好像没有入眠一样,抱着他的手臂抬起头。


    她近来神色时常恍惚,总爱坐在地上。白天他坐在客厅工作,她就靠在他的腿上,偶尔看一会儿电视,大多数时间心不在焉地翻书;游戏机是买了,只碰过一回,当时玩得很入迷,后来就提不起兴致。他隐约觉得应该带她看看医生,提过一回,她意兴阑珊地说,不去,不想动。


    他想过要不要强行带她去。再看看金色日光中她怀里嵌着花朵抱枕,漫不经心翻过书页的侧影,又忽然感到一阵奇异而温和的冲动。他想这样也不错。


    她的神色,说是恍惚,其实更像游离。不知道在想什么,也可能什么都没有想,只是在空白地出神。夜晚之外的时间她总是这样。夜里她美得惊人,跨坐在高处垂下头,狭凉的凤眼与往日仿佛没有区别。他是到把黎潮接进家里才发觉她相貌凉薄,安静读书时冷冷淡淡的模样,让人不敢接近。但他每一次还是接近。抚摸她的发顶,她就回过头,扬起依赖的微笑,拿嘴唇碰他掌心的伤疤。


    其实前者才是她的本性。


    但发作时脆弱的,无法离开的,孩童般依赖他的那个人也是她。


    漫不经心的、凉薄冷淡的、脆弱无力的、嗔怪可爱的。他看得见她的变化。他记得她的每个表情。


    然而今天,这个夜晚,被他不慎从睡梦中拍醒,从他的臂弯抬起头,她的表情和以往都不一样。


    卧室宁静昏黑。她在稍低处,枕在和他一对儿的浅棕色亚麻布硬枕,眼眸静静地亮起一点不太一样的光。灯没有开,视线聚焦缓慢,凝实时他发现黎潮在看着他。


    极专注地,一错不错地。


    看着他。


    “吵醒了?”他说。


    像一声低音乐器,有颤响的回音。


    “…为什么?”她说。


    “怕你一个人在家不吃饭。”他亲她的额头,“不想见他?早上不是还很开心吗。”


    “嗯。”她说,“很开心。”


    幽暗蔓延。她的脸上缓缓替换一副不一样的表情,这一次安静平稳,是近日来少见的冷静。她说:“席哥。我们还是要离婚。你下次去晟奇,麻烦捎我一程吧。我回去把东西拿上。”


    他对此有所预料。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这一对感情破裂是板上钉钉的事。她把事做得太绝,没给自己留退路。


    但这节骨眼她往叶青那跑?


    这些年他跟叶公子没少打交道。前段时间能跑出来是她侥幸,挑了那边最乱的时候出来找他。正逢晟奇新品发布会预热,刚好是大少爷手上的生产线;一堆工作压着,自己还受了伤,被亲爹看得死死的,没空全天监视情人理所应当。毕竟谁能想到?上午找朋友亲自把情人送回去,下午她就连个包都不拿,一个手机一张身份证,游魂孤影似的飘到临市公司楼下。还好找的是他。不然现在不知道在哪处豪宅遭软禁。——幸好找的是他。


    被叶青逮住,她这辈子别想见到太阳。


    隐患他还没有完全解决。叶家在商界是非常了不起,这种体量的庞然大物,树下盘根错节,背后有不少撑腰的人物,已经不仅仅是商人;但说到底,这些都是叶总的人脉,甚至晟奇的人脉,和他家大少爷的关系实在薄弱。他确实可以让她在社会意义上消失,但要付出的代价十分巨大。不说别的,叶岳奇第一个不同意。话又说回来,大少爷自己恐怕也不愿意这么做。他对情人是有心的,尽可能在用一种温和的方式掌控,尽量让她心甘情愿,不想走到最极端那一步。可黎潮性子又倔,很难心甘情愿。不然叶青为什么把她往那种场合塞,甚至往别人床上送?他其实抓不稳她。


    要席重亭说,他把事办成这样,还不如直接走到最极端那一步。以往他就觉得,经过黎潮这事更明显,叶青性格实在是怪。他非要一点点磨她,把她磨成这样,他高兴吗?人最后还跑了。给他做嫁衣。


    现如今情人消失,一走了之;就算是这位优柔寡断的大少爷,想必也下定决心了。


    他问:“不能补办吗?”


    “材料比较多。有些可以补办。但那样要走的流程就太长,超过三十天视为撤回申请。…我不想再纠缠。”


    意思是铁了心要尽快斩断关系。


    室内重归寂静。


    昏暗中黎潮仍然凝望着他,那副分外冷静的理智神态渐渐从她脸上剥离脱落,留在原地的是银韧刚硬的倔强,支离破碎中拼凑出的光,玻璃般不堪一击。她在摇曳的泪光中轻声说。


    “重亭,帮我。”


    ……


    ……


    第二天早晨,天光熹微,远处公园长椅并排,垃圾房里友人心平气和,手臂压下按住烟蒂,余烬火星重重碾灭。过命的朋友看向他,甚至对他笑了一笑,说席重亭,老子这辈子遇上你,真是他○的好运气。
(←快捷键) <<上一章 投推荐票 回目录 标记书签 下一章>> (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