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冷不丁的话语从不远处传来，许绫手里的手机差点滑出去。
她缓慢地，一点点转过身。
昏暗的楼梯口，邢晟正站在高几级的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他一手插|进西装裤袋，另一只手的臂弯上搭着一件灰扑扑的冲锋衣——正是她刚才丢下的那件。
而那只接着外套的手里，还捏着一部手机。
屏幕没有被熄灭，蓝光映亮了部分西装外套，许绫无意间瞥到一眼，那似乎是个地图页面，上面两个重叠在一起的光标，此刻正微微闪烁。
还没等她看清，邢晟拇指微动，锁了屏。
黑暗重新降临身边，唯有那双让许绫最为熟悉不过的眼眸，正时刻锁定着她。
邢晟迈步走下台阶，随着他的逼近，那股压迫感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
周遭的空气似乎被抽走，连带着气压似乎都快跌到极限。
许绫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下一秒，邢晟也往她的方向进了几步。
两人之间的距离非但没有拉远，反而越来越近。
直至后脑触上冰凉的墙壁，退无可退。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邢晟没继续说话，只是将臂弯里那件冲锋衣取下，手臂一扬，将它重新裹回她的身上。
淡淡的木质香笼罩下来，许绫的肩上多了份重量，也多了份不属于她的温度。
距离压缩到极致，邢晟慢条斯理地替她拢紧领口，动作间，许绫似乎能感受到，他指尖的温热。
只见他微微低头，语气轻柔：
“我当年……是哪里没伺候好你？”
温热的气息触碰到耳廓，原本敏感的部位直接染上一层殷红。
许绫感觉到自己的头皮正阵阵发麻，整个人也僵在原地，被施了咒一般动弹不得。
三年不见…怎么现在能这么人模狗样，还面不改色说些这种话！
见她不答，邢晟的食指状似无意地蹭过她的下颚，轻轻将它挑起。
随后又恶劣地补了一句：“说话啊，表姐。”
最后两个字被他咬得极重，带着明晃晃的戏谑与嘲弄。
“你！”
许绫又羞又气，挺直了脊背强制自己同他对视。
她刚想顶着压力呛回去，一直攥着的手机再次有了动静。
“喂？喂！你怎么不说话了，那边没信号吗？”
乔珏焦急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暧昧。
听到这一声吼，许绫猛地回过神，一把挥开邢晟的手，往旁边移了好几步，退开至安全距离。
她故意对着电话大声道：“没事！只是半路遇到个神经病。”
说完，她狠狠瞪了邢晟一眼，裹紧身上的冲锋衣，忙不迭推门而去。
厚重的防火门“砰”一声关上，吹着阴风的楼道重新归于死寂。
邢晟定在原地，没有迈步，也没有退后，始终保持着单手插兜的姿势，在阴影处站了许久。
·
从消防通道出来，许绫没有真的回宴会厅，而是在一墙之隔的走廊外停留了好一会儿。
室内的温度一点点回升，理智也稍微回笼。
不远处的电梯正忙碌着，载着乘客上上下下。
开关的瞬间，还有些似有似无的烟味飘过来。
许绫盯了好一会儿，心里原先那点疑虑不定也慢慢变成自我安慰。
邢晟那种洁癖严重的大少爷，能到这种地方来都算奇迹，估计他是受不了电梯里的怪味，才屈尊走得楼梯吧。
至于和她遇见…应该就是个倒霉的巧合。
一定是这样。
许绫轻叹一口气，试图说服自己。
可当沸腾的血液冷静下来，心跳重归平静时，心腔却泛起一阵又一阵空落落的酸涩。
明明分手三年了，明明早就把他的联系方式删得干干净净，发誓老死不相往来。
可当这活生生的人再次出现在面前，她才发现，有些记忆根本不需要回想。
它就在那里等着熟悉感将其召回，时刻提醒着，其实根本就没能忘掉。
“真没出息。”
许绫低声骂了自己一句，转身往宴会厅走去。
她现在只想回家，想钻回被子睡一觉，把今天这一连串的荒唐事都忘掉。
然而，老天似乎并不打算放过她。
刚走到门口，手机再次震了两下。
许母给她发来了语音，声音都被淹没在麻将声中：“绫绫啊，你大姨她们三缺一，非拉着我顶上，我就先不送你了。对了，你堂哥一会儿开车走，你嗒他的车去啰！”
语音刚播完，还不待许绫回复，堂哥的聊天框又紧接着跳了出来：
「妹我对不住你，你嫂子要我载她回一趟娘家，实在不顺路，你自己打车吧，车费回头我给你报销。」
许绫：“……”
亲妈为了麻将抛弃女儿，堂哥为了爱情抛弃堂妹。
就她一个多余的是吧。
许绫的肩膀肉眼可见地垮下来，认命地裹紧那件带着邢晟气味的冲锋衣，独自一人往酒店大厅走去。
只可惜，老天对她的捉弄远不止于此。
外面的天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捅了个窟窿，大雨倾盆而下，不少雨水落在玻璃幕墙上，又迅速蔓延，侵占了这一整条街道。
手机屏幕右上角稀薄的电量提醒着，此刻情况并不乐观。
许绫一边走一边加快速度摆弄，全然没有注意自己脚下出现的水渍。
“小心！”
“那边别踩！”
伴随着周围人的惊叫，许绫脚下一崴，身形猛地一晃。
她勉强扶住了旁边的柱子，才没摔个狗啃泥。
但随之而来，是声“咔哒”的脆响。
脚后跟那凉飕飕的感觉告诉她——鞋跟，断了。
许绫虚虚地扶着柱子，看着那只孤零零躺在地上的鞋跟，脚踝处终于感受到那份迟到的钝痛。
一股酸意直直冲入鼻腔，熏得她的眼眶直发红。
本命年犯冲，破财也没免灾。
遇见前任、被亲妈“抛弃”、现在连鞋都欺负她。
怎么能这么倒霉！
一阵欢笑声传来，许绫循声望去，发现路过的正是一家三口，爸爸抱着孩子，妈妈挽着爸爸，温馨的一幕在此刻倒晃人得刺眼。
而她只能像个狼狈的小丑，单脚站着，满身凄凉。
许绫咽了口唾沫，强忍泪意蹲下身，伸手去够那断掉的鞋跟。
手刚伸出去一半，一双蹭光瓦亮的皮鞋恰时地出现在视线之中。
那股熟悉的木质香也再次显现。
顺着笔直的裤管往上，香味的主人也重现在视野前。
许绫无法否认，邢晟这张脸是好看的，只是在此刻显得格外欠扁。
他拎着一把黑伞，似乎刚从外面进来，肩上还残留着潮湿的水汽。
视线扫过她跟前的断根，邢晟挑了挑眉，语气平淡：“走吧，送你。”
许绫想都没想，把断跟捞起来往包里一塞，倔强地站起来，“不用，我已经叫好车了。”
“是么？”邢晟的视线转到外面瓢泼的大雨，“这种天气，还有师傅接单？”
“当然有，而且马上就来！”
包里的手机适时响起，来电显示的是一个陌生号码。许绫毫不犹豫地滑向接听，甚至骄傲地按下了免提。
“喂？美女啊，不好意思啊！”
“这雨太大了，前面的路都要被淹了，过不去！”
“这单我跑不了，你自己取消一下吧！”
司机无奈的声音在两人之间环绕。
“嘟—嘟—嘟—”
世界安静了。
三声短促的忙音，连续给了许绫好几个巴掌。
她拿着手机，僵在原地，恨不得当场挖个地道窜出去。
邢晟看着她红白交加的脸，难得没有出声嘲讽。他微微侧身，向门口停着的那辆黑车偏了偏头，
“行了。”
“上车。”
车门合拢，隔绝了满天的雨幕，也隔绝了外界的喧闹。
黑色轿车平稳地滑入雨中，外面的天倒像是被泼了浓墨，将一番白洁的云染得灰蒙蒙的。
雨刮器不知疲倦地摆动着，却怎么也刷不净这连绵的雨珠。
车厢内安静得可怕，狭小的车厢内只留有两人的呼吸声。
许绫缩在副驾驶，攥着的手机已然黑屏，但她仍在假装回复消息，视线借着漆黑屏幕的倒影，悄悄向左偏移。
三年未见，邢晟变了很多。
最直观的是车，当年那辆二手代步车被换成如今的豪车，在驾驶员的技术加持下，过减速带时一点颠簸都感受不到。
当然，最大的变化还在人身上。
借着昏暗的光线，许绫终于近距离地看清他的面庞。
邢晟单手搭在方向盘上，侧脸的线条如刀削般，比以前锋利了许多。
他的衬衫领口微微敞开，露出了小块锁骨。袖口也被挽至小臂，从手背延伸下来的青筋清晰可见，男性荷尔蒙比以前更甚了几分。
许绫下意识屏起呼吸，避免更多的感官被他侵占。
但她看着，却有些恍惚。
那个曾在排球场上为她笑得一脸灿烂的少年，似乎就只存在于她的记忆中，再怎么找，都寻不见任何的相似之处。
难以言喻的悲凉感渐渐爬上心头。
许绫想起分手时，自己含着泪在备忘录里敲下的那行：「一别两宽，祝你幸福。」
现在看来，这祝福送得还真是到位。
前程有了，钱有了，真让他幸福上了！
只有她，还在这里各种水逆，甚至原地踏步，甚至连双鞋都要跟她作对。
“这么喜欢看我？”
邢晟突来的话语打破了车内的死寂。
许绫心虚地一抖，还是硬气反驳：“谁看你了？少自作多情，我在看手机！”
邢晟目视前方，手指轻点了一下方向盘，“你手机不是没电了么？”
他的语气毫无波澜，却不留情地戳穿了对方的谎言。
许绫脸上一热，恼羞成怒地把黑屏手机往腿上一扣，“谁说的！我这是…贴了防窥膜，专门防小人偷看！”
闻言，邢晟倒轻笑了一声。
他没再拆解这拙劣的谎言，只是趁着红灯的间隙，从置物盒里抽出一根数据线，递到了她面前。
“……”
看着那根白色的线，许绫本能地想有骨气地拒绝。
但想到自己刚刚报的地址是附近的地铁站，如果不及时充电，到时候连站台都进不去。
骨气诚可贵，回家价更高。
许绫愤愤地一把夺过数据线：“谢了！”
她低下头，把充电头插|进手机地步。
“滴嘟—”手机响了一声，屏幕再次亮起熟悉的白色logo。
等待主屏幕复活的间隙，她的手指再次无意地摩挲侧面的卡槽。
那里的颜色有些突兀，银色的机身，却嵌着一枚黑色的卡托。
小小的色差钩起记忆的边。
这手机是大学时期邢晟送她的生日礼物，正值热恋期的两人还特地选定了同款，甚至特地交换了卡托，约定着手机快退役了再换回来，寓意“你中有我”。
谁能想到，那年夏天一别，便是毫无音讯的三年。
因为这物件太贵重，所以即使电池不够用了，她也没舍得换，黑色的卡托就这么尴尬地卡在银色机身上，就像道怎么也跨不去的一道鸿沟。
物还在，人已非。
许绫垂下眼帘，才发觉自己的胃部再次抽动，泛起熟悉的反胃之感。
好烦啊，怎么又想吐。
“待会直接在地铁口把我放下去就好。”
她闷声说着，试图用了冷漠掩饰情绪。
邢晟没有接话，反而漫不经心地问了句：“最近在做什么？”
“如你所听。”许绫头也没抬，只看着红色的手机电量，“在准备开面包房，当个体户。”
“嗯。”邢晟应了一声，随即报出了个地名，“开在新杉路的那家？”
而后，他又把店名补充了进去。
许绫抬头，眼神错愕，“你怎么知道？连店名都…”
短暂的惊讶后，她很快反应过来：“你看到我妈发的朋友圈，或者在视频平台刷到她的装修日记了吧。”
毕竟她亲妈那个大喇叭，恨不得拿个锣向全城宣告她女儿要自己当老板了。
邢晟侧过头，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重新回到前方，看着那雨帘从天上坠下，“都不是。”
他只一句话，便否定了许绫的所有假设，“关于你的事，只要我想知道，自然都会知道。”
十二月快乐！
希望今年的最后一个月也有奇迹出现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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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