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时间过得飞快。
眼看年关将近，愈发接近福泽极力想避免的那个历史节点——
山南的主动离队与切腹。
她必须再做些什么。
这一日，京都还在飘着细碎的雪花，福泽裹紧身上的羽织，来到了山南的房间前。
她轻轻叩响门，见山南正坐在窗前读书，昏黄的灯火映照着他那张专注的侧脸。
福泽斟酌着开口询问道：“山南先生，眼看就要到新年了，我打算去一趟祇园拜访紫苑太夫，送些新年礼物感谢她之前对我的照顾。你是否要一同前往呢？或许，也可以去看看明里小姐？”
平日里偶尔会和新选组的大家去祇园，当然，福泽只是去看看紫苑太夫，而她也因此确认了山南口中的意中人就是明里。
山南每次去祇园并不见其别人，只是单独与明里喝喝酒、聊聊天，等到大家准备回去的时候再一起回去。
山南拿着书卷的手微微一顿，镜片后的眼神掠过说不明的复杂情绪。
他沉默片刻，目光不自觉地望向窗外那株在寒风中绽放的梅树。
最终，他还是温和地朝福泽点了点头，“也好，新年将至，理应去看望一番。”
他缓缓起身，走到庭院中那株孤零零却已绽放数朵红艳梅花的梅树前，小心翼翼地折下一枝红梅。
那红梅在素白的雪景中格外醒目，宛如点点鲜血洒落在纸上。
他用怀纸仔细包裹好花枝放入怀中，轻声和福泽解释道：“空手而去，总是不妥的。”
那语气，倒像是在说服他自己。
两人来到祇园，直接前往梅寿屋。
与此同时，在祇园梅寿屋的雅间内，紫苑正与土方对坐。
紫苑今日穿着一袭浅紫色的振袖，发间点缀着玳瑁梳簪，一如往常雍容华贵。
她面前摆放着土方刚赠予她的上好墨盒与砚台，这是岁末的酬谢，也暗含着几分知音之意。
紫苑则回赠了一卷她亲笔抄录的汉诗集，她知晓土方平日里最喜欢这些。
尽管新选组一番队的那位年轻队长经常和她吐槽：土方先生的俳句写的真的很烂，也就紫苑太夫会这样欣赏啦。
他们二人并未聊些什么，紫苑也只是静静地陪伴着他，为她煮一壶热茶一同观赏岁末的雪景。
土方习惯性地取出烟斗，正要点燃时，目光不经意瞥向窗外，恰好就看到山南与福泽一前一后走进来的身影。
土方的眉头不禁蹙起，下意识将烟斗收回怀中。
“啧，这两个家伙怎么来了？”他抱怨着。
紫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掩面轻声笑道：“本想劳烦土方先生将我送给福泽医生的年礼一同带去，如今倒好，她亲自来了，我当面送也更显诚意。”
土方闻言，毫无波澜地嗯了一声，随后起身，“既然如此，我便不多打扰你们了。”
他刻意从另一侧的回廊离开，与即将进来的山南、福泽二人错开，未曾照面。
进入梅寿屋之后，山南与福泽便分开了。
山南熟门熟路地走向明里所在的偏室，而福泽则被侍女引往紫苑太夫的主屋。
明里的房间布置得雅致却略显清冷，空气中弥漫着清淡而好闻的白梅香。
见山南到来，明里立即起身相迎。
她今日穿着一件淡粉色的小纹和服，发间只简单簪着一朵绢花，却更显清丽脱俗。
“山南先生。”明里轻声唤道，目光落在他怀中的红梅上。
山南淡淡一笑，取出那枝红梅轻轻戴在了明里的鬓边，红梅映着明里白皙的面容，更添几分娇艳。
“新年将至，愿明里小姐如这红梅一般，凌寒独放，芳华永驻。”
他的声音温和，转而又从袖中取出一柄以名贵唐木为柄、雕刻着精细花纹的镜梳，“其实，我一时没能想到送什么好，这个，希望你能喜欢……”
明里的眼中闪过惊喜与感动，她小心翼翼地接过红梅与镜梳，深深向他行礼道：“多谢山南先生挂念，明里很喜欢。”
她起身，也从自己的妆匣中取出一柄小巧精致的怀剑，还有一个亲手制作的绳穗，“明里在这祇园之中，身若浮萍，唯愿以此物来护山南先生平安。”
她将怀剑与绳穗郑重地放在山南手中，指尖不经意与他有瞬间的轻触，随即飞快收回，脸颊泛起含羞的红晕。
这礼物寓意深长，既是对他武士身份的契合，也暗含着一个女子对心上人最深的牵挂与担忧。
山南握着那柄怀剑，略微愣了一下，面上却维持着温和的笑意。
“谢谢。”
与此同时，在主屋的紫苑见到福泽，脸上立即露出真诚的喜悦。
她屏退左右，拉着福泽的手在暖炉边坐下。
“福泽医生能来，我实在高兴。”她仔细端详着福泽，怜惜地说道，“虽说你的医术高明，得新选组倚重，但女子之身，常要混迹于男子之中，还要以男装示人，心中定有诸多不便与郁结。日后若觉得烦闷，随时都可来我这里坐坐，说些体己话。”
“多谢紫苑太夫关怀。”
紫苑嫣然一笑，“还叫什么太夫？日后叫我紫苑就行，没人的时候我也喊你千夏吧？”
福泽顿时感激不已，她从未想过自己竟还能和幕末的祇园太夫结下友谊。
随后，福泽拿出自己准备的礼物，那是一个用柔软鹿皮缝制塞紧了木塞的水袋。
“这是我用之前为一位商人诊治时，他送我的鹿皮制作的。往里面灌上热水，抱在怀中可以驱寒保暖。”她仔细解释了用法。
紫苑好奇地接过，这水袋的表面柔软而富有弹性，福泽提前在里面灌满了热水，温热感顿时透过鹿皮传来。
确实舒适，她不禁赞叹福泽的巧思。
就在福泽递过热水袋时，她无意中触碰到紫苑的手腕，
医者的本能让她顺势搭了上去，随后她凝神细察片刻，又仔细观察了一下紫苑那略显苍白的面色和眼睑。
“紫苑。”福泽的语气突然变得严肃了些，“你最近是不是月事失调，量少色淡，而且还伴有头晕目眩、心悸失眠的症状？”
紫苑微微一愣，随即不由得苦笑，“真是瞒不过身为医生的你啊，确是如此，但我只当是临到年节劳累，倒未多在意。”
“那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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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行呢？女子家最重要的就是自己的身体健康！”
福泽问她要来纸笔，写下了调理气血、温经散寒的四物汤。
“让人去找京都的秋山医生抓药，一定要连续服用一段时间，平日饮食可以多吃红枣、桂圆、瘦肉粥，生冷寒凉之物就不要去碰了。”
她将药方递给紫苑，眼神恳切地交代着，“紫苑，身体是自己的，还请务必珍重。”
紫苑接过药方，心中不免感动，想当初她正是因为福泽身体不舒服才与她结下了这般奇妙的缘分。
到底是女子最懂得女子的不易。
在这风月场中，虚情假意她见得多了，反倒让这般真诚的关怀显得尤为珍贵。
她小心收好药方，笑着说道：“千夏，我也有东西要送给你。”
紫苑转身取来一个多层叠放的漆器食盒，盒面上描绘着栩栩如生的四季花鸟，极其精美奢华。
“这是一些京都有名的和果子，味道尚可，权当是送给你的新年贺礼。”
福泽知道这食盒连同其中的点心必定价值不菲，但最终实在推辞不过，只得接过，再三向她道谢。
与紫苑告别后，福泽在门口和山南汇合。
山南一眼就看到了她手中那个显眼的华丽食盒，眼中闪过讶异，随即温和地调侃道：“这般华贵的漆器食盒，连时常关照这里的土方先生都未必能得紫苑太夫以此相赠。福泽医生真是深受青睐啊，回去若被永仓他们看见，怕是要羡慕了。”
福泽抱着沉甸甸的食盒，笑了笑，“紫苑太夫只是感念我帮她顺便看了诊，再说，这不过是女子间的情谊嘛。他们一群大男人，总不至于为此‘吃醋’？”
她眨巴了一下眼睛，趁势反击道：“我看山南先生与明里小姐，感情也是深厚呢。”
山南闻言，脸上的笑容淡了些，目光投向祇园街道上熙攘的人群，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最终还是没有说话。
第二天清晨，天才刚蒙蒙亮，冬季的寒气透过门缝钻入屋内，福泽正蜷缩在尚且温热的被褥里，睡得很沉。
这刺骨的寒冷，让她难得想要放纵自己，沉浸在睡梦之中，远离一切纷扰。
要她说，没有什么比冬天赖床更好的了。
然而，这份宁静与温馨很快就被一阵毫不收敛的喧闹和敲门声打破。
“医生！福泽医生！快起来！”那是藤堂活力过剩的声音。
“福泽医生，元旦可不能睡懒觉啊，咱们还要去初诣呢！”永仓的大嗓门紧随其后。
原田那较为温和的劝阻声则夹杂其中，“喂喂，你们别太吵了，要是吓到福泽医生怎么办……”
还有那个她所熟悉的，带着点慵懒和戏谑的嗓音，他只是轻声笑着并未阻止他们。
福泽被吵得不堪其扰，将脑袋又往被子里埋了埋，带着浓重的睡意含糊地嘟囔道：“别吵，再让我睡一会儿，就一会儿……”
门外突然安静了一阵。
随即，门被人哗啦一声拉开，冷空气瞬间涌入房间。
福泽还没反应过来，一只带着室外冰凉寒意的手就迅速探了进来，精准无误地贴上了她睡得正温热的脸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