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父大人,您在等谁?”
“我在等我的骑士……来解救我。”
外面的阳光很是灿烂。
透过七彩的玻璃窗撒入教堂内,在雪白的墙壁上留下了艳丽的光斑。
伍五身着一身素白色的长袍,站于拥挤满室内的人群视线焦点正中央。
他的神态懒散,倚靠于身后天使雕像上。
灰色的眼眸眯起,手指摩挲着自己的下巴,好整以暇地玩味打量着眼前或手持长剑,或高举法杖,总之眉头皆是皱起的众人。
同他的无所谓态度形成了鲜明反差。
唯一站在伍五身旁,同样身着素白长袍的男人继续焦急道:
“要不我们还是先同意一下对方的观点吧?不过是一个加冕礼罢了,神父大人……”
“不。”伍五的拒绝很是果断,“你都说了我可是神父——我得对我自己的身份负责。”
“可是……”明显一噎,那男人纠结了好一会儿才继续道:“神父大人,可是除此之外,似乎也别无他法了呀?”
他暗戳戳地伸出一根手指来,指向对面对于他们二人足足数十倍有余的众人。
“……”伍五并没有立刻回应,反而是扭过头去,望向那些教堂顶上正过滤着灿烂阳光的彩色玻璃窗。
伸出他那略有些粗糙的手心来,接住一缕,看得认真。
半晌,才缓缓开口:
“我都说了,我在等我的骑士。”
可他正颤抖着的声线,与几乎微不可闻的尾音。又是那么地暴露着他同样茫然又不知所措的内心。
“神父大人……”男人也是没有了继续劝下去的理由,只好有些悲伤地垂下了眼眸,低声道,“那……那我就先退下了。”
话音落下,他的脚步在向后一点点踟躇着退缩,一如他脸上正不断闪烁逐渐变得明显的恐慌。
“没事,你走吧,说不定到时候我的骑士来了,解救我的时候捎不捎上你还说不定呢。”伍五有努力在脸上挤出个笑容来,语音尾调也正试图上扬。
可他最终还是不行,他只好赶紧别过头去,朝着身后摆了摆手:
“走吧,有多远走多远。”
“我走了……神父大人。”
伴随着一阵仓促逃离的脚步声,伍五感觉到自己的身旁变得更加空旷。
不过也是变得释然,他的嘴角下意识僵硬勾起,抬头,目光坚毅地望向身前。
于他的对面。
见伍五身旁的人已经彻底走了干净。
一名手持金色宝剑的中年男人从人群中走出,脸上挂着一副狡黠笑容,站至伍五身前不远处,神态是计谋得逞后的狂妄:
“神父,这下子没有人能护得住你了。”他将手中那把剑柄镶满各种闪亮宝石的宝剑举起,剑尖指向伍五,“这教堂里也就只剩下了你和我的人,所以——我要对你做些什么,也都是我说了算,不是吗?神父大人。”
再次向前几步,那把宝剑的锋利剑刃已至伍五的眼前,伍五甚至能够清楚地看见其上正泛出的那一抹寒光。
以及躲藏于那抹寒光后的,那笑得牙不见眼的男人。
“刘英雄……”伍五嘴角的僵笑反倒是变得自然了不少,他伸出指尖,顶开了眼前的剑刃,上前一步,“可不是名字里带‘英雄’就算是‘英雄’了。”
“你是打算用激将法吗?但你惹怒了我可是不会有好下场的。”尽管语气是尽可能的试图平缓,但刘英雄望向伍五的那道眼神也是变得实在凶狠,“神、父、大、人。”
粗重喘了口气,他的笑容有些癫狂。语句一字一顿,咬牙切齿。
“给你十分钟,到时候我会来找你要个结果——以及你的结果会是如何,决定权在你。”
最终还是硬生生地将那快要喷薄欲出的怒气给收回,好似恍然大悟般,刘英雄脸上的笑容重归狡黠。上前拍了拍伍五面无表情的脸蛋,又大跨步着后退,转身嬉笑着再次走入那伍五对面重归吵闹的人群。
灰色的眼眸不自觉地眨了又眨。
伍五本想沉重地叹口气。
可当他的嘴巴张开时,那股憋在心头的气却也是怎么都发泄不出来了。
他好像很久都没有处理过如此焦灼的事情——
自他年过三十大关,他发现他的生活也变得跟他的性格一般慢了起来。
伍五并不是一个充满活力的人。
亦或一位充满活力的神父。
如果要以一个词语去总结“伍五”。那么伍五所会想到的第一个词肯定是“懒得”。
是的,他总是懒得。
懒得去处理一切与自己无关甚至有关的事情,尽管也许那件事情已经变得火烧眉毛。
也总是会在了解清楚其前因后果时慵懒地一挑眉毛,那对回望而来的灰色眼眸还正涣散,看得茫然:
“好吧。”
伴随着这句敷衍话语的,还会有一次先于艰难起身的夸张懒腰。
伍五总是懒得做出回应,无论对于谁,对于何种事情。
他的态度是一如既往的无所谓。
然而,当真正直面那正处于火急火燎状态的困难之时。
伍五却也总是冲在最前——
除了逃避。
他其实也总是擅长去强迫自己一把。
强迫自己不去“懒得”,不去躲藏。
毕竟……
他可是“神父”。
于是,自觉肩负重任的“神父大人”伍五也终于开始了他的纠结。继续倚着身后天使雕像,垂下脑袋,指尖撑着额头,苦思冥想:
当面对如此两难处境之时,蓝红红会如何做?
是高举起自己的拳头,二话不说先打个痛快?
不。
伍五摇摇头,他可没有蓝红红的那般超凡武力,他只是个身子算不上孱弱的普通神父。
亦或趁着对面正互相嬉戏,悄无声息地掩下身形,去寻得一个逃离口?
不。
伍五摇摇头,他可没有蓝红红那般矫捷的身姿,他只是个身子算不上迟钝的普通神父。
那看来只有彻底地向着对方低下头了……
不。
伍五摇摇头,蓝红红是绝对不会如此的。
伍五也绝不会,尽管他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普通中年神父。
眼神莫名变得无比坚毅,虽然对面正朝他走来的刘英雄满脸笑容,是掩盖不住的计谋得逞。
“神……”还未走进,刘英雄便迫不及待开口。
“不行。”伍五的拒绝果断。
“你确定——?”
“不行就是不行,神父可是也有着神父的职业操守……”
“那你简直就是在找死!”
伴随着气急败坏的话音刚落。
那把镶满各色宝石宝剑也瞬间被刘英雄从腰间剑鞘中抽出,一道带着灿金色流光的剑气随之朝着伍五脖颈处袭去。
伍五随之闭上双眼,嘴角用力挤出一抹淡笑。
想要给自己不久后的游街示众至少留下一个恬静不丑陋的模样。
然而。
“轰隆——”
“神父大人——!”
却是有着一道青春洋溢的高亢呼喊突兀回荡于教堂内。
简直比那接踵而来的,于那轰然倒塌的教堂墙壁外射入的阳光还要灿烂。
伍五有些晃神,他于那洞口处先一步看见的是比眼前灿金色剑气流光还要更加明亮的,更加闪耀的一顶灿金色秀发。
其下,所拥有着它的青年笑容明媚:
“您的骑士救驾来迟!”
青年的身姿矫健,伍五不知他是何撞破他眼前的那堵墙壁的,还留下一个硕大的洞口。
只瞧见他的腿部弯起,用力一蹬。
便飞也似地朝着伍五面前的刘英雄袭来。
在空中,尽管目标不是此处,可青年的一对明亮湖蓝色眼眸仍旧专注注视着伍五。
他手心伸出,手腕灵巧一翻。
一把巨大的白色大剑便出现在手中,简直比那青年精壮的身躯还要大上一圈。
这柄白色大剑外表光滑。
比起刘英雄手中的宝剑,失了些许锋利,更显顿感。
对于一把用于战斗的剑而言,似乎更像是由瓷器制成的一件硕大艺术品。
其上,那白得耀眼的光滑外表,正反射着这教堂里最刺目的闪耀光芒。
“……”
相较于青年毫不留势的进攻姿态,刘英雄却是收回了堪堪触及伍五脖颈的那把宝剑。
后退几步,眉头紧皱。
手肘屈起,身子重心下压。已然做好了同青年硬碰硬的准备。
“喝啊!受死吧——邪恶的反派!”
莫名其妙地,伍五倒是觉得青年在朝着刘英雄挥舞出那把大剑时吼上这么一嗓子,也是显得青年气势强上不少。
“哪里来的小屁孩……”立刻伸出手中宝剑迎击。
刘英雄同样是怒斥出声,可他紧皱的眉头,咬紧的牙关。
以及那两只正持握着手中宝剑的颤抖手臂。
无一不在昭示着他力不从心的表现。
“嗯……!”终究,伴随着一声闷哼。
刘英雄手中的宝剑被打飞,其上艳丽的各色宝石也随之脱落,在空中四散开来,好似一场七彩晶莹的雨。
刘英雄踉跄着后退了数十步,才终于能够以拳撑地,跪蹲在地上。
口中是停不下来的喘气,眼中是无尽的惶恐与难以置信。
对向身前那正肩抗硕大巨剑,身后阳光灿烂,脸上笑容明媚的金发碧眼青年:
“你——你是谁?”
比起日后再算账的无尽幽怨,刘英雄的不可置信语气更像是对对方非凡实力不愿再相见的畏愤态度。
“可我记得我一开始可是报上了家门的呢——‘神父大人最最最最值得信任的亲近的最强力的一名贴身骑士’。”那青年的笑容依旧明媚,移开方才不过浅留在刘英雄身上的目光,回望向伍五。
对着那名正睁大着灰色眼眸还满是无措的中年神父大人连着抛了三四个媚眼,左边眼睛眨完右边眨。
乌黑浓密的细长睫毛扇了又扇。
却仍旧是没能得来一个回应,只是有个神父大人正长大的嘴巴下意识抿起,眉头微蹙,带着那双灰色眼眸也眯起。
身子向后狐疑仰去。
“哼!所以,这么几个字你都听不清吗?”有些气急,或者能够称之为赌气。
青年移开停留在伍五身上的明亮眸光,转而愤怒地望向一旁仍是跪蹲在地上的刘英雄。
手中巨剑伸长,轻轻拍了拍对方脸颊:
“那你这耳朵要来有什么用呢?你说是吧——反正当你伸手拍向神父大人的脸蛋之时,就已经想好了你耳朵的如此下场了。不是吗?”
青年很喜欢用肯定句,不过他也很喜欢为自己的肯定句加上一个问号结尾。
亦如他那把硕大的巨剑,虽失了锋利,却也并不能改变它是把威力巨大之剑的事实。
伴随着话音落下。
青年手臂猛地加大力道,巨剑的白色尖端同刘英雄的整个右边脸颊完成了简直是密不可分的亲密接触。
刘英雄甚至连一个惶恐的表情也还来不及做出,一声诚恳的求饶也还来不及发出。
他的耳朵。
他的整张脸。
他那早已力竭的躯体。
全都伴随着青年的毫不留势用力一击,都向着这教堂的出口处飞去了。
都不再停留在这教堂里了。
都不再继续玷污神父大人的眼前了。
“……!”
“英雄——”
“英雄!”
那一旁莫名一直保持着沉默的人群也是终于重新开始嘈杂了起来。
朝着教堂出口处,刘英雄离去的方向涌去。
不过,青年并不在乎这些。
他所在乎的就在他的身旁。
“神父大人。”他笑着转身,手中白光一闪,那柄大剑也随之不见。
他的步伐轻快,蹦跳着跃至伍五跟前。
二话不说地捧起了伍五的双颊,一双湖蓝色眼眸看得认真:
“刚才那个人……可是没经过我的同意就碰了您的脸蛋呢……”
嘴角瞬间跟着眼角一同滑下,青年的语气是比他变脸还要快的委屈。
“……我的脸又不是什么收藏品。”没忍住抽了抽嘴角,伍五有些别扭地移开了对视着眼前青年的那双灰色眼眸,望向一旁教堂墙壁上那青年来时撞破的大洞。
其中还有灿烂阳光洒入。
“不——神父大人的一切可都是珍贵的!”明显持相反态度,青年的一对眉毛狠狠皱起。
他态度强硬地掰回了伍五的脑袋:
“神父大人您可是有我的,您可以拒绝一切——一切您不喜欢的事情。”
语气一顿,青年好像是想到了什么美妙的事情,笑着补充道:
“还有我不喜欢别人对您做的事情,您也要拒绝哦。”
“……啧。”伍五依旧别过脑袋,不想回答。
“好啦,反正事情也都过去了,那我们就先回家吧?神父大人。”见伍五虽说仍是保持着抗拒态度。
可那已经不再僵硬的,可以任由他掰动的脖子也是令青年不禁对对方暗戳戳变得的顺从感到快乐。
于是那两只正捧着伍五脸颊的双手向下滑去。
一只并不算稚嫩的白皙手心牵上了一只略显得粗糙的小麦色手掌。
“嗯。”
伍五并没有想要回应的意思。
他只是顺从地任由青年牵上他的手掌,捏着他的手指。
传来一股力道引他向着前方走去,作出一个敷衍的态度。
他只是似乎并没有其他选择罢了。
看着身旁那笑容洋溢的青年,在灿烂阳光下显得实在是明媚。
想了想,伍五还是没忍住松了嘴角,眼角皱纹随之出现一点:
“不过这里可不是我家,等梦醒了再说吧?”
“好呀,我想要再吃一次那个‘火锅’!”
“……不是说小洋人吃不得辣吗?”
“我可不是‘小洋人’!神父大人是什么人我就是什么人!”
“我是个老年人。”
“好呀,我也是老年人——”
“可没有什么老年人有你这个兴奋劲。”
“所以我才是神父大人您最最最最最最最亲近的骑士呀。”
“……去你的。”
可嘴角扬起的弧度也是不自觉变得更大,伍五没忍住将自己的视线停留在身旁那笑得牙不见眼的“骑士”身上。
再也难以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