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日。
云隐山。
天冷的好像要把人冻成冰棍才肯罢休。
山中时不时传来几声仙兽的鸣叫,大概是被剑修弟子的剑气惊扰到了。
云隐山山如其名,被云雾笼罩,不易被人发现,如同仙境一般。
此宗门的特色是剑道,它也符合大众对剑道的刻板印象,弟子们很穷,但是战力高。
这里也是飞升概率最高的修真地,最近的一个八百年前的无尘仙尊年纪轻轻就以飞升,可惜最后入了魔。
大多数情况下,这里都是极其安静的。只有空中时不时的掠过几个御剑飞行的仙人。
怎么说他们是仙人呢,因为凡人只能看到他们的衣角。
好像修真界就该是这样。
只是,凡人大多只能看到修真界光辉的一面,看不到的角落里,一个个出身或高或低的外门弟子过着奴仆般的生活。
“在下面的时候,我爹娘就想方设法的让我来修真界,结果现在来了,就每天在这里干杂活,什么都学不到。”
一个穿着白色锦衣,披着白色大氅的小公子烦闷的甩了甩手上的扫帚,嘟囔着跟他身边那个穿着很薄的白色粗布衣服的瘦弱女孩抱怨。
他正在做的事情,和他周身的气质非常不符。
他面对着的那个女孩神色平静,双眼无神,只是安静的打扫着面前的一亩三分地,没有多说一句话。
倒是这个女孩,还穿着布满破洞的衣服,整个人都显得破破烂烂的。
“喂,本公子跟你说话呢,你什么态度。”
没有得到回应的小公子显然有些烦躁。
“外门执事已经吩咐过了,等我们把这里扫完就可以去传功殿旁听了。”
偌大的山头,只有他们两个人。女孩没有抬头看他,只是声音沉沉的回应。
大雪飘落在她那如蓬草一般的头发上,又很快融化,雪水冻得她很冷。
双手已经被冻得发肿,肿胀的像胡萝卜一样,但是女孩就像是感受不到一样,安静的做着外门执事安排的工作。
如果扫完了,他们能从这个山头跑到隔了好几个山头外的传功殿学习,如果扫不完,他们就得继续扫着。
“啧,烦人。”
这公子也是认命了,他爹娘花了那么大的代价把他送过来,他就是过着不舒坦现在也不能回去了。
两人挥动着扫帚,一点一点的把树叶堆积在一起。
直到太阳落山。
凡体肉胎是会饥饿的,他们扫完地也没有心情去什么传功殿旁听了,只能把扫帚上交,然后再步行攀登到另一座山头吃饭。
“真该死,老子是来这里受苦的吗?一天什么都学不到,天天在那里不是打扫卫生,就是给他们的灵宠喂饭。老子在家从来没有那么憋屈过。”
锦衣小公子跟在破麻衣女孩身后嘀嘀咕咕的抱怨着,不知道是冻得还是委屈的,他的眼眶有些发红。
但是冷确实是肯定的,即使穿着很厚实的大氅,他的脸也被夹着雪的寒风吹得通红。
山路很不平整,因为走的人不多,修仙者大多御剑而行,不需要走路,布满碎石的路,让他们走的很是艰难。
“喂,你怎么那么慢?”
男孩走在前面,时不时的往后探着头,看向身后的女孩。
应该是过于无聊的缘故吧,这公子刚来,没有什么认识的人,就一直粘着女孩。
“我不叫喂,我叫仇飞烟。”
“好的仇飞烟,我叫林日。”
这么一对视,两个人都不禁笑了起来。
怎么不算是一种苦中作乐呢?
麻衣女孩之后的一路都抿着嘴不说话,默默的向前走着。
倒不是她有多高冷,只是因为她有些累了,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走,她现在多说话会泄力的。
覆满了大雪的地上,留下来两串脚印。
风从山顶向山下袭去,夹着鹅毛大雪打在凡人的脸上,不顾人死活。
风急的时候,仇飞烟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
庄严肃穆的仪式堂中放了很多留影石。
“啧,这就是新来的那些外门弟子吗?”
摇着折扇的仙人凑到这块石头旁边,虽然他也穿着云隐山要求的白衣,但是他的白衣上绣着金黄色的太阳纹,比一般的云隐山弟子更显光辉。
他身边的那个仙人倒显得淡雅的多,只是那寒玉般的面容,单单只是站在那里就显得疏远的气息,只一眼便能让人笃定,他绝非凡人。
“咦,那么多块留影石,你怎么就盯着这一块看啊?”
手摇折扇的仙人看了看这块,又看了看那块,并没有发觉这几块石头的不同。
到最后只是得到了这么一个结论。
“问雪,你不会是要选这两个小孩做你的徒弟吧?”
那仙人疏离如万年不化的寒冰般的眸子动了动。
收她为徒,或许不是不可以。
只是,以什么理由呢。
他是当今世上第一剑仙……师姐陨落前,他还是第二。
眼中的留恋与不舍浓的都要化成水了。
那女孩长得与师姐如此之像,他也怕若是收她为徒,会不会对她不好。
如果说剑修的修炼有什么捷径的话,那一定就是修无情道了。
无情道的仙人聚气更快,更心无旁骛。去凡尘一切杂念后,便可极速成仙。
但是当今第一剑仙,修的却不是无情道,因为他爱慕师姐多年,无论修何道,都不可能是无情道。
江问雪是冰灵根,他周身的气息一直都很寒凉,只是不知怎的,现在的许玉宣觉得现在格外的冷。
咯吱咯吱……
不知道是不是幻觉,许玉宣好像听到了关节碰撞的声音。
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他看了过去。
不是幻觉……
那是江问雪的手,正攥成了拳,青筋暴起。
他面若寒霜,眼中似有怒火要喷出,死死的盯着那个没有分寸感,一直往女孩身边靠的锦衣公子。
“吵。”
不过这一声带着隐隐愠气的回应,显得有些窝囊。
许玉宣:?我说话了吗?
但是现在看他这样,也不敢多说话了,怕被揍,只是摇着折扇,在他身后继续看着。
这块留影石里面是一个穿着破布衣服,脏兮兮的女孩,还有一个穿着锦衣的男孩。
两人在雪地里攀爬着,看起来挺不容易的。
周围的雪地是他千篇一律的雪白,这倒是云隐山最常见的风景。
“啧。”
看着这场景,许玉宣砸舌。
雪白无垢的大地,穿着白衣服的两个外门弟子格外明显。特别是那个被冻得像个烂茄子一样的女孩。
外门弟子没有统一发放的宗服,所以都穿着自己的衣服。又因为宗门规定宗内弟子都必须穿白衣,所以那两人都穿着白色衣服。
两人像蝼蚁一样攀爬的样子确实可怜。
可是没办法,下界的人来修仙界,都是这样过来的。
要怪就怪他们命不好。
要是他们和修仙界的公子小姐一样,从修仙者的肚子里面爬出来,就不用吃这个苦了。
光是这样想着,这个面似儒生的仙人就露出了不屑又庆幸的笑。
不管周围人怎么想,江问雪的目光,一直没有从那个破布衣服的女孩身上离开过。
找了那么多年,或许,师姐已经投胎转世成面前这个女孩了?然后机缘巧合下又与他相遇,被他带到了云隐山?
虽然测魂石没有什么反应……
但是这也不排除师姐若是用了什么奇怪的秘法遮掩气息呢?
做了太久的梦的人,是很会想象的。
“你想收那个她作为徒弟?”
许玉宣手中的折扇指向了那个女孩,眉头轻微的皱了皱。他的表情似乎有些不满意。
“与你无关。”
江问雪不想理他,他不喜欢在自己想念师姐的时候被人打断。
得得得。
许玉宣被怼,烦躁的用折扇砸了两下自己的手心。作为宗门长老的儿子,他从小就被教育要和强者一起。
要不是江问雪是剑道第一人,他还真不搭理他。
他烦躁的晃着手里的折扇,但是脸上那常挂的温和的笑还是没有落下。
他顺着江问雪的目光,偷偷的又瞥了一眼那个女孩。
这一瞥真还让他瞥出东西来了。
原本漫不经心的眸子瞬间就认真了起来。
不对——
非常不对——
她长得怎么那么像堕入魔道的……无尘仙尊?
许玉宣的瞳孔震颤,想到当时她带领魔族屠杀修仙界世家时的血腥场面,心中隐隐浮上了一丝不安。
他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反常的江问雪,似乎有了答案。
无尘死了八百多年了,在断魂崖上被斩杀,灵魂该被魔族吞了个干净了,哪还真能投胎转世呢。
想必就是江问雪聊以寄慰的载体罢了。
无尘要是活了,第一个斩的就是他。
怎么说剑仙也是一个可怜人呢。
无尘的死,也有他这么一份功劳。
可偏偏他还喜欢她。
……
在雪地里攀行是件很累的事情。
仇飞烟手上的肿痛酸胀之意都快要将她的神经吞噬。
脑袋昏昏沉沉。
她突然就有了种很不祥的预感。
眩晕感讲她笼罩,周围的一切都变得不真实起来。
不受控制的,她向后倒去。
透过留影石看到仇飞烟涣散的瞳孔的那一刻,白衣剑仙的心咯噔了一下。
莫名的就想到了师姐死前的样子……
一向冷若磐石,百年不变的脸上,竟然生出了恐慌。
他一道传送符直接闪到仇飞烟所在的山腰。
只不过有个人比他更快,那就是跟在仇飞烟后面的富家小公子。
林日这个大少爷也很累,但是毕竟他穿的比仇飞烟暖和多了,再加上家境好,从小营养也足,身体就比她更健康。
仇飞烟倒下的那一刻,他正要抬头向她抱怨呢,就看到她这么直挺挺的向后仰去,原本被云隐山这破天气冻得浑身上下冰凉,现在这么一惊,他都热乎了。
周围都是碎石,仇飞烟要是真的从上面掉下来了,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所以少爷也不管男女有别了,弓着腰把人接住。
仇飞烟就这么落在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不过她这么一个人本身的重量还是有的,撞到了少爷的怀里,也把人震的往后退了几步。
“真沉。”
林日的胸膛结结实实的来了那么一下,还是有点疼的。
为了掩饰自己的无力,他就只能别扭的扭过头去,把问题归在仇飞烟身上。
一个穿着白色法衣的身影就在他们身后,但是他们一直都默认山上无人,也没有注意。
只是那双寒冷无波的眸子又黯淡了几分。
手上攥着的测魂石没有发光发热,可是他已经把师姐的旧衣物的气息引入了……
莫非……她真不是师姐?
可是她长得好像。
那么多年,他用了很多复活无尘的法子,可惜都没用。
因为无尘堕了魔,修仙者和凡人招魂的方法都不适用。
他还为此跑到魔界要偷书,但是被赶了出来。
师姐的小情人也说师姐魂飞魄散了,可是他不信……
那边的两人都沉浸在自己的一方天地里,不知道身后男人的到来。
“谢谢你。”
仇飞烟并没有作过多的停留,她缓过神来就从林日的怀抱里挣脱了出来。
林日刚刚说的话并没有让她的心情有一丝的变化,因为她本就骨瘦如柴,饭都吃不饱还在乎什么体重。
她不想和有钱人和关系户有过多交集,就及时得说了谢谢。
就连无意间瞥到林日白色衣服上的花纹,仇飞烟的第一反应都是怕给他弄脏了。
但是当她真的离开了这个支撑的时候,又无力的瘫在了地上。
林日的脸红彤彤的,因为年纪还小,他没和女孩有过什么近距离的接触,这次弄得他有些发懵。
仇飞烟落在地上的那一瞬,他因为大脑宕机,还没有反应过来去接住。
现在就只能再去扶了。
夹着飞雪的寒风刺骨的寒凉。就算仇飞烟自小就生活艰苦,现在依旧受不住。
林日看到面前女孩被冻得像发面馒头一样的脸,上面布着大大小小的细伤疤,应该是冻裂的痕迹。
他又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大氅。
虽然他现在也很冷,但是犹豫了没有两秒,他还是要把衣服脱下来递给她。
比他更快的,是一只骨节分明,看起来纤瘦却有力的手。
“穿上吧。”
那男人声音冷硬,说出来的话字字分明,如同千年寒冰撞击枯井般,有力却寒凉。
但若是仔细的看他,便能发现他并非如周身气质一般冷冽无情,戏子无义的眼底是化不开的愁容。
林日脱衣服的手僵在半路,隐隐的有些雀跃。
既然有人给她衣服了,那他就不脱自己的了。
仇飞烟迷蒙间接住了这件衣服,嘴唇干裂,意识涣散,体力穷尽,她说话显得格外困难。
“谢…谢。”
男人没有回应,留下衣服就离开了。
仇飞烟看着他的背影,总觉得有些熟悉。
“切,仙人又怎么样,装死了。”
林日捏紧了大氅的领口,矗立在原地看着被风雪淹没的身影,眼底是他自己都没有留意到的艳羡。
等他以后修成了,会不会也是这样……
被飞雪遮住的那个人,不知道在留恋什么,明明可以御剑飞行,确是迈着小步,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林日的吐槽,他顿了顿,只是最后还是离开了。
林日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他,刚刚他那一顿,林日的心脏都跳的和蹦迪一样快了,真怕他提着剑回来砍他。
还好,那仙人就只是停了停,又继续离开了。
仇飞烟的手被冻的没有力气了。
那件白色素袍被她抱在怀里,她的脸贴着温暖的绒毛,似乎还能闻到衣服的香气。
“我的老天,你咋僵了?”
林日看完江问雪,一转头就看到了头发眉毛都覆上白霜的仇飞烟。
他赶忙过去帮仇飞烟把衣服穿好,又用自己还算温暖的手给她暖了暖。
原本已经远去的身影,藏在了一块大石头下,看着这两人,嘴唇紧紧的抿着。
师姐很强大,从来没有狼狈过。
狼狈的一直都是他。
面前的人长得和师姐很像,却……