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年旧事,他果真还是为了这事试探她么?
谢倾棠捏着茶杯的指节微微发白,淡笑应道:“宋大人需要我我自当竭力。”
“只是这耳坠确是家母旧物,但早已遗失。仅凭此物,恐怕难以认定家母与命案有关。”
宋寺丞不置可否:“本官明白。正因如此,才更需要谢姑娘协助。此案蹊跷之处颇多,若令尊令母真是冤枉,早日查明真相,对他们也是好事。”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院中肃立的衙役,忽然道:“谢姑娘昨日出城,是去了玉京班吧?”
谢倾棠心头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是。幼时曾听宋老先生讲过戏,昨日一时兴起想去拜访,谁知班主说并无此人。”
“并无此人……”宋寺丞缓缓转身,模样略有懒散,“我听闻三十年前,京城有位名角,名曰宋一清。”
“后来玉京班没落,他也销声匿迹。谢姑娘打听的可是此人?”
眼睛紧紧随着谢倾棠,她淡漠这一张脸,不做任何反应。
他也不在乎,自顾自说道:“这位宋老先生,与当年时家满门抄斩的案子有过牵连。不过人已去世多年。”
谢倾棠猝然抬头,腰间瑾青剑传来一丝极轻微的凉意,是时律在按捺下她的情绪,提醒她保持冷静。
她平复呼吸。
“曾听宋先生提过,”她笑道,“当时还被吓得害了癔症。”
宋寺丞审视她片刻,忽然笑了:“没有别的意思,谢姑娘别紧张。只是提醒姑娘,有些陈年旧事,牵扯太深未必是好事。”
他踱步回到案前,取出一份卷宗:“言归正传。赵忠的案子,现场还有一个疑点——仓库门窗皆从内紧锁,若非熟人作案,便是……”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有非人之物作祟。”
谢倾棠抬头:“宋大人何出此言?”
“赵忠死状诡异。”宋寺丞展开卷宗,推到她面前,“除了后脑重伤,仵作验尸时发现他十指指尖皆有细小针孔,似是被细针反复刺扎。”
“更诡异的是,他面上带着极惊恐的神色,仿佛死前见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
谢倾棠低头看去。
卷宗上详细记录了现场情况。
仓库内货物整齐,无翻动痕迹;死者仰面倒地,右手紧握成拳,那枚耳坠就是从拳中取出;墙角发现一滩水渍,经查是普通井水。
“钦天监的人将到。”宋寺丞看着她,“但此案影响恶劣,上头催得紧。谢姑娘既与玉京班有过接触,又对旧事有所了解,或许能看出些我们看不出的门道。”
谢倾棠明白,这是要她以“特殊”的方式协助破案。
她沉吟片刻,轻声道:“我只能做到我能做到的。”轻巧避开话题。
“那先去看看现场。”宋寺丞道,“相信以谢姑娘的身份,或许能察觉到一些……不寻常的气息。”
从大理寺出来,已是午后。
谢倾棠走在街上,心中沉甸甸的。
腰间瑾青剑传来时律低沉的声音:“他在试探你。”
“我知道。”谢倾棠低声回道,“但他提到母亲的耳坠,爹娘的嫌疑是真的。即便是个圈套,我也得去查。”
“耳坠未必是你母亲遗失的那只。”时律冷静分析,“仿造并非难事。但宋寺丞特意提及玉京班和时家旧案,显然意不在此。”
谢倾棠停下脚步,身前人群熙攘,她道:“时律,你说赵忠的死,会不会真与……那些东西有关?”
时律沉默片刻,这话他还无法回答她:“去看看便知。”
赵忠的绸缎庄位于西城,此时已被官府封条围住。
看守的衙役认得谢倾棠,恭敬行礼后放行:“宋大人吩咐过,谢姑娘可随意查看。”
仓库内光线昏暗,空气中还残留着淡淡的血腥味。
谢倾棠环顾四周,货物整齐码放,地面干净,唯有墙角一处用白粉笔圈出人形轮廓。
她敛眸细细看着。
腰间瑾青剑微微震动,时律的声音传入她脑海中:“有残存的怨气,很淡。”
谢倾棠走到墙角,蹲下身子。
白粉圈出的轮廓旁,有一小片水渍,已经干涸。
看起来并不起眼,为何被着重记载?
她问时律:“这水渍有何特别?”
“非天然之水,带着阴气。”时律道,“应是某种媒介。”
谢倾棠正要细问,忽然听到极轻微的啜泣声。
她猛地抬头,声音又消失了。
“听到了?”时律问。
谢倾棠点头,紧张的手心渗出细密的冷汗:“是个女子的哭声。”
不少凶手犯罪后都会返回犯罪现场,搞不好他们也要死的。
“在那边。”时律指引她望向货架后方。
谢倾棠缓步靠近,哭声越来越清晰。
货架角落的阴影里,隐约可见一个模糊的白影蜷缩着。
谢倾棠一声尖叫,白影也被吓得尖叫起来:“你能看见我?”
白影忽然抬头,惨白浮肿的脸上,空洞的双眼正汩汩往外淌着血水。
谢倾棠倒吸一口凉气,连连倒退。
“别怕。”时律的声音沉稳的在脑海中响起,他道,“她伤不了你。”
谢倾棠略略镇定。
那女鬼歪着头,痴痴笑着:“你不怕我,你也是他的外室?!”
谢倾棠强忍恐惧,轻声问:“你是谁?为何在此?”
女鬼却不答,只反复念叨:“妻妾成群,负心汉,都该死!绣花针,扎死他!”
绣花针?
谢倾棠想起卷宗上记载的赵忠指尖的针孔。
“赵忠是你杀的?”
女鬼突然激动起来,身影忽明忽暗,逐渐庞大:“他该死!他骗我!他说要娶我,却害死我们的孩子!”
随着她音量加大,仓库内的温度骤然下降,货架无风自动,发出吱呀的闷响。
“冷静。”时律化出虚影,挡在谢倾棠身前。
身为鬼王的他,威压让女鬼本能地瑟缩。
“大人……”女鬼立马伏跪地上,声音都在颤抖着,“小女子不敢冒犯……”
时律淡淡道:“说说怎么回事。”
女鬼名唤小莲,原是赵忠养的外室。
三个月前怀了身孕,逼赵忠给她名分,却被赵忠灌下堕胎药,赶出家门。
她心灰意冷,投井自尽。
“那日他喝醉了,来仓库取货,”小莲说道,“我跟着他进来,他看见我,吓得跪地求饶。我用绣花针扎他,他疼得满地打滚。最后,我推了他一把,他撞在货架上……”
谢倾棠听得心惊:“那耳坠呢?”
“耳坠?”小莲茫然摇头,“我不知道什么耳坠。”
时律与谢倾棠对视一眼,心中按下疑虑。
“你已是阴魂,为何不去地府转世?”时律问。
小莲的鬼影剧烈波动起来:“我去不了!井里有东西困着我!我只能在这附近徘徊……”
突然,她发出一声凄厉尖叫,身影开始消散:“它来了!它来找我了!大人救我——”
话音未落,鬼影已彻底消失。
仓库恢复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谢倾棠惊魂未定,时律的虚影也凝重的望着小莲消失的地方。
“井里有东西?”谢倾棠喃喃道。
时律沉吟片刻:“此事不简单。小莲的怨气不足以让她化为厉鬼杀人,背后定有推手。”
“可她说赵忠是她推倒撞死的……”
“表象而已。”时律冷笑,“你可见她身上有血腥怨气?真正的杀人者,不会如此干净。”
离开仓库时,夕阳西斜。
谢倾棠心事重重,没注意拐角处走来一人,险些撞上。
“谢姑娘?”温和的男声响起。
谢倾棠抬头,见是宋寺丞身边的年轻录事,姓陈。
陈录事关切道:“姑娘脸色不好,可是在仓库中发现了什么?”
谢倾棠勉强笑笑:“只是有些疲惫。陈录事这是?”
“下官来取些证物。”陈录事示意手中的木盒,“赵忠的账册。说起来,赵忠这人心术不正,在外养了外室,还欠着赌债。谢老爷若真与他有纠纷,倒可能是被他讹诈了。”
谢倾棠心中一动:“那外室……”
“听说投井自尽了,就在两个月前。”陈录事压低声音,“井就在这后面巷子里,邪门得很,接连淹死过三个人了。官府封了井口,但附近居民都说夜里能听到哭声。”
谢倾棠谢过陈录事,转身离开时,却忽然感觉到腰间瑾青剑传来异样的震动。
“那口井,”时律的声音凝重,“有很重的阴气。”
是夜,种种线索在脑中交织,谢倾棠辗转难眠。
“时律,”她轻声唤道,“若查明赵忠的案子,宋寺丞真会放了我爹娘吗?”
时律的身影在黑暗中显现,坐在床沿:“难说。但他既需要你协助,暂时不会动他们。”
谢倾棠坐起身,月光映着她忧虑的侧脸:“小莲说井里有东西困着她。那口井接连死了三个人,定有蹊跷。”
“明日我去查探。”时律道,“你不可靠近。”
“可是——”
“没有可是。”时律打断她,声音罕见地严厉,“那东西能困住阴魂,绝非善类。你我捆定,你阳气不足,容易被侵蚀。”
谢倾棠抿唇不语。
她知道时律是为她好,但想到父母还在狱中,她就无法安心等待。
次日清晨,谢倾棠还是悄悄去了西城。
那口井位于死胡同深处,井口被石板封住,上面贴了符咒。
明明是盛夏,井周却透着阴冷。
她不敢靠太近,远远望着。
忽然,井边闪过一个熟悉的身影。
谢倾棠心中警铃大作,看清了那个人——
是玉京班那个被附身的学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