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帘落定,偌大的空间里只剩下他们二人。方才人多时不觉得,此刻与这位气场强大的将军独处一室,谢小鸾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她有些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默默挽起衣袖,露出两截纤细的手腕。
目光扫过亲卫端来的样本,她首先拿起了那碗颜色暗沉、颗粒分明的粟米。按照检测流程,需要将固体样本处理成均匀的粉末状,以便更好地溶解和反应。
帐内一角恰好备有捣药用的石臼和石杵。她将部分粟米饭放入臼中,深吸一口气,双手握住沉重的石杵,用力舂了下去。
“咚!”一声闷响,手臂被反震得发麻。她咬紧牙关,再次举起,落下……如此反复十几次,她已是额头见汗,气息微喘。可当她凑近一看,臼中的粟米大多只是被压扁,离她想要的细粉还差得远。
这古代的工具也太难用了!要是有粉碎机该多好。
【可以有。】系统赶忙跳出来。
【不不不,千万别。】谢小鸾赶忙阻止,生怕下一刻自己就被当做能够隔空取物的妖女。
她心虚地抬手用袖子擦了擦汗,下意识抬眼,正好对上沈玉裁平静无波的目光。他就站在那里,宛如一尊俊美的玉雕,静静地看着。
谢小鸾脸上有些发烫,是累的,也是窘的。她看着那几乎纹丝不动的粟米,又看了看自己微微发红的手掌,心一横,硬着头皮开口,声音因疲惫和紧张而带着一丝微哑:“将军……能否……劳烦您,帮我把这粟米舂成粉末?”
沈玉裁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没有说话。
谢小鸾心里咯噔一声,以为他嫌自己事多,连忙补充道:“不、不需要太细,只要大致成粉,能让……让秘药溶解就行!”
这女子胆量倒是不小,他自幼身处尊位,旁人无不敬惧,何曾有人敢如此坦然让他动手做这等微末之事?
只是,沈玉裁的视线掠过谢小鸾额间细汗,显是气力不济。他沉默片刻,才淡淡开口:“只要粉末即可?”
“对,粉末就行!”谢小鸾赶紧点头。
只见沈玉裁缓步上前,并未去接她手中的石杵。他只是伸出骨节分明的右手,悬在石臼上方寸许之地,掌心微沉,隔空轻轻向下一按。
一股无形的气劲骤然压下!
“噗”一声轻响,如同风吹细沙。
谢小鸾惊得瞪大了眼睛,凑近石臼一看——里面哪里还有半粒完整的粟米?只剩下一小撮均匀细腻的浅黄色粉末!
她倒吸一口凉气,猛地抬头看向沈玉裁,对方已收回手,神色如常,仿佛只是拂去了一点尘埃。
谢小鸾心中骇然,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这……这难道就是内力?幸亏自己刚才没想着凭那点三脚猫功夫硬闯或者狡辩,否则,她毫不怀疑,这位看起来清贵雍容的将军,弹指间就能让她灰飞烟灭,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她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不敢再多看沈玉裁,低下头,声音更低了三分:“多、多谢将军。”
接下来的步骤顺利了许多。她按照前世检验的流程,取了些许粉末置于一个干净的陶碗中,将提取液滴入其中,用一根细木棍小心搅拌,使其充分溶解、悬浮。看着碗中浑浊的悬浊液,她想起还需要过滤。
她快步取下原先包着粟米的苎麻布,叠了几层,覆盖在另一个空碗口,形成简易的过滤装置。
【叮!检测到不规范操作。】系统的机械音突兀地在脑中响起,【常规流程建议使用定性滤纸,并用玻璃棒引流,以避免……】
闭嘴! 谢小鸾在心中没好气地打断,还玻璃棒引流?本来按标准还得用离心机离心呢,这又不是造火箭,差不多得了!
她这般腹诽,一方面确是条件所限,另一方面,身后那道沉静却存在感极强的目光,让她如芒在背,总觉得沈玉裁那双深邃的眼睛正洞察着她每一个不合时宜的小动作,心下一慌,只求速战速决。
她深吸一口气,稳住微颤的手,直接将方才那碗浑浊的液体缓缓倾倒在苎麻布上。淡黄色的液体渗透过麻纤维,滴滴答答地落入下方的碗中,虽然不及滤纸清澈,但也勉强得到了较为澄清的滤液。
不敢耽搁,她立刻取出那张万能试纸,用木棍蘸取滤液,小心地在试纸指定区域滴上一滴。
“将军,”她将试纸平放,退后一步,声音尽量保持平稳,“接下来需静待约两刻钟,方能判断结果。”
沈玉裁只淡淡“嗯”了一声,便再无下文。
帐内一时间寂静无声,只闻帐外远处隐约传来的巡夜脚步声和火把燃烧的噼啪声。谢小鸾僵立原地,觉得浑身都不自在。方才精神紧绷时不觉得,此刻一松懈下来,深秋夜里的寒意便无孔不入地侵袭而来。她身上还是那件单薄的现代针织衫,冷意顺着脚底往上爬,让她控制不住地微微发起抖来,牙齿都忍不住轻轻打颤。
就在她抱着手臂,试图汲取一点可怜的热量时,眼前玄色影子一晃,一件还带着体温的、厚重柔软的狐裘大氅便披在了她肩上,将她整个人裹住。突如其来的暖意让她舒服得几乎喟叹出声,那狐裘内侧还残留着原主人清冽干燥的气息,混合着一种淡淡的熏香,意外地好闻。
她下意识地紧紧拢住还带着余温的裘衣边缘,随即才反应过来,她立刻抬头,对上沈玉裁看不出情绪的目光,脸上微热,故作惶恐地想要推辞:“万万不可!将军万金之躯,岂可……”
“披着吧。”沈玉裁打断她,声音依旧平淡,但目光在她死死攥着裘衣边缘、完全没有松手意思的手指上扫过, “你若冻病了,本将军岂不是白等了。”
谢小鸾脸上更热,讪讪地不再假装推辞,小声嘟囔了一句“多谢将军”,便老实裹紧裘衣,寻了个不远处的矮凳坐下。暖意驱散了寒冷,也让她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些许。
“将军,”谢小鸾语气谨慎,“我久居山门,不访俗世。不知如今战事……究竟如何?敌军近来可有异常动向?”
沈玉裁目光掠过她略显苍白的脸,烛火在他深沉的眸中跳动。“对峙已近两载。”他声音平稳,却带着千钧重量,“大小战役二十七次,我军折损将士……逾三万。”
一个冰冷的数字,背后是无数破碎的家庭与血染的疆土。他语气转冷:“北狄骑兵来去如风,惯用焦土之策。去岁连破边境三镇,屠城……老弱妇孺亦不放过,尸骸垒成京观,以慑我军心。”
谢小鸾胃里一阵翻腾。两年,三万人命,屠城筑京观……
沈玉裁目光掠过她略显苍白的脸,此女虽来历不明,但若真是细作,大可随意攀附扰乱军心,不必用此等费事的法子。
他收回视线,继续道:“北狄主力陈兵三十里外落雁谷,近日哨探活动频繁。围而不打,已近半月。此次倒学聪明了,知道强攻代价太大。他们在等,等我军露出破绽。”
谢小鸾不自觉地将视线落在了那张试纸上,难道真是敌军投毒企图趁虚而入,自己只不过是恰巧撞上枪口成为替罪羊。
一想到刚刚听到的北狄所谓的“焦土之策”,谢小鸾便觉得脊背生寒。怪不得先前的士兵如此慎重,她原先只觉他们过于惊弓之鸟,草菅人命,却忘了在战场上,稍微一点失误葬送的不仅仅是士兵,更是他们身后守护着的城池与百姓。
她畏惧这时代的残酷,同情这些被卷入战争漩涡的普通人,更不甘心就这样随波逐流,眼睁睁看着生命在眼前消逝。
谢小鸾悄然攥紧了拳,她或许改变不了这场战争,也左右不了大局。但她有来自另一个时代的专业知识,至少,要尽力保住能保住的人,揪出这疫病的元凶,尽可能地挽救那些中毒将士的生命。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她几乎要开始怀疑那试纸是否真的会起反应时,沈玉裁低沉的声音打破了这片寂静:
“两刻钟到了。”
谢小鸾几乎是立刻从矮凳上弹了起来,快步走到放置试纸的托盘前,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沈玉裁也缓步走近,目光沉静地落在托盘上。
只见那张原本素白的试纸上,靠近滴液区域的检测区块,赫然呈现出一种棕黄色。
是黄曲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