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良辰到了第二日才知道为什么昨晚李承朝会那么失控。
他杀了郑王！
即便他也是王爷，还是圣上的亲弟弟，可他也不能杀郑王，就连当朝圣上都不能。
因为先帝作为开国皇帝，早就说了，本朝皇室宗亲，即便是犯大罪，也只能贬为庶人或者圈禁。
可以说，那些皇亲们除非自缢，就像当初的二皇子一般，不然是死不了的。
他记得，之所以会有这条训令，还是因为大皇子。
梦里李承朝有一次说到先帝时眼里满是讥讽，他说先帝虚伪至极，明明是他一手促成的大皇子死亡，结果等人死了又来表现自己的思子之情。
他记得李承朝那时嗤笑着说，都不过是帝王的政治手腕罢了。
所以即便是发妻爱子，也都抵不过一句皇位永固。
先帝能够一步一步从一个小小的总兵到统一中原的皇帝，背后少不得发妻支持。
李承朝和皇上的母亲周太后其实是继后，在那之前，大庆的皇后是陪着先帝打天下的文皇后文绰。
大庆之前，十二路刺史割据，文绰之父就是十二路刺史之一，文绰也自幼习武，跟随父亲南征北战。
先帝是文绰父亲手下的将领，被其看中又将独女嫁给了他，可以说若是没了文绰之父，先帝能不能一统中原还真说不准。
大皇子就是文绰之子，他一出生便被封为了太子，文韬武略无一不通，那人在众皇子中极为优秀，也极为耀眼。
他活着的时候，朝臣称赞，兄弟臣服，没有一个皇子觊觎太子之位。
可惜啊……大庆建国，军勋权贵与世家大族相争，而且因为军勋之家是跟着打天下的，手里有兵，世家自然争不过。
先帝不愿意看到一家独大的场面，所以他想要两相制衡，便只能对军勋动手，文家首当其冲，其次就是太子。
文绰自然不会坐以待毙，当即和太子逼宫，可惜棋差一招，文绰与太子双双战死，文家倾覆。
之后先帝又迎娶了世家出身的周后，也就是李承朝之母。
李承朝与当今天子虽然也是嫡出，但却与宫里的皇子们年纪差了许多，这也是为什么宫里那些皇子不服的原因。
宫里的皇子们大多都经历过打天下，又得过文后的教导，文后死了，周后来了，他们自然不满。
那时谢良辰恨极了李承朝断了自己的仕途，所以不论李承朝做什么，谢良辰都与之唱反调，但唯有周后这件事，谢良辰难得与李承朝观念一致。
错的明明是先帝，又怪周后什么呢。
他们只看到了周后的儿子继承了皇位，却没看到，圣旨下的那天，太监的白绫便系上了周后的脖子。
先帝要立子杀母。
若不是李承朝烧了白绫，杀了宦官，还哪里有宫里的周太后。
而且周后以十六的年纪嫁了四十的先帝，又有谁问过一声她愿不愿意。
世家出身，如花年纪，本该嫁给门当户对的少年郎，却因为先帝要制衡朝堂，所以一道圣旨，就将这个十六岁的少女困在了皇宫一辈子。
这场权力的游戏里，赢得其实只有先帝才对。
还有他心里皇室的威严。
为什么不能杀皇室宗亲，因为要让皇家高人一等。
谢良辰叹了口气，好像知道了为什么李承朝会慢慢变成了梦里那个模样。
他杀了太多皇家人！
……
他不知道梦里李承朝有没有经过这一回，应该是有的吧，他想，只是不知道他是怎么过了这一关的。
这件事太大了，就连学院里都有人讨论，虽然被喝止了，但拦不住大家私下说话。
谢良辰听几个同窗说，皇室宗亲们联合起来逼着圣上给个交代，而世家与军勋则是作壁上观。
宫里的圣人久久不做决定。
李承朝则是被关在了太后宫中。
谢良辰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担心李承朝，明明梦里自己恨极了他。但只要一想到那晚，那个少年坐在月亮下，说到胡人屠城时微红的眼眶，他便心软了。
三日了，自那晚之后，他再没见过李承朝。
他终究是忍不住去了周洪生的书房。
看到谢良辰进来，周洪生却是像早有预料似的，“我以为你第一天就会过来。”
那晚屋顶的庆祝，自然瞒不过周府的主人。
谢良辰垂眸，叫了一声老师。
周洪生叹了口气，“宫里准备了一场赏菊宴，太后要替瑞王相看王妃。”
王妃？谢良辰知道李承朝不会有王妃的，毕竟……他自嘲一笑。
收敛了情绪，他想，像是这种宴会，李承朝是从来不会参加的，而为什么这次李承朝没有反对？
“因为皇上想要让李承朝娶一位来自军勋家的女儿，联合军勋和世家一起压制皇室宗亲，以此废掉先皇训令。”
皇室宗亲又如何，坐在皇位上的永远是皇上，没有任何皇帝喜欢被掣肘，先皇不可以，皇室宗亲更不行。
“太后与皇上钟意秦家女。”
“秦家女？”谢良辰想到了秦元帅。
见他若有所思的样子，周洪生道：“正是秦元帅的女儿，与承朝一起长大，秦家女精通兵法，一手秦家枪，飒飒生风。”
“她还曾与承朝在战场上并肩作战过。”
“而且，这次太后的提议承朝他没有反对。”
没有反对？
谢良辰玩味一笑，“他说了同意？”
周洪生哈哈大笑，“我的弟子中，唯有你最机敏。”
“良辰，为师考考你，若你是承朝，你会怎么办？”
会怎么办吗？
“那秦家女喜欢瑞王吗？”
“自然是喜欢的。”
“老师又是怎么知道的？”
“秦家也没有异议。”
“那听起来倒像是郎有情，妾有意似的。”
谢良辰听到自己说，“可他们却都没有说同意啊，老师。”
周洪生道，“那自然是因为女子含蓄，而承朝则是爱的深，若是秦家女嫁入王府，自不能再上战场，那么一个英姿飒爽的女子，又怎忍心因为一己私欲便将人困在深宅大院呢。”
“连先皇训令都敢违背，不过是上个战场，又怎么难得了瑞王。”
听到谢良辰的话，周洪生眼里越来越满意，“那些自然不是问题，郎情妾意，所以你会怎么办？”
谢良辰叹了口气，无奈道：“所以，老师啊，既然这些不是问题，那为什么两人都没有同意呢？”
“因为——一开始就不是郎情妾意啊。”
谢良辰心里冷冷的补了一句，因为李承朝他喜欢的是男人。
“臭小子，你竟然绕我！”周洪生佯装生气。
谢良辰也仗着自己年纪小，上前卖乖道：“老师，我终究不是瑞王，咱们不妨等等看瑞王会怎么办吧。”
赏菊宴的消息传出来后，瑞王就被从太后宫里放了出来。
从宫里出来后，他时不时的来找谢良辰，有时喝酒，有时上街，有时……他只是坐在一旁安静的看着谢良辰看书。
直到赏菊宴的前一晚。
李承朝又带着两坛酒窜上了谢良辰的屋顶。
但今天谢良辰却拒绝了李承朝递给他的酒。
“小师弟？”
谢良辰摇头轻笑，“明日的赏菊宴你会去吗？”
他的声音里隐隐带着期待。
半响，上面的李承朝才回他，“去。”
谢良辰心跳了一瞬。
他望向上面的李承朝，那人拎起酒坛往自己嘴里送，因为逆着月光，所以谢良辰看不清他此刻的模样。
“那你会……”
“明日会……”
两人同时开口，谢良辰噤声，示意他接着说。
李承朝定了一下，道：“明日会有万民请愿。”
“北境的百姓从北境来到上京，跪在皇城外，恳求圣上废除祖训。”
“原来是这样。”谢良辰终于知道了周洪生那日问题的答案。
“你怎么做到的？”
李承朝却是放下酒坛，笑道：“我和皇兄说，与虎谋皮，不如釜底抽薪，天下终归是皇上的天下。”
“无论是世家军勋，还是皇室宗亲，他们都是见肉不撒的饿狼，只有万民才是真心敬仰和依赖君王的。”
“后面的事情，皇兄自然会安排好。”
“但你似乎并不开心。”
李承朝突然大笑几声：“可能是因为说了违心话吧。”
骗子！
谢良辰道：“太晚了，你该回去了。”
李承朝从屋顶跳下来，站在谢良辰面前，“听舅舅说，你过几天会去江南游学？”
“是。”
“我会和你一起去。”
“废除训令这段时间，京城定会不安分，皇兄不希望我留在京城被人寻到错处或是被人针对，听说舅舅让你去游学后，便让我和你一块去。”李承朝主动解释后，便要抬脚离开。
谢良辰却突然问道：“你为什么没反对？”
没头没脑的，但李承朝听懂了。
他停下脚步，“为什么问这个？”
“听说以前太后给你相看的姑娘，你都一口回绝，而这次居然第一次没有出声反对。”
“没反对应该是有好感吧，既然这样，你为何不趁着这次机会娶了秦姑娘呢。”
“小师弟，婚姻不可儿戏。”李承朝说完这话便没有再停留。
虽然没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但谢良辰还是很开心。
就连做梦梦到未来这种稀奇事都发生了，不过是让李承朝喜欢上女人，他还不信那能比梦到未来还难！
李承朝刚才没说喜欢也没说不喜欢，那就是还有机会，谢良辰想，自己不能心急。
而李承朝回到王府后便直接进了书房。
书房里，他从暗格里拿出一个小木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枚小小的玉佩，他握在掌心，不知道在想什么。
若是谢良辰在这儿，一定能认出，此刻李承朝手里的玉佩，和当初他送给自己的那枚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