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星冉还记得那天音乐节后台的喧嚣，像一层厚厚的棉织物将他包裹着。
恭喜声，告别声，工作人员搬运器材的碰撞声音，他脸上挂着得体的、近乎完美的微笑，与每一个上前的人拥抱、握手，接受那些或真心或假意的赞美。
“冉哥，你今天状态太棒了！”
“果然你那首歌一出场全场都沸腾了！”
“星冉，有机会和我们再次合作！”
顾星冉麻木地一一应下来，嘴角的弧度恰到好处，没有人看出他的虚假，指尖有些凉，他将手放进口袋里走去休息。
这时还有工作人员要上前搭话，还好他的经纪人及时出现，田梦婷温柔地对那个工作人员说，“不好意思，我们阿冉累了需要休息，如果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说。”
对方回了句对不起就走了，什么也没说。
田梦婷转过身，望着顾星冉有些沉默，房车里足够封闭，隔绝了外面大部分噪音，顾星冉卸了力瘫坐在椅子上，抬眼望向车顶的那盏明晃晃的灯，灯光灼烧着顾星冉的视网膜，留下残影，他眼睛有些疼，于是闭起眼睛回想台上的一切，回想起林清弦那张沉默的脸庞。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明明不爱凑热闹。
他……是不是因为有我才来的？
最后一个问题立马被他否决，他想起主办方说过不会公开压轴嘉宾的姓名，待音乐节当天让他们自己发现，这也是吸引观众的一个小手段。
顾星冉感觉自己的脑袋在冒泡，始终找不到问题的答案。
“还好吗？身体不舒服吗？”田梦婷递来一杯水，她是少数知道他和林清弦所有过往的人。
“我没事，只是被外面吵得有点头疼。”顾星冉捏了捏太阳穴，田梦婷在他对面坐下，声音里透露了点担忧，“我看到他了……林清弦。”
“嗯，我也看到了。”顾星冉喉结滚动，他灌了一口水，温热的液体流入食道确实能浇灭心火的冰冷。
“他好像变了。”
“是吗？哪变了？”顾星冉眼神依旧迷离，看着水杯中平静的水面，而他的内心却掀起波澜。
“他好像……更加沉默了。”
是啊，沉默了。
记忆中那个会在创作时和他笑作一团的青年，仿佛被时光彻底打磨了一遍，褪去了所有外露的温度，只剩下玉石般坚硬而冰冷的内核。
顾星冉发现他看不透林清弦了。
“婷姐，他是不是更……孤独了？”
田梦婷思索片刻才开口，“我可确定不了，他本来就是独来独往的性格，跟谁都不近，只是在你面前比较不同吧。”
顾星冉叹了口气，“五年过去了，谁会不变呢？”
顾星冉补充:“都是过去的事了。”
这时车门被人敲响，田梦婷打开门看到很多记者，她也大概猜到会这样，在最前头一个穿深蓝色西装的男人问道，“打扰了，我们争取到了一些时间用来做群访，请问顾星冉先生是否有空配合我们。”
田梦婷扭头看顾星冉，对方挑挑眉说道:“可以。”
镁光灯再次亮起，问题接踵而至。大多围绕着今晚的演出，未来的计划，以及一些无关痛痒的八卦。
“顾先生您刚刚演唱《风痕》时我观察到您有一段时间明显的走神，是太久没唱了，再次演唱情绪波动过大，还是是因为台下有特别的人。”
《风痕》是林清弦给他写的第一首爆红歌，两个人分手后顾星冉决定不在唱歌，但是直到今晚，这个被他定义为“告别亦是开端”的音乐节，他才鬼使神差地将这首歌搬上舞台。
“可能太久没唱了，想起这个歌里的故事就有些感触，毕竟在最好的时候碰到了最好的歌。”
也遇见了最好的人。
后四个字他刻意加重，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强调这四字，可能因为他想让所有人知道林清弦给他的永远是最好的。
“那您觉得，现在还能写出超越《风痕》的作品吗？或者说，您认为您职业生涯中最好的词作，是否已经成为了过去。”这次问题更加直接。
顾星冉的脸僵了一刹，随后便恢复正常，所有记者闭上嘴巴等待着顾星冉的回答，他盯着不远处的摄像头，缓缓说道，“好的作品……已经是过去式，它就像流星划过天际，没有了就是没有了，无法复制，他能成为万人心中的经典我真的很感激他。”
这段他说的半真半假，他确实觉得那时他事业的巅峰，但这一切都归功于林清弦。
采访在一种微妙的气氛中结束。
从东疆开往市里路途有些遥远。
顾星冉彻底卸下了所有伪装，窝在座椅上，看着窗外飞速流逝的都市霓虹，感觉自己像一条被捞上岸的鱼，疲惫而窒息。
他掏出手机点开微博，果然#顾星冉已成过去式#这个词条正以极快的速度攀爬热搜榜。
人红了骂声也就多了。
一条帖子下面有粉丝说他假装怀念其实毫不关心，嘲讽他“江郎才尽”。
好在大部分人一直猜测音乐节上与他对视的那个人是谁。
热搜榜不止这一个词条关于他，在下方还有一条#顾星冉一眼万年#
点进去一看才发现是自己与林清玄对视时的照片，光影打的神图就这么轻易出了。
顾星冉很是满意，于是点了保存。
顾星冉无意间看到，评论区有一块吵起来了，是因为有人磕两个人的CP被人骂了，他讨厌吵架，于是凭一己之力让所有人安静。
@gxr_Silas回复@冈易加强入殓师:我们是谈过，请不要吵了好不好？[爱心]
顾星冉退出微博，点开了自己的相册——那个隐藏的、需要密码才能进入的相册。
里面没有一张自拍或者风景，全是密密麻麻的截图和照片。
那是林清弦早年在一个小众音乐论坛上发布的创作手稿截图，像素不高，有些甚至很模糊，还有对方唯一一次接受独立音乐杂志采访时，随手拍下的、他低头调试吉他的侧影，这个是粉丝整理的、林清弦写给其他歌手的，并未引起太大水花的作品歌词……
过去五年里，顾星冉像一个收藏家，收藏着林清弦的一点一滴，他再次闭上了眼睛。
……
2025年11月12日，音乐节过去两天。
林清弦正看着电视上无聊的综艺，这档综艺节目效果太足也太假，看了没多久林清弦就关掉了电视。
现在，家里变得格外安静。
他走到工作桌前，看着面前一片狼藉，正好也没事干他便开始收拾起来。
林清弦弯下腰打开了书桌最底层那个带锁的抽屉。
“咔哒”一声轻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抽屉里没有多余的东西，只有一份用透明文件袋仔细装好的、已经明显泛黄的乐谱手稿。
词/曲：林清弦
演唱：顾星冉
《风痕》。
林清弦突然发现时间根本不是稀释剂，它不能冲淡一切，就算是做好了万全准备也抵挡不了往昔岁月的冲撞。
林清弦再一次看到舞台上那个光芒四射，眼底却藏着挥之不去的疲惫的身影时，他才可悲地发现——那道名为“林清弦”的堤坝，在名为“顾星冉”的潮水面前，不堪一击。
他缓缓闭上了眼睛。
脑海中回荡起副歌部分的旋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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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旧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