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法租界的青石板路上,溅起半尺高的水花,混着巷弄里的煤烟味、雨水的腥气,呛得人胸口发闷。苏苗苗搀扶着秦素心,沙沐殿后,三人的旗袍下摆早已湿透,沉甸甸地贴在腿上,每走一步都要费力拨开黏腻的布料。
秦素心左臂的伤口还在渗血,暗红的血珠顺着袖口滴落,落在积水里,晕开一朵朵转瞬即逝的血花。“坚持住,秦奶奶。”苏苗苗的声音被雨声盖得发闷,她攥着秦素心的手腕,掌心滚烫,能感觉到老人身体在微微发颤——不是冷的,是疼的。
巷弄两侧的老洋房黑沉沉的,窗户里没有一丝光亮,只有檐角的灯笼在风雨中摇晃,昏黄的光线下,墙根的青苔泛着湿滑的绿光,像蛰伏的蛇。沙沐握紧解绣针,针尖抵在掌心,冰凉的触感让她保持清醒,右肩的火焰胎记隐隐发烫,像是在预警危险。
突然,一个黑影从巷口的杂货铺后冲出来,带着一身雨水撞在苏苗苗身上。两人同时摔倒在积水里,冰凉的雨水瞬间浸透苏苗苗的后背,她手中的锦盒飞了出去,在湿滑的石板上滑出老远,盒盖摔开,引魂莲绣片露了出来,在昏黄的光线下泛着微弱的金光。
“你干什么!”苏苗苗撑起身子,银魂针瞬间从袖中滑出,针尖直指来人,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砸在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月光偶尔冲破云层,照亮了来人的脸——是个穿深灰色西装的年轻男人,西装外套被雨水泡得发皱,却依然笔挺,他揉着被撞疼的肩膀,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雨水顺着他的下颌线滑落,滴在衬衫上,晕开深色的水渍:“真是巧啊,苏家大小姐。”
“你认识我?”苏苗苗的声音带着警惕,银魂针在指尖转动,针身的银雾在雨水中淡了几分,却依旧锐利。
男人弯腰捡起锦盒,用袖口仔细擦了擦上面的雨水,动作轻柔,像是在擦拭什么珍宝:“引魂莲绣片在里面吧?别紧张,我不是来抢的。”
他从怀中掏出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被塑料纸裹着,即使在雨水中也清晰可见。苏苗苗瞳孔骤然收缩——照片上的中年男人面容儒雅,穿着长衫,正是她和沙沐的父亲苏明远。
“想知道他的消息,跟我走。”男人将照片递过来,指尖带着一丝凉意,触碰到苏苗苗的指尖时,她下意识地缩了缩。
“我凭什么相信你?”苏苗苗握紧银魂针,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钻进衣领,冰凉刺骨。她能感觉到,这个男人身上没有鬼纹的邪气,却有一股熟悉的灵力——和护宝阁的莲花印记隐隐呼应。
“一个……可以帮你们的人。”男人意味深长地说,目光在三人之间流转,落在秦素心渗血的袖口时,眼神微微一沉,“至少,比沈沛之可信。”
秦素心强撑着站起身,虽然手臂受伤,但气势依然凌厉,她扶着墙,咳嗽了两声,雨水顺着她的白发滴落:“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
男人看向秦素心,眼中闪过一丝惊讶:“秦老夫人也在。看来今天真是……巧得很。”
“你认识我?”秦素心眯起眼睛,努力回忆是否见过这个人。她的目光扫过男人的脚——护宝阁的人因常年练“踏水步”,走路时左脚会比右脚重半分,这个男人的每一步,都精准地契合这个特征。
“云绣坊的创始人,锁魂针的传人之一。”男人笑了笑,雨水打湿了他的睫毛,“久仰大名。”
“够了!”沙沐突然开口,解绣针已经对准男人的咽喉,针尖泛着淡金,“要么说清楚你的身份,要么我们就不客气了。”她能感觉到,姐姐的身体在微微发抖,锁魂针的反噬加上淋雨,肯定难受极了,她不能让任何人再伤害姐姐。
男人刚要说话,巷口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手电筒的光束在黑暗中晃动,像野兽的眼睛。十几个黑衣人从四面八方涌来,为首的正是沈沛之的得力手下赵副官,他穿着黑色短褂,手中的仿针在雨水中泛着冷光。
“看来我们别无选择了。”男人收起照片,脸色变得严肃,“要活命的话,就相信我一次。跟我来!”
四人在雨巷中狂奔,秦素心虽然受伤,但多年的功力还在,勉强能跟上。男人似乎对这一带的地形了如指掌,带着她们七拐八拐,穿过一条条错综复杂的小巷。巷弄两侧的垃圾桶被撞得东倒西歪,发出“哐当”的声响,混合着雨声和脚步声,格外刺耳。
“你到底是什么人?”苏苗苗一边跑一边问,雨水顺着她的喉咙往下淌,又咸又凉。
“一个……商人。”男人简短回答,声音因为奔跑而有些急促,他时不时回头,确认身后的追兵没有跟上。
“商人?商人会在这种地方等着我们?”沙沐质疑,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个人绝不简单。她护在苏苗苗身侧,解绣针始终保持戒备,只要有危险,她能第一时间挡在姐姐前面。
秦素心突然开口:“等等,你身上有护宝阁的味道。”那是一种淡淡的雪线莲混合樟木的味道,是护宝阁古籍和丹药特有的气息。
男人脚步一顿,但很快恢复正常:“秦老夫人说笑了,我只是个普通商人。”
“是吗?”秦素心冷笑,“护宝阁的人都有一个习惯,藏针的袖袋在左侧,你刚才掏照片时,手先碰的是左袖——那是放护宝阁令牌的地方。”
男人眼神微变,看来这个老太婆果然不简单。
男人突然停在一扇不起眼的门前,门是木质的,上面爬满了青苔,与周围的墙壁融为一体,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他用力推开木门,露出一个向下的楼梯,楼梯两侧的墙壁上嵌着微弱的油灯,昏黄的光线下,能看到楼梯上的青苔滑腻异常。
“进去再说。”男人率先走了下去,示意三人跟上。
地下密室很简陋,只有一张破旧的八仙桌和几把椅子,桌面布满了划痕,墙角堆着几个木箱,上面落满了灰尘。男人点上煤油灯,昏黄的火光摇曳着,让整个空间显得更加阴暗潮湿。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淡淡的药味,像是长期没人居住。
“秦老夫人,您的伤需要处理。”男人从怀中掏出一个小药瓶,瓶身刻着莲花纹,正是护宝阁的莲纹瓶,“这是上好的金创药,用雪线莲炼制的,能止血止痛。”
秦素心接过药瓶仔细闻了闻,确认没有问题后才让沙沐帮她包扎。沙沐掏出随身携带的布条,小心翼翼地解开秦素心的袖口,伤口狰狞,还在渗血,她动作轻柔地撒上金创药,再用布条缠紧,指尖的解绣针泛着淡金,悄悄注入一丝灵力,帮助伤口愈合。
“现在可以说了吧?”苏苗苗依然没有放松警惕,银魂针始终对准男人,“你把我父亲怎么了?”
男人沉默片刻,从怀中掏出一个信封,小心地放在桌上:“这是你父亲让我转交给你们的。”
信封上的字迹确实是父亲的,一笔一划都那么熟悉,带着父亲特有的起笔收锋。苏苗苗缓缓走过去,拿起信封,手指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打开一看,里面只有一句话:“相信周显,他是可以信任的人。”
沙沐接过信纸快速扫了一眼,不动声色地收起来。她注意到信纸上“人”字的撇画短得异常——父亲写“人”字时,如果心情愉悦,撇画会特别长,像展翅的鸟;如果被迫或者不情愿,撇画就很短。这个细节她没有说出口,在这个人的身份和目的都不明的情况下,暴露自己的发现是愚蠢的。
秦素心看完信,若有所思地看向男人:“这封信……确实是明远的笔迹。但是——”她顿了顿,目光锐利,“你是护宝阁的人,为什么会帮明远?”
男人深吸一口气:“秦老夫人既然看出来了,我也不隐瞒了。我叫周显,确实是护宝阁的人,奉命保护苏家姐妹。”
“奉命?奉谁的命?”苏苗苗追问。
“阁主的命令。”周显说,“而阁主的身份,恕我不能透露。”
“你是父亲的朋友?”苏苗苗试图从他口中套出更多信息。
“算是吧。”周显避开她的目光,看向别处,“我们有生意往来。”
“什么生意?”沙沐突然问,语气冰冷,“父亲是个绣师,你是商人,你们能有什么生意?”
周显被问住了,沉默片刻后说:“不是普通的生意。是关于……一些特殊绣品的买卖。”
“锁魂针?”苏苗苗立刻抓住关键词,眼中闪过一丝锐利。
周显眼神一凛:“看来你们知道的不少。”
“父亲到底在哪?”苏苗苗追问,她太想知道父亲的下落了,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天津。”周显说,声音很平静,“他在那里研究一些东西。”
“什么东西?”
“净魂针。”周显说出这个词,仔细观察着三人的反应。
秦素心脸色一变:“净魂针?那不是已经失传了吗?”
“确实失传了,但是……”周显看向苏苗苗,目光落在她的锁骨处,“令尊找到了一些线索。”
苏苗苗和沙沐对视一眼,这个名字她们在引魂莲绣片上见过,据说可以破解锁魂针的反噬。
“你知道净魂针?”苏苗苗问。
“不仅知道,我还知道在哪能找到线索。”周显从怀中掏出一张地图,摊开在桌上,地图是用羊皮纸绘制的,上面标注着密密麻麻的符号,“第一部分在法租界图书馆。但是……”
“但是什么?”沙沐追问。
“图书馆已经被龟甲会的人盯上了。要进去,需要你们的帮助。”周显的目光坦诚,“我一个人,闯不进去。”
“凭什么要帮你?”沙沐冷冷地说,她对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充满怀疑。
秦素心突然开口:“等等,明远要净魂针做什么?”
周显沉默片刻,看向苏苗苗:“因为你需要它。”
“什么意思?”秦素心皱眉。
周显站起身,慢慢走到苏苗苗面前。苏苗苗立刻后退一步,银魂针直指他的咽喉。
“你的锁魂针已经开始反噬了。”周显的语气很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个事实,“那个青色印记,是不是比三天前更深了?甚至在阴雨天,会隐隐作痛?”
苏苗苗脸色大变。确实,锁骨处的青色印记不仅颜色加深,面积也扩大了,刚才淋雨奔跑时,那种深入骨髓的疼痛感比平时更加强烈,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秦素心快步走过来,掀开苏苗苗的衣领一看,脸色大变:“这……怎么会这么严重?”青色印记已经蔓延到了脖颈处,像一条青蛇缠在皮肤上。
“如果不尽快找到净魂针,你活不过半年。”周显的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锁魂针的反噬会一点点侵蚀你的魂脉,最后让你变成没有意识的傀儡,和那些被龟甲会控制的工人一样。”
“你到底想要什么?”苏苗苗直视他的眼睛,试图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些什么。她能感觉到,周显没有说谎,锁魂针的反噬确实越来越严重,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灵力在一点点流失。
周显沉默很久,久到苏苗苗以为他不会回答了,他才缓缓开口:“我想要的,和你们一样——阻止龟甲会的阴谋,保护那些不应该被夺走的东西。”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周显转身走向门口,手已经搭在门把手上,“明天早上八点,法租界图书馆门口。去不去,你们自己决定。”
他走到门口,回头看了苏苗苗一眼,眼神中似乎有什么复杂的情绪一闪而过:“对了,那个信封,背面有东西。还有——”
他看向秦素心:“秦老夫人,令徒婉清的事,节哀顺变。”
秦素心身体一震:“你认识婉清?”
周显没有回答,推门离开了。门外的雨声依旧,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雨幕中。
苏苗苗立刻翻开信封背面,果然有一行小字,是父亲的笔迹:“净魂针,引魂莲,双针合璧破万难。”
这确实是父亲的笔迹,那种独特的起笔收锋,是任何人都模仿不来的。苏苗苗握紧信封,指尖微微颤抖,父亲的字迹让她想起了小时候,父亲教她写字时的场景,温暖而清晰。
“姐姐,我们要相信他吗?”沙沐问道,她靠在墙上,雨水从她的发梢滴落,打湿了地面。她看着苏苗苗锁骨处的青纹,眼中满是担忧——她能感觉到,姐姐的身体越来越虚弱,锁魂针的反噬已经快让她撑不住了。
秦素心沉思片刻:“他确实是护宝阁的人,这一点我可以确定。护宝阁是个神秘的组织,专门保护华夏的珍贵技艺不被外人窃取。如果他们要保护你们,说明你们身上的秘密比我们想象的更重要。”
苏苗苗看着自己肩膀上越来越深的青色印记,又想起父亲的消息,心情复杂:“我们没有选择。”她顿了顿,看向沙沐,眼中有一丝愧疚,“对不起,姐姐,一直让你担心。”
沙沐走过来,轻轻抱住她:“傻瓜,我们是双生啊,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她的掌心滚烫,带着解绣针的温养之力,轻轻按在苏苗苗的锁骨处,“不管前面有多危险,我们一起去。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扛了。”
苏苗苗靠在沙沐的肩膀上,感受着姐姐的温暖,眼眶有些湿润。这些天,她一直强撑着,不敢表现出脆弱,可在姐姐面前,她终于可以卸下防备。
“但是……”苏苗苗抬起头,眼神变得坚定,“我们要做好两手准备。明天去图书馆,我们既要找净魂针的线索,也要防备周显的算计。”
秦素心点头:“苗苗说得对。周显这个人,看似坦诚,实则藏得很深。我们既要利用他的情报,也要防备他的算计。”
窗外,雨渐渐小了,天边泛起一丝鱼肚白,新的一天即将开始。
而这个叫周显的男人,究竟是敌是友,还需要时间来证明。
三人相视而坐,在昏暗的煤油灯下,开始商量明天的计划。她们不知道的是,此时的周显正站在巷口,看着密室的方向,陷入了沉思。
他的手中,还有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个年轻女子的身影,穿着护宝阁的青色长衫,正在绣绷前刺绣,虽然模糊,但依稀能看出是苏婉清。
“小姐,我们真的要这么做吗?”一个黑影出现在他身后。
“别无选择。”周显收起照片,声音低沉,“有些真相,总要揭开的。即使……会很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