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22点34分,当林妙鸢等人在桂西山区历经血战、成功消灭飞僵,终于坐上国安厅前来支援的越野车,能够卸下满身疲惫、安心准备返回指挥部休息时,在几十公里外的乐业天坑群深处,却是另一番截然不同、充满压抑与艰辛的景象。
幽暗潮湿的洞窟内,只有石毒牙头顶那盏老旧矿灯散发出的微弱昏黄光芒,如同风中残烛般,勉强照亮着前方崎岖不平、危机四伏的道路。空气中弥漫着浓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的潮湿水汽,混合着岩石表面特有的土腥味和陈年苔藓的霉味,形成一种令人胸闷的独特气息。偶尔,从洞穴深处传来地下暗河潺潺的、仿佛永不停歇的流水声,以及不知名虫豸在石缝间窸窸窣窣爬动的细微声响,在这片死寂的环境中显得格外清晰,甚至有些刺耳,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闯入者此地的危险与未知。石毒牙背着身形瘦小的“圣主”,深一脚浅一脚地在这片天然迷宫中艰难前行着,他每迈出一步,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必须格外小心地避开脚下那些尖锐突兀的岩石棱角,以及覆盖在湿滑地面上的、如同涂了油般的滑腻苔藓,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会滑倒,伤及背上那被视为“希望”的女孩。
这条路,他们两人已经在这片如同巨兽腹腔般复杂的地下世界里,足足跋涉了三天两夜。这整整六十个小时里,几乎有一大半的时间,都是石毒牙这个年过四十、身材壮硕的汉子,背着“圣主”这个看上去只有十三四岁、身形单薄的小姑娘在咬牙坚持。这实在是无可奈何之举——乐业天坑群的地下溶洞系统,其地形之复杂、环境之凶险,远超常人想象。狭窄得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陡峭得几乎垂直、需要手脚并用的岩壁、以及那些被巧妙伪装、暗藏杀机的古老陷阱,在这里如同家常便饭,随处可见。别说是“圣主”这样一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小姑娘,就算是石毒牙这个在江湖上摸爬滚打多年、经历过无数风浪的硬汉,在这样高强度的连续行进三天之后,也早已是强弩之末,体力透支到了极限。他的额头上布满了密密麻麻、如同小溪般不断淌下的汗珠,顺着黝黑的脸颊滑落,早已浸湿了胸前那件沾满泥污的衣物,粗重得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声,在这空旷而回声阵阵的洞窟中不断回荡,显得异常清晰和疲惫。
“呼……呼……咳咳……圣主,前面……前面好像出现了三岔路口,咱们……咱们是继续往右边的那个洞窟前进吗?”石毒牙终于支撑不住,停下脚步,将身体的重心靠在旁边冰冷潮湿的岩壁上,一边剧烈地喘息着,一边用沙哑得几乎快要冒烟的嗓子问道。他努力微微侧过头,想要看清背上“圣主”此刻的表情,却因为角度和光线的限制,只能看到她几缕垂落在自己肩头的、略显凌乱的黑色发丝。
此时的“圣主”,情绪明显比之前更加低落和沉寂,她没有像往常那样,用那种带着点天真又仿佛洞悉一切的语气叽叽喳喳地说话,只是将脸颊轻轻靠在他宽阔却汗湿的背上,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声音带着一丝极力掩饰却依旧能听出的疲惫与虚弱:“嗯……毒牙叔,其实……如果从直线距离和能量感应来看,中间那条路……似乎更近一些,应该能节省不少时间和体力。但是……”她顿了顿,似乎在仔细感知着什么,语气变得凝重,“但是中间那条路,我之前隐约感应到,沿途布置了很多……很多属于咱们蛊师一脉特有的、非常古老且恶毒的陷阱,能量波动很隐蔽,但非常危险。右边那条路虽然看起来要绕一个大弯,路程远了不少,但……我反复感知过好几遍,那条路上似乎并没有什么陷阱或者机关的能量残留。考虑到咱们现在这……快要见底的体力状况,我觉得……还是走右边那条路比较稳妥,安全第一,绕点路就绕点路吧。”
石毒牙闻言,低下头,借着昏黄的灯光,看着脚下湿滑的地面,陷入了短暂的沉思。他深知“圣主”虽然年纪小,但天生就拥有一种极其特殊的、对能量和蛊术波动的敏锐感知能力,尤其是对同属蛊师一脉布置的陷阱和机关,她的判断几乎从未出过错。虽然选择中间那条路能更快抵达目的地,极大地节省他们宝贵的时间和所剩无几的体力,但以他们两人现在这种油尽灯枯、连站稳都勉强的状态,万一在路上不慎触发了某个致命的陷阱,恐怕连最基本的应对和反抗的力气都拿不出来,只能任人宰割。他咬了咬牙,感受着肺部传来的火辣辣的灼痛感,最终还是艰难地同意了“圣主”的判断:“好……那就听圣主的,咱们……走右边!现在这个时候,安全抵达比什么都重要,多走点路……总比把命丢在半路上强。”
说着,他深吸一口带着霉味的潮湿空气,试图重新凝聚起一丝力量,正准备再次背起“圣主”继续这艰难的旅程,可他的右脚刚迈出去一步,脚下那块看似平坦的石头表面,竟然覆盖着一层几乎看不见的薄薄水膜!脚底猛地一滑,身体瞬间失去了平衡,不受控制地一个剧烈趔趄,整个人眼看着就要向前扑倒!危急关头,他几乎是凭借着一股求生的本能,猛地伸出手,五指如同铁钩般死死抓住了旁边一块凸起、冰冷而粗糙的岩壁,指甲甚至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翻起,传来一阵刺痛,这才险之又险地勉强稳住了身形,避免了一场灾难。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感受到身下石毒牙身体的剧烈晃动,以及耳边那变得更加沉重、仿佛下一秒就要断气的喘息声,“圣主”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连忙轻轻拍了拍石毒牙那被汗水完全浸透、紧绷如石的肩膀,用一种带着心疼和不容置疑的语气叹了口气,说道:“诶,毒牙叔,别……别再硬撑了。咱们就在这儿,找个地方歇会儿吧。反正按照我之前的感应和路程计算,距离那个地方,直线距离大概也就剩下最后十公里左右了,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而且……咱们现在连那‘圣蛊’具体是什么样子、拥有什么样的能力都完全不清楚,万一……万一到了地方,需要动用武力或者特殊手段才能收服它的话……以咱们现在这疲惫不堪、连走路都打晃的状态,根本没有任何胜算,去了也是送死。还是先停下来,好好休息一下,尽可能恢复点体力和精神再继续往前走吧。”
石毒牙闻言,终于彻底停下了脚步,他感受着双腿如同灌满了铅水般的沉重和麻木,以及手臂、肩膀肌肉传来的、如同被无数根针反复扎刺的酸痛感,心里清楚,“圣主”说的每一个字都是残酷的现实。他略微思考了一下,知道再这样透支下去,恐怕没等到目的地,两人就得先累倒在这暗无天日的洞穴里。于是,他不再固执,小心翼翼地、如同对待一件易碎的稀世珍宝般,缓缓转过身,动作极其轻柔地将背上的“圣主”放了下来,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弄疼或者摔着了这个他视若己出的女孩。
放下“圣主”后,石毒牙感觉自己像是卸下了一座大山,他踉跄着走到洞口旁边一块相对平整、干燥的大岩石旁,几乎是瘫软着坐了下去,后背重重地靠在冰冷粗糙的岩壁上,长长地、仿佛要将肺里所有浊气都吐出来般地,舒了一大口气。一直紧绷如同拉满弓弦的身体,在这一刻终于得到了片刻的、珍贵的放松。他喘息了好一会儿,才颤抖着手,从“圣主”随身背着的那个看起来不大、却装了不少必需品的小背包里,翻出一袋包装完好的奶油面包,小心翼翼地撕开包装袋,将散发着淡淡甜香的面包递到“圣主”面前,语气中带着难以掩饰的关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圣主,您……您先吃点东西吧。这面包是之前出发的时候,我特意给您准备的,就怕路上饿着您。您多吃点,补充点能量和体力。等到地方了,收服那‘圣蛊’,主要还得依靠您的特殊血脉和能力,您可千万不能在这个时候饿着肚子、没了力气。”
“圣主”默默地接过那散发着诱人香味的面包,却没有立刻往自己嘴里送。她低着头,仔细地将柔软的面包撕开,掰成一小块、一小块方便入口的大小,然后抬起手,将其中一块递到了石毒牙那干裂起皮的嘴边,用轻得几乎像是耳语般的声音说道:“毒牙叔,你也吃。你都背着我走了整整两天多了,你比我更累,更需要补充能量。你不能倒下。”
石毒牙显然完全没有料到“圣主”会做出这样的举动,整个人顿时愣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措手不及的慌乱和深深的不安,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慌忙摆手,声音因为激动而更加沙哑:“不不不!圣主,这……这怎么行!您自己吃就好,您正在长身体,不能饿着!我……我皮糙肉厚的,抗饿!我自己来就行,真的不用您……不用您喂我……”他一边说着,一边下意识地想要伸手去拿“圣主”手中的面包,试图自己来。
可“圣主”却固执地将那块面包又往前递了递,几乎要碰到他的嘴唇,她那双向来带着些许迷离和慵懒的眸子里,此刻却闪烁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光芒:“毒牙叔,你就吃嘛。你要是不吃,那我也不吃了。咱们一起饿着。”
看着“圣主”那异常认真、甚至带着点孩子气执拗的模样,石毒牙张了张嘴,所有推拒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最终,他只能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带着几分尴尬和难以言喻的复杂心情,微微张开口,接受了“圣主”这突如其来的、带着温度的“投喂”。香甜的奶油味道在口腔中缓缓化开,带来一丝久违的甜意和能量,可石毒牙的心里,却像是打翻了五味瓶,各种滋味交织在一起,让他喉头哽咽,难以下咽。他看着眼前这个在昏暗光线下、面容显得有些模糊的瘦弱小姑娘,心中充满了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如同潮水般汹涌的复杂情绪——有心疼,有愧疚,有担忧,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名为“父爱”的柔软。
“毒牙叔,你也多吃点吧,别总是只想着我,把好的都留给我。”“圣主”一边继续小心翼翼地将面包块喂到石毒牙嘴边,一边用轻缓的、仿佛怕惊扰了什么的声音继续说道,“这三天,你都没怎么好好吃东西,喝口水都像是抢时间一样,一直忙着照顾我、背着我赶路,肯定……肯定早就累坏了吧。”
听到“圣主”这句仿佛能看透他内心最深处疲惫的话语,石毒牙只觉得心中一暖,一股热流猛地冲上眼眶,让他鼻子发酸。他本能地想要像往常那样,扯出一个轻松的笑容,说一句“不累,我没事”,可刚一张开嘴,就忍不住爆发出一阵剧烈的、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的咳嗽,那粗重得如同破风箱拉扯般的呼吸声,更是将他极力想要隐藏的极度疲惫暴露无遗,让他那句已经到了嘴边的“不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他只能有些狼狈地、尴尬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默默地、顺从地接受着“圣主”这带着笨拙关怀的投喂。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吃完那个不大的奶油面包,两人肩并肩坐在那块冰冷坚硬的岩石上,陷入了短暂的、默契的沉默之中,各自抓紧这宝贵的休息时间恢复着力气。洞窟内再次被一种近乎凝固的寂静所笼罩,只有两人或粗重或细微的呼吸声,与远处那不知疲倦的、潺潺的地下暗河流水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奇特的、带着悲凉意味的背景音。
就在这时,“圣主”突然再次开口,打破了这片寂静。她的声音比之前更加低沉,情绪也显得更加低落和消沉,仿佛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霾:“诶,毒牙叔,你……你刚才是不是也感知到了?龙叔和杨叔他们那边……传来的本命蛊波动,好像……好像彻底消失了。他们……他们是不是已经出事了?现在,咱们蛊师一脉,还能联系上、还确定活着的……恐怕就真的只剩下咱们两个人了吧……”
石毒牙闻言,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寒意击中。他缓缓地、极其沉重地点了点头,脸上的肌肉因为压抑着情绪而显得有些僵硬,语气中充满了化不开的沉重和深深的惋惜:“是啊……其实,从昨天中午开始,我就已经隐隐约约感知到了。他们体内的本命蛊,与我之间的联系……变得越来越微弱,直到最后,彻底……彻底断了,再也没有任何回应。这只能说明……说明他们应该已经……已经不在人世了。唉……”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叹息声中充满了无奈和一种难以言说的悲凉,“我早就跟他们反复强调过,您……您是我们蛊师一脉能否延续下去、甚至是九黎族能否重现昔日荣光的唯一希望!我让他们无论如何,都要把保护您的安全放在第一位,要绝对听从您的安排和指引。可他们呢?就是不听!要么是像墨老头一样把希望寄托在方恨那种包藏祸心、根本靠不住的外人身上,要么就是心里打着各自的小算盘,藏着掖着,有自己的鬼主意和野心。现在好了……落得个这样的下场,真是……真是咎由自取,活该啊!”
说到最后,石毒牙的语气中难以抑制地带上了一丝愤怒,以及一种更深层次的、对于命运弄人和同伴愚蠢的不甘与无力。他为那些人的短视和自私感到愤怒,也为蛊师这一古老而神秘的传承,如今凋零到如此地步,感到深深的不甘和悲哀。
“圣主”默默地从背包里拿出一瓶矿泉水,拧开有些紧的瓶盖,递到石毒牙面前:“毒牙叔,喝点水吧,缓缓嗓子。别……别太生气了,事已至此,生气也没用了。”
石毒牙接过那瓶所剩不多的水,仰起头,“咕咚咕咚”地猛灌了大半瓶,冰凉的液体划过如同着火般的喉咙,才让他感觉稍微舒服了一些。“圣主”接过瓶子,自己只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小口,润了润同样干渴的嘴唇,然后将瓶盖仔细拧好,重新放回背包的侧袋里。她抬起头,看着石毒牙那张写满了疲惫、愤怒与沧桑的侧脸,突然有些突兀地笑了笑,那笑容里却没有什么暖意,反而带着一种与她年龄极不相符的洞察和苦涩:“唉……毒牙叔,其实说起来,也不能全怪他们。您总是说我是‘圣主’,是蛊师、甚至是整个九黎族未来的希望。可是……在龙叔、杨叔他们那些早就独霸一方、习惯了高高在上、发号施令的枭雄人物眼里,我不过就是一个……一个被你们杀了所有亲人、强行从家里掳来的小丫头片子而已。让他们这些心高气傲、手握权柄的人,心甘情愿地、俯首帖耳地听我这么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的‘号令’,您觉得……这现实吗?这可能吗?”她轻轻摇了摇头,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我猜啊,他们心里八成只是觉得,我是您为了拉大旗扯虎皮、为了整合蛊师各派势力,特意推出来的一个傀儡、一个象征性的符号罢了。他们从来……就没有真正把我当成过什么‘圣主’来看待。”
石毒牙闻言,脸上肌肉抽搐了一下,露出一丝混合着苦涩、无奈和一丝被说中心事的尴尬笑容,他没有立刻反驳,只是沉默着,默认了这个残酷的事实。他比谁都清楚,那些所谓的“同伴”,表面上对“圣主”恭敬有加,口称“圣主”,但背地里,确实从未真正将她放在与他们平等、甚至更高的位置上,各自都有着无法调和的私心和算计。
就在这时,一段被尘封已久、石毒牙几乎不愿去回忆的过往,如同挣脱了枷锁的猛兽,猛地撞开了记忆的闸门,清晰地浮现在他的心头。那是八年前的一个傍晚,他和几个当时还算志同道合的蛊师同伴,冒着巨大的风险,偷偷潜回龙渊境内。他们的目的非常明确,也非常残酷——就是要寻找一个体内流淌着古老而纯净的蚩尤血脉、能够担当起下一任蛊师领袖重任的孩子。当时,“圣主”刚刚过完五岁生日,她的父母为了庆祝,带着她去了小理市一家颇为高档的饭店吃饭。命运的齿轮就在那一刻无情地转动——他们与石毒牙一行人在饭店金碧辉煌的走廊里,擦肩而过。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当石毒牙凭借蛊师特有的血脉感应,清晰地感知到那个被父母牵着小手、脸上还带着生日喜悦的小女孩体内,那浓郁精纯到令人心悸的蚩尤血脉时,他知道,他们苦苦寻觅多年的“圣主”,终于找到了。为了防止女孩的特殊血脉消息泄露,引来不必要的麻烦,也为了彻底断绝她与过去平凡生活的所有联系,让她能“心无旁骛”地肩负起“复兴”的重任,他们做出了一个极其残忍的决定——当着年仅五岁的“圣主”的面,冷酷无情地杀死了她那对无辜的父母。然后,在一片血腥和女孩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中,将她强行掳走,带入了这个黑暗而残酷的世界。这些年来,他们以“培养”为名,对“圣主”的身体进行了各种各样常人难以想象、痛苦不堪的“改造”和“训练”,让她吃尽了苦头,承受了太多本不该属于她这个年龄的折磨和罪孽。
想到这些浸满了鲜血和痛苦的往事,石毒牙的心中如同翻江倒海,百感交集,愧疚、自责、无奈、甚至是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一丝悔意,如同毒蛇般啃噬着他的心脏。他犹豫了很久,嘴唇翕动了几次,最终还是没能忍住,用带着明显颤抖和不安的声音,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圣主……这么多年……这么多年过去了,您……您心里……还恨我吗?恨我们当年……当年那么残忍地……杀了您的父母,把您……把您从那个原本幸福的家里,强行掳到这里来……让您……吃了这么多苦……”
“圣主”听到这个直刺心底最深处伤疤的问题,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僵硬了一下,她抬起头,借着矿灯昏暗的光线,看着石毒牙那双此刻充满了复杂情绪——有愧疚,有不安,有期待,甚至还有一丝乞求原谅的——眼睛,沉默了片刻,仿佛在整理着纷乱的思绪和依旧隐隐作痛的伤口。然后,她轻轻地、缓缓地摇了摇头,语气出乎意料地平静,平静得让人有些心疼:“毒牙叔,你当年……不也是这么过来的吗?我记得你以前跟我说起过,你很小的时候,也是被上一任的蛊师,用类似的方式掳走,被迫走上这条……这条看不到尽头的路的。要说一点都不恨……那肯定是假的,是骗人的。”她的声音依旧平静,但仔细听,能听出那平静之下压抑着的细微波澜,“毕竟……他们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初的、也是最重要的亲人。我怎么可能……不难过?不恨呢?”
她顿了顿,将目光从石毒牙脸上移开,投向洞穴深处无边的黑暗,继续说道:“可是……这些年来,你们虽然对我要求很严格,训练很辛苦,让我吃了很多苦头,但也确实……一直好吃好喝地伺候着我,没有在生活上亏待过我,把我从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抚养长大到现在。这些……点点滴滴,我都看在眼里,也记在心里。有时候我也会想,如果……如果没有当年那件事,如果没有被你们带走,我的人生,又会是什么样子呢?”她的语气带上了一丝飘渺的遐想,“我可能……真的就只是一个最普通、最平凡的小女孩吧。每天背着书包去上学,认识一些同样普通的朋友,为考试发愁,为青春期的烦恼纠结,然后……长大,工作,或许会遇到一个喜欢的人,结婚,生子,平平淡淡,却也安安稳稳地度过这一生。可是现在……”她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宿命般的无奈,“我的人生,早就已经走上了一条……完全不同的轨道了。再也……回不去了。”
说到这里,“圣主”突然低下头,伸出自己的双手,摊开在昏黄的灯光下,仔细地、仿佛第一次认识般端详着,声音里带着一种让人心碎的迷茫和自卑:“诶,毒牙叔,你说……我现在这个样子,从里到外,是不是……真的很像一个‘怪物’啊?”
石毒牙听到“怪物”这两个字从她口中说出,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猛地一痛,几乎让他无法呼吸。他比世界上任何人都要清楚,为了将“圣主”改造成能够完美契合并掌控强大蛊虫的“容器”,他们这些年对她做了什么。那些所谓的“改造”,早已超出了常人理解的范畴。现在的“圣主”,她的身体内部,已经不能简单地用“人体内寄生着蛊虫”来形容了——她的五脏六腑,甚至是一些维持生命活动的重要器官,都已经被他们用特殊培育、筛选出的、更加强大和契合的蛊虫,强行替换掉了!或许,除了她的大脑,还保留着她自己的意识、记忆和思维,证明着她曾经是一个名叫“XXX”(或许连她自己都忘了这个名字)的小女孩之外,这个坐在他面前的少女的身体,从生理结构上来说,已经没有任何一部分,是属于“原来的她”了。
可是,“圣主”是他亲眼看着从一个哭闹的小女孩,一步步长成如今这副模样的,是他亲手参与“塑造”的。在他内心深处,早已在漫长的相处中,将这个命运多舛的女孩视作了自己的亲人,甚至是……女儿。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更不愿意承认,自己倾注了无数心血(哪怕是扭曲的)抚养长大的孩子,会是一个“怪物”,哪怕这个孩子的现状,很大程度上,正是由他一手造成的。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石毒牙强忍着鼻腔的酸涩和眼眶的湿热,努力在脸上挤出一个他自认为最温柔、最安抚的笑容,伸出手,像小时候那样,轻轻摸了摸“圣主”那有些冰凉的黑发,用尽可能轻柔的语气说道:“傻孩子,胡说什么呢?我们的圣主,是这世上最漂亮、最善良、最独特的小姑娘,怎么可能是怪物呢?别瞎想,别自己吓自己。”
听到石毒牙这带着明显安抚意味、甚至有些笨拙的否认,“圣主”忍不住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个算不上开心、但至少驱散了些许阴霾的浅浅笑容。石毒牙见状,也连忙跟着笑了笑,试图用笑容来掩盖内心翻涌的情绪。可笑着笑着,“圣主”脸上的那点笑意又如同阳光下的薄冰,迅速消融、褪去,她沉默了几秒钟,再次开口时,语气中充满了与年龄不符的、深沉的迷茫和对未来的忧虑:“诶~毒牙叔,你有没有……很认真地考虑过一个问题啊?”她抬起头,目光似乎想要穿透这厚重的岩层,看向不可知的未来,“那就是,如果……我是说如果,你们……所有支持我、保护我的人,最后都……都不在了。就算我运气好,成功拿到了那个‘圣蛊’,拥有了你们所说的、强大的力量。可到时候,我一个人……又该怎样去实现那个……听起来就遥不可及的,‘复兴九黎族’的大业呢?到时候,我还能依靠谁?我还能……回得去‘混沌’组织吗?”
她顿了顿,眼神中闪烁着明显的不安和恐惧:“就算……就算我能侥幸回到组织里,可面对那个……那个像毒蛇一样冰冷、一样深不可测的‘黑曼巴’,我这样一个失去了所有羽翼和支撑、几乎成了光杆司令的小丫头片子,在他眼里,又能有多少价值?他又怎么可能……会真心实意地帮助我,去完成什么‘复兴九黎族’的梦想呢?说不定……他觉得我已经没有了利用价值,反而会觉得我是个累赘、是个潜在的威胁,随手……就把我像垃圾一样清理掉了呢……”
听到“圣主”这番条理清晰、直指核心、充满了现实残酷意味的话语,石毒牙整个人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彻底愣在了原地,大脑一片空白,嗡嗡作响。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平时看起来总是对什么都提不起太大兴趣、带着点慵懒和漫不经心的少女,内心深处,竟然会如此清醒,会思考这么深刻、这么现实、甚至可以说是残酷的问题!过去,他一直沉浸在一种近乎盲目的信念和使命感中,总觉得只要“圣主”能够成功拿到传说中的“圣蛊”,获得那无上的力量,正式加冕为真正的“圣主”,那么蛊师一脉的重新崛起就是水到渠成,九黎族复兴的宏图大业也就指日可待。他从未真正深入、冷静地思考过一个最关键的问题——如果他们这些前仆后继的守护者、这些支撑着她的力量,最终都倒下了,都不在了,只剩下“圣主”孤身一人,她该如何去面对那个庞大而黑暗的“混沌”组织?如何去应对那些虎视眈眈的各方势力?如何去实现那个沉重得足以压垮任何人的“复兴”梦想?
他以前也总是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所在的蛊师派系,在“混沌”组织内部好歹也算是一方诸侯,拥有着不容小觑的力量和古老传承的底蕴,就算是组织的最高领导者、那个神秘莫测的“黑曼巴”,在面对蛊师派系时,多少也得给几分薄面,有所顾忌。可如今,残酷的现实摆在眼前——蛊师派系内部,原本的四位长老、四位护法金刚,在这接连的变故和围剿下,死的死,亡的亡,下落不明的下落不明。到了现在,还能确定活着、并且坚守在“圣主”身边的长老级别的人物,恐怕……就真的只剩下他石毒牙一个人了。如果他也在接下来的某个时刻,不幸牺牲,或者倒下了……那么“圣主”此刻所担忧的、所恐惧的一切,都将不再是杞人忧天,而是会变成血淋淋的、无法逃避的现实!
石毒牙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紧,想要说些什么来安慰“圣主”,告诉她不要想太多,告诉她一切都会有办法,告诉她他一定会保护她到底……可是,这些苍白无力的话语,在如此残酷而清晰的现实面前,显得那么的虚假和空洞。话到了嘴边,却像是有千斤重,怎么也吐不出来。他突然开始深刻地怀疑,自己这么多年以来,一直坚信不疑、并为之奋斗牺牲的这条道路,究竟是对,还是错?与那个心思难测、如同老狐狸般的墨老头合作,与野心勃勃、不甘人下的龙血骨周旋,与那些首鼠两端、各有算盘的杨鬼影之流为伍……这些年,他一直和这些人在这个泥潭里打滚,互相利用,又互相提防,真的能够实现祖先那遥不可及的遗愿,真的能够让蛊师这个早已被时代遗忘、只能在阴影中苟延残喘的职业,重新回到阳光之下吗?真的能够……复兴那个只存在于古老传说和典籍中的“九黎族”吗?
他下意识地低下头,看向自己那双布满老茧、伤痕累累,同时也沾满了洗刷不掉的鲜血与罪恶的双手。他知道,自己早就已经在这条路上走得太远、陷得太深了。就算此刻幡然醒悟,想要回头,想要放弃,也早已经来不及了。他的手上沾染了太多的血,背负了太多的罪,早已没有了回头的资格和退路。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石毒牙深深地、仿佛要将胸腔里所有空气都挤压出来般地,叹了一口气,那叹息声中充满了无尽的疲惫和一种近乎绝望的决绝:“圣主……如果……我是说如果,这次咱们运气好,真的能成功收服那个‘圣蛊’,并且……并且能侥幸活着离开这个鬼地方的话……”他停顿了一下,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语气变得异常认真,“我就带您离开‘混沌’组织。彻底离开。咱们找一个没有人认识咱们、谁也找不到咱们的偏僻地方,隐姓埋名,安安稳稳地,重新开始新的生活。您……您也应该有权利,去过真正属于您自己的人生,而不是……而不是被‘九黎族复兴’这个沉重得能把人压垮的包袱,束缚一辈子,牺牲掉所有……”
他顿了顿,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事情,连忙补充道,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急切:“哦,对了,我的那个银行账户密码,您也是知道的,就是您的生日。那张存了我大半辈子积蓄的银行卡,我早就偷偷塞在您背包最里面的那个夹层里了。如果……如果这次我运气不好,没能撑过去,也不幸……出事了的话,那么这些钱,虽然不算太多,但应该也足够您……安安稳稳、衣食无忧地生活好几十辈子了。您一定……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不为别人,就为您自己,自由自在地活。”
“圣主”闻言,却轻轻地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混合着苦涩和认命的笑容,眼神空洞地望着黑暗:“诶,毒牙叔,你说……像我这样一个,从里到外都已经被改造得面目全非、和普通人完全不一样的……‘东西’,还有资格……去过你所说的那种‘普通人的生活’吗?我现在这个样子,走到哪里,恐怕都和‘怪物’没什么两样吧?那样的阳光下的、平凡的生活,真的……还可能属于我吗?”
她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所有的迷茫和软弱都压下去,语气重新变得坚定了一些,尽管那坚定之下,是深深的疲惫:“所以,您也就……别说这种泄气话了。咱们现在,就抓紧时间,好好休息一会。等缓过劲儿来,就继续往前走吧。好歹……好歹我也得让您亲眼看看,您为之奋斗、奔波、坚守了一辈子的那个‘圣蛊’,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就算……就算最后咱们还是失败了,没能成功,至少……咱们也真的努力过了,拼尽全力了,到时候……也没有什么好遗憾的了。”
石毒牙看着“圣主”那故作坚强、试图安慰他的模样,心中一阵难以言喻的酸楚和疼痛猛地涌上,几乎要将他淹没。他知道,“圣主”虽然年纪小,但心智远比同龄人成熟,她已经下定了决心,要沿着这条注定充满荆棘和黑暗的道路走下去。此刻,再多的语言安慰,再美好的许诺,也改变不了这残酷的现实,抚平不了她内心的创伤和迷茫。
他只能将所有翻腾的情绪强行压下,化作一个沉重而无奈的点头。
随后,两人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地、依偎在一起,依靠着对方身体传来的一点点微薄的温度,在这冰冷、潮湿、黑暗的洞窟深处,怀着各自沉重的心事,沉沉地睡了过去。他们实在是太累、太累了,精神和肉体的双重透支,已经达到了极限,迫切地需要睡眠来恢复哪怕一丝一毫的体力,以应对前方那未知的、几乎可以预见的危险。
然而,他们并不知道,在他们因为极度疲惫而陷入沉睡的时候,一架隶属于桂省国安厅、经过特殊改装、具有强大夜视功能和超静音飞行能力的侦查无人机,如同一个悄无声息的幽灵,已经精准地锁定了他们所在的这片区域,悄无声息地飞抵了洞窟的上方,在一个隐蔽的石缝中悬停。无人机下方的高清摄像头,在夜视模式下,清晰地捕捉到了下方相互依偎着沉睡的石毒牙和“圣主”的身影,并将这宝贵的实时画面,通过加密信号,稳定地传输到了几十公里外,正在乐业天坑群另一区域紧张搜索的宿羽尘小队的便携式终端设备上。
“找到了!他们果然在这里!” 宿羽尘紧盯着终端屏幕上那两个清晰的身影,眼神瞬间变得如同鹰隼般锐利,他猛地抬起头,对着身边所有队员,用一种压抑着激动和急切的语气,沉声喝道,“所有人注意!目标已经锁定,就在前方大约十公里处的一个洞窟内!我们必须立刻出发,以最快速度赶过去!无论如何,绝对不能让他们抢先拿到‘圣蛊’!快!检查装备,全速前进!”
话音落下,宿羽尘第一个如同离弦之箭般,朝着终端指示的方向,沿着复杂的地下通道狂奔而去。他身后的队员们也毫不迟疑,立刻紧随其后,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凝重、坚定和一丝终于找到目标的急切。一场新的、关乎命运的追逐与较量,即将在这片古老而神秘的乐业天坑群深处,再次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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