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大陈王师在北方势如破竹,饮马黄河,剑指幽燕之际,偏安于广西桂林(永历朝廷行在)的南明小朝廷,非但没有因此而同仇敌忾、奋起直追,反而陷入了一场比北方军事危机更为致命、更为丑陋的内耗深渊——党争。
这党争的激烈与残酷,几乎达到了沸反盈天、不顾死活的地步,将这个小朝廷最后一丝元气消耗殆尽。
战争的阴云似乎并未能驱散桂林山水的氤氲,但行宫(实为简陋的官署)内的空气,却比北方的战场更加令人窒息。
每日的朝会,不再是商讨军国大计,而是变成了楚党、吴党(或依地域、依师承、依政见划分的各个派系)之间,进行人身攻击、互相倾轧的血腥战场。
而这场党争的焦点,除了争权夺利之外,更围绕着一个核心问题:如何对待北方那个如日中天的大陈王陈远?
一、 以首辅大学士丁魁楚、军阀陈邦傅为首的“妥协猜忌派”(或可称“现实派”)
这一派势力盘踞两广,手握部分兵权,与地方豪强关系密切。
他们的主张相对“务实”而阴暗:认为陈远势大难制,已非普通藩镇,实为“操莽之流”。
其北伐,名为抗清,实为自立。
若其真攻灭清廷,下一步必是南下吞并南明。
因此,不可助长其势。
主张“坐山观虎斗”。
表面上可继续给予陈远空头官爵(如之前试图册封的“秦王”),以示羁縻,但绝不提供任何实质性援助(粮草、军队)。
甚至暗中希望清廷与陈远拼个两败俱伤,南明方可从中取利。
他们在朝堂上极力渲染陈远的威胁,将任何主张联合北伐的声音斥为“引狼入室”。
利用职权,克扣、拖延本可能北运的粮饷;暗中与清廷残余势力(如东南沿海的清军)勾勾搭搭,企图维持一种危险的平衡;在永历帝面前不断进谗言,离间皇帝与主张积极进取的大臣(如瞿式耜)的关系。
二、 以兵部尚书瞿式耜、督师何腾蛟(虽在湖南,但其观点影响朝局)为首的“联合北伐派”(或可称“理想派”)
这一派多为较为正直、仍有恢复之志的文臣和部分将领。
他们的主张充满理想主义色彩,但在现实中举步维艰:坚持“联寇(指大顺残部)抗清”乃至“联陈(远)复国”是唯一出路。
认为当前最大敌人是清廷,应摒弃前嫌,团结一切可团结的力量。
陈远虽跋扈,然其兵锋正盛,确是抗清主力。
南明应主动出击,与之呼应,即便不能主导北伐,也可趁势收复失地,若待陈远扫平北方,则南明危矣。
主张立即整顿兵马,以湖南、江西为基地,向北进攻,至少做出姿态,牵制清军部分兵力。
同时,应正式派遣重量级使者,与陈远缔结抗清同盟,约定共分天下(如划黄河而治)。
手中直接掌握的兵力有限(何腾蛟部还算能战,但受制于粮饷),且处处受丁魁楚、陈邦傅等人掣肘。
他们的奏疏常被扣押,调兵粮草的命令出不了桂林。
在朝堂上,他们往往被对手扣上“交通外藩”、“图谋不轨”的大帽子,动辄得咎。
三、 以军阀李成栋(驻广东)、以及其他各地拥兵自重的将领为首的“观望自保派”
这一派实力最强,但也最不可靠。
他们首鼠两端,一切以自身利益为最高准则:对北方战事冷眼旁观。
既不希望清廷赢(会威胁其地位),也不希望陈远或南明朝廷任何一方过度强大(会削弱其独立性)。
他们的首要目标是保住自己的地盘和军队。
对朝廷的北伐诏令阳奉阴违,找各种借口按兵不动。
同时,与北方(清、陈)、乃至海外(葡萄牙人)都保持暧昧联系,待价而沽。
他们是党争双方都想拉拢的对象,但也因此更加骄横跋扈。
朝堂之上的日常,便是这三派势力无休止的攻讦:
丁魁楚一党弹劾瞿式耜“妄启边衅,劳师糜饷”,甚至暗中指使御史诬告其“与陈远暗通款曲,欲奉之为帝”。
瞿式耜则痛斥丁魁楚等人“祸国殃民,坐视神州陆沉”,并以辞官相抗争。
而李成栋等人,则在一旁冷眼旁观,偶尔出面“调停”,实则火上浇油,以凸显自己的重要性。
年轻懦弱的永历帝朱由榔,完全被这场面吓住了,毫无主见。
今日觉得丁魁楚说得有理,便下诏申饬瞿式耜;明日被瞿式耜的忠义所感,又勉励其尽力而为。
朝令夕改,政出多门。
整个朝廷的运作几乎瘫痪,所有的精力都消耗在了内斗之上。
更有甚者,党争蔓延到了军事行动中:
何腾蛟在湖南筹划的一次北伐行动,因粮草被丁魁楚故意拖延而夭折。
瞿式耜精心挑选的北上联络陈远的使者,刚出广西境就被陈邦傅派人“误杀”。
前线将士因党派不同而互相见死不救、甚至火并的事件,也时有发生。
南明党争烈,自毁干城急。
就在陈远磨刀霍霍,准备给予清廷最后一击的关键时刻,南明这个小朝廷,却在为自己挖掘坟墓。
他们眼中只有内部的权力和意气之争,全然不顾北方虎狼环伺,不顾天下百姓渴望统一安宁的心愿。
这种极致的短视和内耗,不仅让他们失去了趁势北伐、争取主动的最后机会,也注定了他日大陈王师南下之时,将无人能挡,也无须费多大力气。
桂林山水甲天下,却映照着一幕末世王朝最不堪的丑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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